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笔墨
短时间内来回往返,连路上的风景都觉得熟悉,进了城门之后,越发觉得一切犹在昨日。 那时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的,竟然也清晰得很。 马车穿梭在涌动的人流里,这便是京城。 到了王府时,门口已有人候着,一见饮花下来,便将她领到了王妃面前。 这是饮花第二次见王妃,对方的气度依然雍容,见她来了,只是稍稍扬起了唇,起身不疾不徐地迎上来,仿佛是在做旁的事,只顺便等一等她。 饮花行过礼便被立刻扶起。 “姑娘远道而来,多有辛劳。” “王妃哪里的话,”饮花稍作谦辞,开门见山,“不知贵体何处微恙,民女能帮上什么忙?” 王妃顿了一下,道:“就是心口有些不适,总觉郁结堵塞,太医也诊不出来什么。” 饮花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遍,没察觉有什么异样,开口问:“不知王妃最近身边有无异事发生?” “似乎……并无,不过饮花你——我可以直接这么叫你吧?” 饮花颔首:“自然。” 王妃带着她朝里去,欣然道:“不过饮花你舟车劳顿,还是先好好休息,我这是老毛病了,不急于一时片刻。” “这……” “无妨,你便在王府上住下,多住些时日,王爷出京去了,你留下正好也陪我说说话。” 饮花当然不好说“不”,想起还有个没来的人,饮花问:“听说王妃也请来了寂行师父?” “是了,”王妃笑道,“法师应当不日便会来了。” “你在这里等一等,就快了。” 王妃是笑着说的,话明明是安抚人,饮花却依然心有不安。 她压下心头那点没来由的知觉,与王妃又寒暄了一会儿之后,被她叫来的下人领去了府中为她备下的住处。 这个丫头叫绿盏,暂时被安排来服侍饮花,原本还有两个人,饮花实在觉得太过隆重,推辞后从叁人中挑了一个瞧着妥帖的,也就是现在的绿盏,留在身边。 于是她发现自己有点看走眼了。 这丫头起先还装装样子,到了住地给她安顿好一切后,便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姑娘,他们说你有好多本领,通鬼神之事,是不是真的啊?” 她一脸期待地问,饮花哑然一瞬,反问:“王妃说你是自告奋勇来照顾我起居的,就是为了知道这个?” “嗯嗯!” “……” 饮花默了一下,答:“算是吧。” “哇,”绿盏顿时张大了嘴,双目放光,叹道,“好厉害啊!” 在又接连好几个问题之后,饮花索性回忆了一番从前遇到过的主家,挑了几件说与她听,把人说得一愣一愣。 绿盏听得有点上头,缠着要饮花多说点,于是这在之后的两天,讲故事莫名成为了饮花的日常。 她俨然成了来说书的。 一连住了两日后,也不见王妃遣人来请她去瞧,只将她的吃喝起居照看得妥妥当当。 更重要的是,也不见寂行的车马抵达。 清觉寺若有特别重大,需要寂行处理这么些天的正事,她不会没有听到风声,小地方嘛,总是流言传得极快。 这太不正常。 从王妃派人去家门口接她开始,就透露着怪异。 京中名僧成群,多得是比寂行有名望的高僧,也多的是比她懂得通灵算命、风水异事的高人,怎就非千里之外的他们不可了? 饮花越想越不对劲,决定再去求见王妃问个清楚。 途经一处回廊,特意搭起了架子,于是沿路低垂着盛开的紫藤,漫步其间仿若进了一片人间仙境。 绿盏见饮花脚步慢下来,有些看入了神,颇有点骄傲的意思介绍道:“我们王妃是最爱紫藤的,只可惜这花花期短,一年最多也就开两季,所以每次都命人悉心侍弄。” “是吗?” “对呀!” 饮花不由驻足观赏起来,暗道这位王妃也是个有闲情雅致之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撞到了饮花怀里,饮花被这股力推得后退两步,下意识蹙起了眉。 眼前是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多大的小丫头,应当是急于要去做什么事,碎发乱乱地支棱出来,正为撞了人而不停地磕头认错。 绿盏忙上前查看饮花的情况,又对这小丫头道:“怎么走路的,撞伤了贵客如何是好?!” 饮花拦下她,对那丫头说:“起来吧。”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下回走路当心。” 那丫头连声答了一串的“好”,便行礼离去,脚步依然匆匆。 饮花朝她离去的背影多看了两眼,忽然想起什么来。 “听谁说过,府上有一个得了疯病的丫头是不是,要不要我去帮忙看看?” 绿盏疑惑地“啊”了一声,旋即想起来,恍然大悟道:“姑娘真是好心,是有这么一个,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王妃看她可怜,还给了足量的银子,让她出去以后也能安身立命。” “好几年……” “是呀,姑娘是听谁说的,好端端怎么提起这事?” 饮花摆摆手:“无妨。” 她说完依然在原地不动,绿盏拿不准主意:“那姑娘是再赏会儿花,还是去见王妃?” “不,”饮花牵了牵唇角,“我们去街市上逛逛。” 不过饮花没能如愿以偿。 刚走到门口,便有侍卫将她拦下,说要先禀告王妃。 饮花也没拦着,就在门口等了会儿,才见那侍卫回来,并带回来个消息。 “王妃顾念贵客安危,命我等寸步不离跟着,保护姑娘。” “寸步不离?” 那侍卫肯定地点了点头,见这贵客半晌没说话,正担心她是不是要发作说些什么,谁知她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说:“行啊。” 绿盏也不是第一次陪人出来逛街,王妃虽不是爱逛集市的人,但她有个meimei。 meimei虽与王妃一样贵为宰相之女,出身名门,自小的吃穿用度皆有府上专人打点,想要什么当然招招手就可以得到,但她有一不为外人知的爱好,便是溜出来逛集市。 