第127节
如此封赏,比陆巧的父亲更加风光,陆巧的门庭登时风光无两。 祝贺的人如同流水一般涌来,争抢歌颂他的功劳和地位,一个两个,都在他身上看到了未来权贵的荣光。 大家都清楚:以前是长公主和太后,是杨惑和苻红浪,以后,怕就是盛灵玉和陆巧了。 康绛雪不似盛灵玉和陆巧那么被众人殷切的猜测估量价值,在这些天里,他尽可能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对自己的认知一直都非常清楚,做不好大事,能不坏事就挺好,因此,他把时间都用来陪着长乐,陪着盛灵犀,陪着盛灵玉。 盛灵犀被安置在落霞宫,康绛雪每日都去看她。 这位经历过种种的女子面容宁静安详,身体虽不适,满屋子都是药味,一天很难有几刻站起来,但她心情却好,时常挂着微笑。 康绛雪带着长乐陪盛灵犀,有时总有种诡异的错位感。海棠曾经说得不错,长乐确实和盛灵犀很像,也许长大了就是盛灵犀这个样子。 他把这话说给盛灵犀听,盛灵犀就摇头笑道:“不会像臣女,长乐性子这么闹,以后一定健健康康,每日都活蹦乱跳,说不得还是个蛮丫头,到处打架胡闹呢。” 康绛雪陪着盛灵犀一起笑。 笑过,盛灵犀无奈道:“陛下不用这么看我。” 她看了看站在身侧的平无奇,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臣女虽是女子,却也有不甘之心,难得以后能过些舒心日子,怎么能就这样撒手……臣女还要一直撑着,一直一直撑着。” 这样一个从容通透的女子,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不忍。 康绛雪心情微酸,点头,去看盛灵玉,盛灵玉则将视线从盛灵犀的脸上移开,一声都没有开口。 小皇帝:“……”说来这段时间以来,盛灵玉沉默的时间比以前更多了。 他还记得,在宫变之前,康绛雪曾经和盛灵玉有过一次掏心的谈话,那次,他已经觉得和盛灵玉有所贴近,可现在,康绛雪觉得盛灵玉好像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更有甚者,几乎像是回到了刚刚家破人亡的那段时间。 盛灵玉发呆放空的时间增加很多,几乎完全隔开了他和旁人,康绛雪每每想和盛灵玉交谈,都不能顺利敞开盛灵玉的心,能做的,只有成宿成宿的依偎着盛灵玉。 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小皇帝却莫名觉得不安,担心,忧虑,以至于生出恐惧。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盛灵玉虚无缥缈,好像随时都可能从他的身边消失,叫他无所适从,只能这样不间断地关注着盛灵玉。 谈话间,康绛雪听宫人通传,说是有人求见。 小皇帝奇怪道:“谁这个时候过来?正是午膳时候。” 宫人应道:“回陛下,是小郑大人。” 小郑大人即是郑岚玉,一听是他,康绛雪下意识看了一眼盛灵玉。 郑岚玉近期站队站得有点太明显,明显到叫人觉得尴尬的地步。 康绛雪能感觉到郑岚玉也不喜欢陆巧,可比起盛灵玉,郑岚玉完成了凑合过吧的二选一,时常露骨地针对盛灵玉冷嘲热讽。 这小喷子厉害得很,骂人不带脏字,说话阴阳怪气,叫康绛雪也时常觉得头痛,却偏偏要么插不上嘴,要么说不过他。 全然无计可施。 想着郑岚玉对盛灵玉实在是有些偏见,康绛雪总觉得需要一个机会能缓和一下,于是当下试探着开口道:“玉郎?要不你先过去?朕稍后再去。” 盛灵玉的眼球微微转了转,像是明白了小皇帝给他们缓和关系的机会,应道:“好。” 郑岚玉求见的地方是正阳宫,盛灵玉先行一步,等过了一刻到达,郑岚玉已在殿里喝了两碗茶。 郑岚玉脾气不好,耐性也不好,等待的光景里早已有些烦躁,再一见来者是盛灵玉,脸立即便拉了下来。 明显的反感。 盛灵玉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尴尬之态,只屏退宫人,自一旁坐下来。 