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 我努力想把额间的青筋揉平。 太子晕头转向,“哎,原本,国子监生既非皇亲亦非国戚,所犯之罪必死无疑,说来也怪,驸马像是牟足了劲要救他,徐宁之说他几乎翻阅了所有大梁律,终于找到了能保他性命的律例,虽说刑部与都察院检察御史都不乐意,可在三司会审之上他言之凿凿确实让人无可辩驳,哎,毕竟是看在皇姐你的面子上,惹了驸马谁都没有好日子过嘛……皇姐你说,驸马忽然对一个小小监生如此上心,该不会……” 太子像是想到什么不该想到的事,摸摸自己的小心肝,“他该不会是断袖吧?!” 我瞪了一眼,他捂嘴不吭声了。 宋郎生的心意,我岂会不知? 他这么铁面无私的固执鬼,能一门心思的想钻律法的空子,不就是怕我会因陆兄的死而伤心难过么? 想到此处我愈发的想念我的夫君……等等,方才太子说,陆陵君被判充军了? “你可知陆陵君何时启程?” 太子悠然道:“今天啊……” 我:“……” “皇姐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我站起,“你怎么不早说?配军路途遥远,陆陵君腿伤未愈,岂能让他今日就走?” 太子古怪的瞧着我,“你怎么知道他腿伤未愈?再说你关心他做什么?莫非……啊,莫非你和驸马都喜欢上他了?那该如何是好?诶,皇姐,你要去哪?” 我乘着宫中快骑一路狂奔,出了城猛赶了五里路总算见到迤俪的充军队伍。 这一路我想过很多要和陆陵君说的话。 我想说“真抱歉我记忆力不大稳定现在才想起你来,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又想说“陆兄我没能保护好你我愧为朋友”,想着想着鼻子酸出各种情绪,不管如何接下来必然会是涕泪交错的画面。 然后当我策马驶到队伍近前,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夸张地对同行的伙伴们道:“哎哟你们可不知,襄仪公主其实有很多恶习的!比如睡觉会打呼噜啊,还有吃饭不洗手,走路还有点外八你们晓得么……” 旁人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本公子可是奉命观察她数月,她在国子监的那段时间咱们朝夕相处,我若骗人,现在又岂会和你们一同来充军不是?” 有人又问道:“可襄仪公主看上去如此貌美……” 那人得意忘形,若非带着木枷锁只怕是要手舞足蹈了,“那都是上了妆的,她素颜真的一般般啦……” 素颜一般般的我:“……” 我呛到嗓子用力的咳了咳。 陆陵君听到声音愣是停下步伐,同行的流犯见他驻足亦慢下脚步,疑惑的跟着看我,前头负责带队的官兵见队伍滞了下来,一路小跑上前,气势逼人道:“何人在此扰乱本军爷押送囚犯?” 我掏出玉鉴在那不识相的官兵眼前晃了晃,正想和颜悦色的请官兵让我和陆兄好好聊聊,哪想那官兵两眼一对,双腿登时就软了下来,“属、属下不知是公主殿下……求公主恕罪……” 周围发配的流犯闻见了,也都吓的屁滚尿流稀稀疏疏跪□叩首。 我眉毛突突直跳。 看来几日前大殿发威一事给大家都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啊。 好在陆陵君没有随大流,只是朝我鞠了个躬,笑道:“白兄!” 我一手支着马鞍翻身跳到他跟前,欲回敬他几句,跪在脚边的官兵却猛地拿着刀柄狠狠的敲陆陵君的脚踝,迫使他跪下,“大胆狂徒!见公主殿下还不跪下行礼!” 陆陵君跪地的闷声直把我心眼抖了三抖,想起他膝盖上的伤,心疼瞬间转为愤怒,我伸手指着那官兵道:“谁让你动他的!” 那官兵傻眼,“呃,他他他见公主不叩拜……” “他是本公主的人!本公主准他不拜!” 一言骇世惊俗。 那官兵登时噤若寒蝉,一边亲手扶起陆陵君,一边直对他陪不是,我瞥见陆兄手腕上用刑未愈的伤,瞅着那木枷锁更是不顺眼,对那官兵道:“替他解锁!” 那官兵犹豫了片刻,结巴道:“殿殿殿下……这……这枷锁解开无处安放啊……” 我眨了眨眼,不想这竟是个敢于挑战权威的小兵。 此等勇士本公主哪有不给嘉奖的道理? 所以最后我让那官兵自己把枷锁给戴上了。 不管怎样,总算能找处安静地儿和陆陵君说说话了。 我心上掂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先拣了个比较重要的问题:“陆兄,你真觉得我素面朝天平平无奇?” 陆陵君:“……白兄你来是与我说这个的?” 我道:“不是。” “……” 我又斟酌了一番,重新道:“陆陵君,你,可愿当我面首?” “……” 我咬了咬牙,“我想了许久,这是最好救你的方法了。 他本来一副被噎着的表情,见我不似说笑,才叹息道:“还是不要了。” “你不是曾说过,你陆陵君一不求入仕拜相封侯,二不羡清名流芳百世,平生最大的志向便是做襄仪公主的面首么?现在既能达成夙愿,又能免于苦役,何乐不为?” 陆陵君哇了一声,“原话你都记得,愚兄佩服佩服。” “……此等惊世骇俗的话哪能轻易忘掉?” 