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因为感同身受的悲伤,这一刻,他对姚嘉若的厌憎和敌意都消散不少。 姚嘉若茫然回头,忽然攥住太上皇的袖子,“舅舅,嘉若求您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嘉若看《太平经》上讲,一个人在活着时做错了事,到了阴司会受到责罚。可阿母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嘉若不希望她因为我的过错受到惩罚,所以……” 太上皇蹙眉,神情变得严肃。他本就信极了这方面,此刻听姚嘉若这么讲,立刻想象了meimei可能遭遇的一切,喃喃道:“是,三娘她没什么错。不是她的错。” “舅舅也这么觉得?那您可不可以……让颐妃到前面来给给母亲磕三个响头?那些事情最对不起的便是颐妃,如果她愿意来给母亲磕头送别,神灵见了兴许会觉得颐妃不怪她了,就算责罚,也可以减轻些……”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也就只有几个人听到。贤妃和睦妃都用余光瞥向被点名的颐妃,而对方神情平静、眉眼低垂,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 沈蕴初早在姚嘉若开口那刻就猜出她有阴谋,此刻听到这话,心头的厌恶如滚水般沸腾,连看她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这女人真够不要脸的,分明是她们母女对不起叶薇,现在居然敢提出要叶薇去给她母亲的尸体磕头!还是独自一人、当着那么多官员和宫人的面! 太上皇这会儿正沉浸在meimei离去的悲伤中,必然会应允。叶薇若是拒绝,无异于承认她不肯原谅大长公主,触怒上皇不说,还显得自己没有容人之量。可如果她去了,心头的屈辱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她在这样的场合明确表示不怨怪大长公主,以后便再不能拿这件事来对姚嘉若发难! 口齿发寒,她忍不住冷笑。连自己母亲的丧礼都要拿来利用,她从前真是走了眼了,这位定城翁主原是个泯灭天良的! 那厢太上皇果然应允,遣了人来叶薇身边递话。她目光沉静,低头思忖片刻便慢慢点头,“谨遵上谕。” 丝履踩在湿润的砖地上,素白的裙角沾染了水渍,她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终于在姚嘉若身边站定。 “地宫还没关闭,请颐妃娘娘上前几步,凑近些跪拜吧。” 叶薇目光淡淡地与她对视,姚嘉若满面哀戚、十分诚恳,可她分明从里面瞧出了怨毒和痛恨。 沈蕴初能想到的事情,叶薇自然也能想到,然而她始终抱了几分怀疑,觉得她不至于如此。可事实摆在眼前,姚嘉若明明知道大长公主并不乐意见到她,却依然弄出这一出,不是为了羞辱她顺带给自己未来铺路,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女人真是丧心病狂到了一种程度,居然连亡母的心意都不顾忌……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叶薇不敢再拖延,按照她的意思上前几步,面朝地宫的方向长拜到底。一次,两次,三次。额头碰到了石板上的积水,雨丝又落到她脸上,让她显得有些狼狈。当三拜完成后,她长舒口气,感慨自己总算不用再对那个毒妇磕头了。 姚嘉若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似乎打算亲手扶她起来。她们距离送葬的大队人马有五步的距离,又是背对着的姿势,所以他们看不清她们的表情。也因为这个,叶薇清楚地看到绚丽的笑容在姚嘉若面上一点点绽放。 她愕然,不祥的预感快速滑过心头。“你……” 刚说出一个字,她右手已伸到她面前,飞快地弹了下指甲。白色的粉末飞到空中,被吸入口鼻,叶薇立刻觉得手足发软。 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姚嘉若顺势接住,下个动作便是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枚尖锐的金钗抵上了她脆弱的咽喉。 