郑岚玉看不惯盛灵玉在小皇帝的寝宫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更看不惯盛灵玉对他平淡无波的反应,没好气地询问:“陛下呢?” 盛灵玉没有应答,反而静默了好一阵,无关紧要地淡淡开口:“我是不喜欢你,可我仔细想了想,也并没有为难过你。” 这话来得突然,郑岚玉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盛大人是在暗指小臣为难您?算了吧,小臣哪里有这个胆量?” 盛灵玉像是听不见郑岚玉怪里怪气的语调,依然平静道:“为什么。” 盛灵玉如此问,便是将两人之间隔阂戳破,郑岚玉停顿一二,也觉得阴阳怪气没什么意思,干脆将话头说破。 他没去提之前盛灵玉囚禁小皇帝的事,也不提盛灵玉建立中枢台的事,只精简道:“小臣年纪小,可从来不觉得自己眼界小,比起那位你说什么都信的皇帝陛下,小臣自以为更会看人一些。” 盛灵玉道:“所以?” 郑岚玉听盛灵玉这个半死不活的语气就来气:“所以?所以小臣觉得小陆侯做人不行,做臣子却比盛大人强了太多!最起码,他敢在皇帝面前暴露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盛大人敢吗?” 说到此处,郑岚玉不欲再憋着,他冷声一笑,讽刺道:“刑狱司倒台,里面办了和没办的案子全挪到了小臣这里,不知道盛大人心里可知道,刑狱司抬出去的,曾有个叫谢灵华的人。” 谢灵华,盛灵玉父亲在外的那个遗孤私生子。 盛灵玉听得一动未动,但似是预料到了郑岚玉想说什么,坦荡荡地望进了郑岚玉厌恶的双眼。 郑岚玉道:“小臣接手这案子的时候,这人早就死了好几个月,但看他的卷宗,竟是因为以朝中重臣的名义卖官被抓进来的。” “他打的名义自然是盛大人您的,想来盛大人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所以这人被问罪,说死也就死了,可问题是在死牢之中,这人一直在哭诉,说他分明是得了您派去的人暗示经过允许才这么做的。” “谢灵华此人,观其为人行径,死了不怨,但他这么死就实在是有些蠢了,难道盛大人不觉得他说的话是真的,确实是有人教他这么做,故意送他去死吗?” 一口气说完,郑岚玉觉得自己已经和盛灵玉说得不能更清楚,他生来正直,忍不了这样的脏污算计。 “同父异母的兄弟,纵有仇怨,何必如此赶尽杀绝?盛大人如此行事,皇帝陛下可知道?若是小臣禀告给陛下,不知道陛下会对一个背地里连亲兄弟都能下杀手的人怎么想?” 盛灵玉许久无话,好半天,盛灵玉问:“你在威胁我?” 郑岚玉嗤之以鼻:“小臣是在警告盛大人,盛大人这样的人,最好离我们那位傻陛下远一点!” 第156章 ……他凭什么这么说? 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小皇帝身边该留下什么人,为什么郑岚玉如此轻易便能决定? 盛灵玉忽然自言自语道:“你也在意他吗?你也想要他吗?”这声音很轻,不容易被听到,听到了也需要去辨认。郑岚玉听得模模糊糊尚未反应,盛灵玉已经对着他道:“我只有他了,只他一人……你也要跟我抢?” 什么跟他抢?盛灵玉说到哪里去了? 郑岚玉大感烦躁,觉得堂堂盛国公的子孙,在被指责的关头胡言乱语胡搅蛮缠,实为上不得台面。 不想他张嘴刚要说话,一只强有力的手忽然掐住了他的脖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将他单手掼到了墙上。 盛灵玉死死扼住他的咽喉,不错眼地望着他,如同无尽的黑暗一般紧紧逼近。 他这是在干什么? 盛灵玉这样问自己,可他也不清楚,他就是很茫然,很空洞,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哀将他包裹,让他感觉自己面对的好像是郑岚玉,又不只是郑岚玉。 