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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情嫌简不嫌虚

    朝阳从山峦间升起,田野中泛起若有若无的薄雾。树林中几声翠鸟的啼鸣,撕碎了山村的宁静。家家户户的开门炮此起彼伏,阵阵炊烟袅袅升起。国华一听见外面炮响,连忙起床到门外放了一封,新的一年开始啦!

    荷花把两个小的从床上赶起来,给他们穿上新衣,再三叮嘱:

    “不准玩水,不准玩泥巴,不要到处乱坐,更不能在地下打滚弄脏衣服,吃饭要糸上围襟……”

    这两个小家伙昨晚看电视看入了迷,硬是把春节联欢晚会看完。他们在mama的唠叨声中,勉强睁开鳏鳏双眼,一边呵欠连天,一边心不在焉地应承。

    可等下了床后就把荷花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拿着香满院子里去寻未点燃的鞭炮。或是点着了扔进鸡群,炸的鸡飞狗跳。或是盖上铁罐头盒子,看它飞上天。只要是能害人的事,他们就会想着法子去做一回。

    邵国华把一身新衣的传贵放在堂屋八仙桌边半躺半坐,又在他脚下点了一盆炭火。荷花则在桌上摆满花生、瓜子和果品香烟,又将一摞红纸包放在传贵口袋里,每个红纸包里装着两块零钱,这是给上门拜年的孩子们准备的。

    初一上午是村里人相互拜年的日子,由于传贵身体不好,往年都是荷花带着小宝到各家各户拜年,但今年她认为孩子大了,应该要学会独立,叫小宝独自到村里去。

    小宝是一脸不情愿,吵吵嚷嚷要他爹陪着。但国华自己心里清楚,村里人都以为他是荷花的哥,做为外乡人他是不能当这个家。如果他领着小宝走家窜户,势必会引起萧村人的流言蜚语。他七哄八骗,好不容易才让小宝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门,结果秀儿又闹了起来,非要跟小宝一起去。

    国华哄了几回没哄住,传贵道:

    “就让她去吧,她一个小孩子要什么紧。”

    这时院门外传来拜年声:

    “传贵哥、荷花嫂子,新年好啊。”

    一位年轻小伙子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进门来,拱着手对躺在椅上的传贵说:

    “传贵哥,我给你拜年啦!”

    传贵笑眯眯地道:

    “来了就是年,来了就是年……”

    荷花从厨房里赶了出来,将手在围裙上搓了搓,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笑道:

    “传金兄弟好早啊,快坐,快坐……”

    转身给客人倒水泡茶,国华笑着给来人递了一根烟,寒喧几句后便躲到卧室里去看电视。

    萧传金见邵国华回了房,找着话题跟传贵和荷花闲聊:

    “怎么舅舅过年都没回去?家离这太远了吧?”

    荷花遮掩道:

    “家里没人,回去也是个空房子,在这团年人多还热闹。”

    “哦,小宝舅妈呢?”

    “两年前就过世了。”荷花怕他深问下去,忙把果盒推到传金面前说:

    “来……来……吃瓜子。”

    这时又有大人、小孩上门来拜年,就此把尴尬的话题岔开了来。

    萧家村是个大村,全村二百多户,一千多号人,都是一个祖宗开枝散叶下来的。萧传贵家人丁单薄,在村里属于可有可无的边缘人,平常很少有人会想起他。但在过年的时候,那些后辈还是会陆陆续续过来。他们也只是稍坐一会儿,问问传贵身体,说说吉利话,闲聊几句后就往下家去。

    荷花陪着传贵在堂屋里应酬,装烟、泡茶、给小孩塞红包塞糖果,忙前忙后。每次她到卧室里去给果盒添些糖果时,看见国华孤零零一个人在看电视,心里就泛起一股酸味。

    临近中午,来拜年的人渐渐稀少。小宝在村里各家各户转了个遍,也攥着一摞小红包带着秀回家来,进门就喊:

    “娘,中午我不吃饭,肚子快胀破了。”

    拖着滚圆的小身子爬到八仙桌边的长凳上,将裤兜里的糖果全掏了出来。秀儿是一脸的不高兴,下嘴唇压着上嘴唇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传贵问道:

    “秀儿,怎么啦?是不是哥哥欺负你?”

