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他叫朱大聪,看着像是第一次出门。” 谭铃音听到这个名字,惊得脸色一白,手不自觉地松开,手稿便如雪片般,哗啦啦散落一地。 唐天远觉得她反应不一般,“怎么,你认识他?” 谭铃音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他叫大葱!哈哈哈哈哈他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大蒜呀……” 郑少封也拍桌子笑,“还有个meimei叫大料。” 俩白痴。唐天远无奈扶额,他的目光被地上写满字的纸张吸引,“这到底是什么?” 谭铃音才发觉不妙,忙蹲下身捡。 唐天远想要上前看,却被郑少封拦住,“谭妹子快跑!” 谭铃音来不及整理,把混乱的手稿往木匣子里一塞,夺门而逃。 “一定要保护好手稿!”郑少封高喊道。 你能不能不说啊……谭铃音默默飙泪。 ☆、第30章 谭铃音回去把手稿藏好,接着去找二堂外看门的衙役聊了会儿天,听说前头打官司的人已经散了,她才敢出去。 出了县衙直奔古堂书舍。 谭铃音如临大敌,“清辰,朱大聪来了!” 谭清辰也惊到了,跟谭铃音比划着:确定? 谭铃音重重点头,“他刚才来衙门里告状。”说着,便把来龙去脉说了。 谭清辰觉得挺不可思议。以朱大聪的身份地位,好像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到铜陵县告状吧?再说,朱大聪什么时候变成商人了? 倒是重名的可能性比较大。济南又不一定只有一个叫朱大聪的。 谭铃音也希望如此,可她总觉得心内惴惴。谭清辰安慰她:此事已经过去三年多。朱大聪若想找麻烦,早就来了。 谭铃音便有些伤感,“清辰,我们都离家三年多了。” 谭清辰点了点头。 “你说,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回家了?” 谭清辰叹了口气,握住jiejie的手。 *** 当晚,唐天远治了些酒菜,给郑少封接风外加践行。郑少封喝两口酒,嘴上就没了把门的,一会儿说荤段子,一会儿调戏香瓜和雪梨,一会儿又开唐天远的玩笑,嚷着要早些吃他与谭妹子的喜酒。 唐天远皱眉放下酒杯,他不爽很久了,“才相处半天,就哥哥meimei的,你们倒亲近。” “哟,吃醋了!罚酒罚酒!” 郑少封酒量不算好,喝几杯便有些醺意,他举起筷子打节拍,唱小曲儿。 唐天远暗暗摇头。人长进了,酒品是一点也没长进。 他今日有些心绪不宁。像是被某些莫名的情绪牵绊着,既摆脱不了,又抓握不住。 喝酒吧。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次日一早,唐天远和谭铃音一同送走了郑少封。 郑少封走后没一会儿,池州知府宗应林就来了。宗应林今年四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圆眼圆脸圆身材,给人一种你轻轻推一把他就能翻滚的错觉。 宗应林的主要目标自然是钦差大人,只可惜没见着。唐天远还捏造了一句来自钦差大人的口信,说他自称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这话很适合给心里有鬼的人听一听。 宗应林是个笑面虎,不管大事小事好事坏事,他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听到这样的话,他禁不住赞扬钦差大人果然英明。 唐天远作为下官,严肃认真地接待了知府大人。宗应林一边喝茶,一边问了唐天远一些关于钦差大人的事情。 官 场上的人说话,那就是泰山上的十八盘,弯弯绕太多,有些话是真心,有些话是假意,有时候是明褒暗贬,有时候是明贬暗褒。唐天远自然不敢直接抱怨钦差大人, 于是说什么钦差大人“公正”啊,“严明”啊,“清廉”啊,“耿介”啊,等等。公正严明的意思是你没有徇私的机会,清廉的意思是你休想行贿,耿介的意思是他 老人性格不太好你做好心理准备…… 如此,唐天远成功塑造了一个因为被上级搅黄好事而满腹牢sao的年轻地方官员形象。如此的真实而立体,别说什么宗应林周县丞之流,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宗应林准确接收到这个下级的暗示,顿时觉得此位钦差大人不好对付。没办法,人家是唐天远嘛,御笔钦点的探花郎,老爹还是内阁首辅,走到哪里都有清高不可一世的资本。宗应林掏出手帕擦了把汗,跟着恭维了几句,又教训唐天远该脚踏实地,不要想东想西。 虽然话说得不客气,但唐天远知道这是宗应林在跟他示好:教训你是给你面子,满脸堆笑地跟你东拉西扯半天实际一句有用的话不说,那才是不把你当自己人呢。 上下级交流完毕,唐天远治酒席招待了宗应林。他知道宗应林贪吃,便弄了几道好菜,又开了一坛从京城带来的二十年的竹叶青,宗应林自然能感受到他的诚意。考虑到谭铃音也比较贪吃,唐天远把她也叫上了。反正她是师爷。 是不是自己人,从饭桌上就能看出来。比如这谭师爷,宗应林就能感受到她的敌意。他爱吃那盘水晶虾仁,旁人便都不动,只有谭师爷,一个劲儿地夹夹夹!由于在饭桌上还要同人喝酒说话,他自是抢不过她的。 酒足饭饱之后,宗应林休息了一会儿,周正道带着孙员外前来求见了。 孙员外还有些不甘心,“大人,我儿他……” 宗应林无奈地摆摆手,“令郎的命不好。倘若没有钦差插手,这事自然好办。可现在钦差大人亲自发话了,莫说是我,就算是布政使,也驳不得。” 其实若说一点希望都没有,那也不尽然,大不了跟钦差作对么。可是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小小的乡绅去冒这个险。 宗应林看着孙员外灰败的脸,又道,“我看你还是cao心点别的事吧。这个钦差行踪神秘,而且第一次出现的地方就是铜陵。