那是以郑岚玉为表象的一种名为厌恶嫉妒畏惧的集合体,不仅是一个人,更象征着一种不断侵蚀无情剥夺的命运。 盛灵玉如今还有什么呢? 他不懂,为什么他的手握得这么紧,还是什么东西都握不住?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拿走他的东西? 他要的不多,为什么就连这一点祈求,这一点点光明都不能留给他? 情绪在缓缓流动,盛灵玉怎么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愤怒,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被天命所耍弄,比起怒火,怀抱的更像是无尽的凄凉。 有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嘲笑他,催促他,告诉他:再用力一些,掐断这段纤细的脖子,不然,你就连唯一拥有的小皇帝都要失去了。 盛灵玉又听见杨惑的声音,听见曾经待过的那个暗室里阴冷的风声。 杨惑笑着跟他说:“盛灵玉,你这样的人,什么东西都守不住。” 可他怎么就守不住? 他能守住的。 盛灵玉的手不住地用力,掐得郑岚玉毫无抵抗之力,便是此时,身后响起了一道惊魂般熟悉的声音:“玉郎?!” 盛灵玉猛地恍惚,眼神聚焦向后看去,小皇帝自门外赶来,眼神惊讶地望着他。 康绛雪道:“玉郎!快放手!” 盛灵玉完全怔住,毫无反应,直到小皇帝飞速靠近,硬掰着他的手从郑岚玉的脖子上松开,他的瞳孔才开始闪动。 郑岚玉已是奄奄一息,此时才猛然缓过一口气来。 倘若不是康绛雪来得及时,这小喷子竟真是要命丧黄泉,交待在这儿了! “怎么回事?” 康绛雪实在没想到让盛灵玉和郑岚玉单独聊一聊会发生这种状况,刚到门口时就听见屋里头有闷响,靠近一看,真的吓了一大跳。 他早知郑岚玉的嘴巴得理不饶人,可任他怎么想也猜不到盛灵玉会和郑岚玉大打出手。 在场并没有人理睬他,郑岚玉翻着白眼喘息,盛灵玉则惶然后退一步,撞到了室内的桌角。 这样近的距离,康绛雪清晰地看到盛灵玉的喉咙在滚动,肌rou不自然地颤抖,手臂上绷出了青筋,眼眶之中迅速浮上了几缕血丝。 康绛雪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所感受到的担忧和不安……这根本就不是打架后的反应。 眼前的盛灵玉的面色就仿佛精神即将崩塌一般苍白如纸,美丽之中带着一种快要撕裂的慌乱。 他的眼球晃动着,视线摇摆,等他开了口,竟是极为少见地语无伦次:“不是这样的……”他匆忙改口,“我没有想伤害他,我只是……” 盛灵玉的视线落到了郑岚玉的脖子上,上面横亘着一条深深的淤血痕迹,成为不容狡辩的铁证。 盛灵玉顿时哑然,又再次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康绛雪不知道盛灵玉是在和谁说对不起,只看到盛灵玉握紧了拳头,指甲戳进皮rou里,他实在太用力,那掌心一下子就泛白,然后烙下看着便极痛的血痕。 康绛雪忙靠近去抓盛灵玉的手,道:“玉郎,你冷静一点!” 但盛灵玉完全没有冷静,被小皇帝一碰,他的脸色白得更加厉害。 康绛雪从没有在盛灵玉的脸上看到如此惊慌无助又如此恐惧的神情。 曾经他们经历过多少事,盛灵玉泰山崩塌于前都面不改色,再难过痛苦,他都能用平静无波的神情忍耐下来。 可现在,盛灵玉仿佛到了濒临崩溃的极点,再往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他握住小皇帝的手,忍不住颤抖:“阿雪,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没做什么,这是误会。” 康绛雪没有生气,他哪里有一分一毫的精力去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