身后众人被这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傻傻地站在那里。姚嘉若挟持着叶薇起身,金钗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厉声道:“通通不许过来,不然颐妃娘娘就没命了!” “你……你做什么!”太上皇怒道,“这是你母亲的丧礼,你发疯了不成!” 姚嘉若凄然笑道:“自然,这是母亲的丧礼。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更不能让这女人活着!” 太上皇气得发抖,“胆大妄为的孽障……来人呐,把她给朕拿下!” 姚嘉若握着金钗的手加了几分力气,“我说了不许过来,不然颐妃娘娘就没命了!” 周兆连忙劝阻,“太上不可,颐妃娘娘还在她手里,那些人冲上去,伤到娘娘怎么办?” “管什么颐妃!”太上皇怒斥,“难道就由着这孽障在大长公主地宫前放肆吗!” 周兆急得快哭了,“太上不可啊!你就当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颐妃娘娘是陛下宠爱的人,要是出了点事,这父子情分……” 虽然是送葬,随行的队伍里却依然有不少的护卫,变故一发生,立刻有弓箭手弯弓搭箭,冰寒的箭镞齐齐指向两人。姚嘉若环视一圈,笑着看向太上皇,“舅舅,您要杀我吗?母亲的灵柩就在我身后的地宫中呢!您是打算在她面前杀了我,然后送我去和她合葬吗?母亲会感谢您的。” 太上皇原本就被周兆的话说得犹豫不决,此刻更是神情一僵,恼恨地朝羽林卫们做了个手势,原本蓄势待发的弓箭立刻放下。 金钗的尖端刺入一点,叶薇觉出了疼痛,意识反倒清醒了些。姚嘉若急促的呼吸喷在她脖子上,将她激动的心情暴露无遗。她瞥了瞥她苍白的面孔,轻声道:“你……你还真让我意外,堂堂公主之女,何等尊贵体面,居然……居然做出动手劫持这种事……” 她是真的没料到。如她这样的天之骄女,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主动让自己堕了尊严。像她此刻的行为,匪类一般挟持人质,简直是山野蛮女、市井疯妇才做得出的事! 更何况今天还是她生母的葬礼,她就算豁出一切要找她拼命,也不该选在这样的日子! 扰了大长公主入土为安,她就不怕母亲怪罪吗?! “你不用讥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阿母去了,是被我这个女儿害死的,她闭眼的那刻,我这条命也跟着去了,如今活着的只是具行尸走rou。为她报仇的行尸走rou!” 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叶薇困难地笑了下,“你……自己都说她是被你害死的,想为她报仇,很简单啊。你自杀就可以了。你死了,大长公主的仇也就报了。” 姚嘉若揪住她长发,力气之大,几乎将那发丝连根拔起,“放心,我当然会去死。可在我死之前,必须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干净,这样,才好下去跟她请罪啊。” 叶薇心头一凉。该解决的事,就是杀了她吧?这女人居然已经抱了死志,这就不难解释她今天的行为。是想同归于尽?呵,他们还真是低估了她癫狂的程度。 “放开她。” 有男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很平静,却有重逾千钧的力量。 叶薇挣扎着看过去,二拱石桥上,皇帝一身玄衣,缓步而来。他是君王,不用为大长公主服孝,这装扮在人群中就显得格外打眼,让叶薇一眼就看到了。 蒙蒙细雨中,他面容冷峻,视线穿过纷飞的雨丝落到她脸上,脚下步履未停。 “陛下过来了啊。这样就好。您不过来,臣妾也得等着您过来的!”姚嘉若揪叶薇头发的手又用力了几分,语气里竟有些兴奋。 皇帝抬眼看她,脚下也正好走完了石桥的最后一段,“你要和朕谈条件。”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石桥之下的宽阔神道上,太上皇和送葬的官员、宫嫔立在一端,皇帝孤身一人立在另一端。在他们之间,是已近疯狂的姚嘉若,以及被她挟持的叶薇。 大长公主的女儿在母亲的地宫前挟持了宠妃,并以此要挟陛下和太上,这场景太过诡异,以至于看到的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