我总觉得他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巡查政务。” 孙员外愣住,“大人的意思是……” 宗应林摇头叹道,“你们干的好事,倘若被皇上发现,可是要血流成河的。” “大人请放心,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最好是这样,”宗应林点点头,“剩下的黄金有线索了吗?” 孙员外和周正道都无奈摇头。 这种事,急也没用。宗应林现在最不放心的,还是那个唐飞龙。他是个变数,能不能为己所用,还有待考察。黄金之案牵涉重大,必须找最可靠的人。宗应林本来打算把铜陵县攥在自己手里,他都托人去吏部打点了,可惜晚了一步,唐飞龙凭空冒出来,占了好窝。 宗应林问另外两人,“你们觉得,唐飞龙此人如何?” 两人的评价和宗应林的印象差不多:有头脑,有胆识,有软肋,可以收用。 宗应林又问,“那个姓谭的师爷呢?” 周正道对谭铃音的评价不太高,“此人贪吃又贪财,时而疯癫,且是个半瞎。” “那她又是如何成为师爷的?” 周正道摸着山羊胡子,笑得有些猥琐,“这个,唐大人年少风流,他想让她当,她自然就当了。” 大家都是男人,宗应林一下就懂了,跟着笑,“那小子倒是艳福不浅。” 不说这三人如何密商。且说这一头,谭铃音吃饱喝足,午睡过后,被唐天远打发去整理文书。 他自己却没处理公务,而是偷偷潜入南书房。 目标:神秘的手稿。 唐天远昨天表现得淡定如常,好像手稿不手稿的不关他事,那完全是因为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郑少封在。唐天远知道,他若是料理谭铃音,郑少封必定会插手,倒不如等那家伙走了,再跟谭铃音算账。 翻墙,撬锁,一气呵成。唐天远在谭铃音的房间里一通翻腾,终于找到了他昨天看过的那个小木匣子。 木匣子里果然有一沓书稿,已经被重新整理过。 唐天远把书稿翻阅了一下,气得几乎吐血。那丫头的胆子真是越长越肥,什么都敢写! 烧掉,必须烧掉! 虽然偷东西是不对的,但唐天远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抱着小木匣,刚要离开,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就算烧了又怎样?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没准谭铃音气急了,写出更过分的东西呢? 冷静。唐天远眯着眼睛,想了一下,突然一笑。 你想玩儿,本官就陪你玩儿个大的。 ☆、第31章 巨著风波 清辰说钦差的事情。她只是拍着胸脯保证,唐天远绝对会对此书乐见其成。 谭清辰也只得依了她,先让人排版,印刷出一百本样书来看效果。 印刷用的都是活字。把胶泥烧制的一个个反文单字排好放在铁板子上,加特制的药剂之后用火烤,待凉了,活字就都固定在铁板上了。用完之后再用火烤,又可以拆下来。 古堂书舍算是个名气响亮的大书店,它的印房很宽阔,活字做得也多,可以同时印刷好几本书。考虑到租金问题,印房与书店的门脸隔着三条街,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印房四面敞亮,伙计们白天干活,晚上停工,只留一个人在此处守夜,以防发生火情等事故。 尚 未进行批量印刷,谭铃音先给这本新书做了一番宣传,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号称是“就算唐天远本人看了也要爱不释手的神作”,总之怎么无耻怎么来。各地的书 商闻风而动,纷纷和古堂书舍打了招呼。谭清辰给他们看了样书,书商们甚觉满意,这个要几百本,那个要两千本,又有一个垄断三省的大书商,张口就要一万本。 大家都知道,以妙妙生的名气,不管他写什么,都不愁卖不出去。 这么多书,自然不能每本都亲笔题诗,否则谭铃音的手会断掉。因此就只好先等第一批书卖掉,再出精品题诗版。 有一个从京城来的书商,人称启老板,要了一千本。他家底不多,却十分有诚意,来到铜陵之后便找了间客栈不走了,专等着这批书印刷完毕。他还跟谭清辰提过好几次,要最先头印刷的那些,包括一开始印的样书,价钱不是问题,就为了博个好兆头。 谭清辰看在钱的面子上答应他了。 谭铃音最担心的是唐飞龙从中作梗。她把样书捂得很严,又加派了人手看守印房,心里想的是,只要她把这批书安全出手了,唐飞龙再怎么发怒也都迟了。 她还就不信,他能气出花来。 唐飞龙果然没让她失望,他听到了风声,竟然派人去印房外放火。幸好守夜的伙计发现得及时,给灭掉了。 谭铃音气不过,找他去理论,他很不要脸地矢口否认。谭铃音这个时候不敢惹急他,只好先咽下这口气。 唐天远目送走谭铃音。他走到花梨木架子前,把上头的一排书搬下来,书后面露出一个立起来的长方形大盒子。唐天远把盒子取出来,打开,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胶泥活字。活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新烧的。 所有活字都是同一个字。 唐天远笑眯眯地摸着这些活字。纵火只是明修栈道,是装给谭铃音看的。他若真想做某一件事,结果必然是得手。 *** 谭清辰一边与各地书商联系,一边根据大致的印数批发纸张,等做好充足准备,便开始动工。早有一些心急的书店,赶了马车在印房外等着,新书印好了,直接装车运走,既方便了他们,也给古堂书舍降低了存库的压力。 忙活了这么多天,总算可以歇口气了。谭铃音回到县衙,闷头大睡了一天,第二天遛糖糖时遇到了县令大人,她有些得意,“大人,我写了新书,想赠与你。”说着,掏出尚散着墨香的书递过去。 唐天远接过书,笑道,“多谢,我一定好好拜读。” 谭铃音以为他吃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