陆陵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彼时我还不认识公主殿下,故而才会将一切都想的比较美好。” “又诓人。”我道:“你足足吃了我两盒绿豆糕一盒红豆糕,还想装不认识我?” 陆陵君眨了眨眼,“你……记起来了?” “你说呢!”我没好气道:“我还记得我一回宫就让大哥差人满天下的找一个叫陆陵君的孩子,结果呢!” 陆陵君怔怔的,冒出一句,“你那时候有来找我?” “废话!” 陆陵君咧开嘴,笑的很是灿烂,“果真?” 我看不惯他那得意的样子,“倒是你,你又没失忆,怎么就不老老实实说呢?” “说什么?” “说……说我们过往的渊源啊,说你就是那个小乞丐啊……” 陆陵君哈哈一笑:“原来你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啊!” “发现什么?” “那年,你把在雪地中等待死亡的我救回来,于你而言,或许只不过路途中的举手之劳,可于我而言,一路上车马流转,只有你肯停下来救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真是个好人。”他顿了一顿,“可你其实并不知道,在马车上醒来后,我看到你那一身养尊处优,我问自己,何以上天如此不公,有人能够锦衣玉食,有人却注定孤苦。这样想着的时候,遂起了歹念。” “……” “你以为我是要救你的兔子么?我不过是把你马车上的贵重首饰都偷了趁机逃走,哪知你的阿白却追了上来……恰巧有几个乞丐看我遮遮掩掩不大对劲,我才顺势抱住阿白,装作是要保护兔子的样子……” “结果你就没头没脑的跑来了,还特霸气的亮出你是公主的身份。” 陆陵君笑了笑,“我吓得要死,只好扯了个弥天大谎。” 我努力顺了顺肺气,“得,我知道你是想嘲笑我那时候傻……” “你是很傻,认贼作友还沾沾自喜……” “……喂!” 陆陵君的声音不自觉的柔和起来,“可却对我说,要带我回家。” “你明明贵为公主,在危难之际却把我的性命看的和你自己的一样重要,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陆陵君眼若晨曦,“虽然我很自私也很怕死,可那时候我告诉我自己,哪怕豁出这条命,也要保护好你。” 我耳根有些热,“陆兄,你一本正经的模样真的和你长得很违和……” 陆陵君斜眼,“可即使那个公主对我来说有多么与众不同,当我以为你是个会被驸马处置的面首时,我还是毫不犹豫的用约定把你换出来了啊。” 我这回倒是怔住了。 “回忆固然美好,可既然过去,我陆陵君绝不会恋眷不舍止步不前……”陆陵君笑靥粲然, “所以……就算康王告知我你是假冒公主的坏人,或是我得知你是货真价实的真公主,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罢……于我而言,”陆陵君道,“你始终都是白兄。” 我心头暖流暗涌,只听他道:“是在岳麓茶馆相识,在国子监同院,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白兄。” “你说,哪有兄弟给兄弟做面首的道理?” 我被噎了一下,“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有什么好权宜的!”陆陵君笑的肆意奔放,“不过就是充军,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我虽然没能长着忠心耿耿的脸,还是有些豪情壮志的嘛,保家卫国什么的……” 我当头给他一个掌盖,忍不住笑骂:“吹牛别吹太过!适可而止啊!” 陆陵君空手挥扇,“本公子句句肺腑!尔莫要以貌取人!” 我自然以为陆陵君只是不愿连累我才信口胡扯,谁又能想到,仅是数月之后,他就立下了战功,独揽八校之首,御赐仁勇将军之衔呢? 那头的官兵们等不及了想要赶路,碍于自己的小命又不敢催促,陆陵君唉唉几声,猝不及防的给了我一个大满怀,嘿嘿说:“这样他们瞧见了,一路上就不敢为难我啦。” 我笑:“你不要欺负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尽忠职守的好将士呢。” 陆陵君眼神微动,明明是还想和我多攀谈的架势,可终道:“白兄,虽说我在的时候,也没有怎么照顾你的样子……但我还是要象征性的说一句离别之人都会讲的废话——顾好自己。” 我不客气回敬道:“你才是!” 他流露出想要煽情的神情,“我说的‘顾’,既不是瞻前顾后的‘顾’,更不是顾全大局的‘顾’。那些‘顾’,往往会让你顾此失彼,失去你最为重要的事物。” 我难得没驳他的话根。 他摸摸下巴,噗嗤一笑,“好啦,意思就是,女孩子就是要无理取闹随心所欲些才讨人怜爱嘛。 我也笑了,“啰嗦!” 天色渐黑,再不启程,怕是要留宿荒郊野岭了。 送他离去的时候,我无意瞧见了他转头那瞬敛去的笑容。 可我装作没有看见。 只留给我一个卖力挥手的背影。 走到很远的时候,队伍中好像又传来什么哄笑声了。 这家伙,不知又在造我哪门子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