绿盏在王妃身边伺候了不少时日,虽性子外向些,但办事倒是还算妥帖,又因年纪相仿,之前相府二小姐来府上小住时,她常被派去照顾她,也算做个玩伴。 因而她见过爱逛集市的人是什么样的,眼下觉得见着了第二位。 不消一个时辰,饮花就领着她,以及那两个冷面的护卫穿行过了十几家商铺,更不消说有多少家路边的小摊。 从价值连城的金银首饰到标价低廉的消暑蒲扇,从精致包装的点心果子到油纸草草包裹的香饼……饮花什么都看,恨不得每一家都走一遍似的。 当然,她也不是全部都买——太贵的就算了。 绿盏算是看出来了,姑娘是无论贵贱、不分雅俗,全凭个人心意行事。 这点跟相府二小姐更像了,若他们遇见一定投缘。 不过饮花姑娘还是更……不羁了些。 看到她在某个招牌面前驻足良久的时候,跟着的叁人顿时心生不妙。 果然,只见这位王府座上宾正摩拳擦掌,准备一头冲进这家酒楼里。 绿盏立马拉住她:“姑娘,这家不行!” 两个侍卫齐齐挡在她面前,点头。 饮花:“为什么不行?” 绿盏狂使眼色,压低声音道:“这可是青楼啊!万万不可!” “青楼?” 饮花两眼放光。 绿盏:“……” “总之姑娘,我们是绝对不会放你进去的!” 饮花哀哀叹一口气:“还以为京城民风开化,原来也……哎不说了……” 绿盏以为她被说服了,谁料饮花忽然疾步往里走,口中道:“我今天就是要进去!” 怎么没人告诉她,做小佛主的贴身侍女,居然这么难!!! 绿盏连忙追上去,对侍卫道:“愣着干嘛!快拦着啊!”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忙应声上前,到底有功夫在身,还好在饮花踏进门之前给她捞了回来。 已经有路过的行人在往他们这里张望,酒楼里的姑娘客人也时不时地朝外看着。 他们拉扯了几个来回,饮花放弃抵抗,叹了口气道:“好吧。” 话虽如此,他们还是没有敢彻底放松,绿盏则将信将疑地挽着饮花的胳膊,壮着胆子说:“姑娘先随我们离开,我就松手!” 饮花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真不去了。” 无人相信。 被“贴身”保护了一段路,饮花终于忍不住道:“绿盏,你没发现别人都在往我们这儿看吗?” 她呆呆答:“啊,有吗?” “有,”饮花看了看她挽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这种天气,路上有几个人像我们贴得这样紧,你是真不怕中了暑热?” 怕啊! 但是!她更怕她胡来啊! 绿盏飞速摇了摇头。 饮花无语凝噎,凉凉叹口气,径直带着他们走到了斜对面一家叫“青墨斋”的商铺。 外头悬着的旗帜都与别家的明显不同,一看就是有些书法功夫在的,生生从这块喧闹的街市上辟出一块清雅之地来。 一走进去,只见里头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文房四宝,摆满了整整叁个方向的柜子。 “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笔墨纸砚拿来,要一套的。” “好嘞!”财大气粗的顾客总是招人喜欢,掌柜立刻应承下来,道,“不过最名贵的都在后面的库房里,姑娘可否先等上一等?” “好说,只是掌柜,不知能否让我先试用一回?” 饮花问得坦荡,掌柜愣了一瞬,应承下来。 穿过正厅,有一间面积不大的雅室,整齐摆着几张桌椅。 掌柜介绍道:“客人有这个要求时,都是在这里试的,姑娘且先去挑个坐处,东西马上取来。” 饮花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身后一直跟着的几条尾巴道:“你们去外头等我。” “啊这……这似乎不妥……” “我写字的时候不爱被人看着。”饮花一脸真诚地说。 绿盏想到王妃的嘱托,还有些犹豫不决,直到又听见饮花开口。 “我是来的书斋,不是青楼,你们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做什么?” 也是…… 只要不去青楼,书斋嘛,多安全的地方! 等到几人终于被说服,退到外头等着,饮花才收起方才略带戏谑的笑意。 掌柜取了物件来,悉心地给她摆在桌上。 饮花道了谢,直接把银子给了。 掌柜接银子的手抬到半空蓦地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姑娘不是说要先试用吗?” 饮花将银子直接塞到他手上:“拿着吧。” “不是,”掌柜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饮花,局促地笑了笑,“您给的银子不够。” “……” 不愧是好东西。 有点儿贵得吓人了。 饮花想了想,从给出去的那把里又捞回来一些,坦然地说:“那这些银子当我租用一回。” 掌柜:“……” “成吗?” “……成。” 这掌柜脾气真好。 “对了,”饮花随口问,“这里后头有出去的路吗?” “有的,姑娘不走前门?” 饮花摇了摇头:“我要出去解手。” “……” 掌柜安静了一会儿,默默地回了前厅。 饮花“啧”了一声,落座,提笔正色写了起来。 绿盏一行人在外头等了好半晌,才见饮花出来,饮花却辞别了掌柜的就要走。 她忙跟在饮花后面:“姑娘,不买了?” “不买了,”饮花跟绿盏咬耳朵,“太贵了,买不起。” 绿盏:“我这儿有钱啊!” 饮花:“?” “王妃给的,可多了,说你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饮花前脚刚跨出青墨斋的大门,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不早说!我们都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