    秀儿摇摇头,又晃了晃手中几张小红包说:

    “哥没欺负我,是他们大人偏心,只给哥红包不给我,我才有几张。哼!哼!他们只喜欢哥不喜欢我,以后我也不喜欢他们。哼!”

    国华安慰女儿说:

    “不是不喜欢你,是他们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们对不对?”

    传贵对秀儿哄道:

    “来,来,到舅身边来,看舅口袋里还有没有红包,要是有就全归你了。”

    荷花从厨房里把热好的剩菜端上桌,听了秀儿说的话,脸上顿时红一道青一道,张开嘴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小宝将那味美的软糖剥了一粒塞进秀儿嘴中,稚声稚气地说:

    “妹儿,别生气,我把我的分一半给你。”

    他将收到的红包摊在传贵脚边的小凳上,两个小人儿把脑袋凑到一块儿,你一张,我一张分着。

    国华见女儿不再闹了,便跟着荷花到厨房里去帮忙。荷花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气苦的小声骂道:

    “萧家村的人没有几个好东西,都是薄情寡义的混帐货色。哪一年我们家不是把红包备得足足的,不管他们家有几个孩子,只要上门来就有一份。哥治病那么要钱,过年的时候还嘱咐我这份钱不能省。他们倒好,一毛不拔。”

    国华笑道:

    “这怨不得他们,秀儿没来几天,大家都不认识她。再说了,既使认识,无亲无故的,给是人情,不给也说的过去。你呀,别生那冤枉气啦。”

    荷花兀自恼道:

    “我嫁到萧家有七、八年,村里人德性我还不知道!他们就那个德性,明年我一个红包都不给。”

    “呵呵……说说气话就行啦,该给的还是要给。我知道你是怕我心里不舒服,没事,我邵国华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荷花把这些气话吐了出来,心里也舒畅多了,咯咯笑道:

    “合着我成了小肚鸡肠的人。”

    两人正说着玩笑话,忽听门外萧村长在喊:

    “传贵啊,新年好啊。你这气色不错呀,都能坐起来了。”

    村长都上家来拜年,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荷花和国华都放下手中的活迎了出去,装烟的装烟,沏茶的沏茶,把村长让到八仙桌的上位坐下。

    萧村长边夹着烟边剥着花生,一粒花生米一口烟,再饮上一口茶,弹弹烟灰说:

    “我是来说接灯的事,本来村委员决定了是你家接头灯的,但这事有了点小小变化。传奇他叔萧远山今年全家都回来团年,他呢也想讨个彩头。传贵你是知道的,我们萧家村最有出息的就是他。现在在市里做大官,听说还要调到省里去。村委会商量了一下,派我来跟你两口子说说,看能不能把这头灯让给他。”

    萧传贵人好说话,心里虽有些不痛快,嘴上却道:

    “远山叔大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他又是长辈,让给他也是应该的。”

    这话在萧村长意料之中,他乐呵呵笑道:

    “传贵侄儿就是通情达理,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先去传奇家,在他家闹过之后就立马到你家来,你们也要先做好准备。”

    荷花笑眯眯地说:

    “我们家今年就算了,明年再说吧。那个接头灯的钱会退吧?我本就不愿意花这冤枉钱,是他们两个非要接头灯讨个吉利。说是接了头灯,家里列祖列宗会保佑小宝他爸早点康复。依我看,花这钱还不如多买些营养品,吃到肚子里比什么都强。”

    萧村长没想到一向文文弱弱的荷花会说出这些话来,这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哪知道荷花本就为秀儿的事兜了一肚子气,不让接头灯也就算了,钱的事却只字不提,完全是把他们夫妻不当回事。

    传贵心里暗赞荷花说的好,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

    “算了,算了,这钱又不是给了外人,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要斤斤计较,我们还是排着班接个二灯吧。”

    荷花叽哩咕嘟地说:

    “我们家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还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一耙一耙从地里耙出来的。他远山叔难得回来一次,让给他也合情合理,但总不能他接头灯我出钱吧。”

    二人的一唱一合,让萧村长老脸挂不住,嘿嘿笑道:

    “都是一个祖宗下来的子孙,手心手背都是rou,你们能让给传奇家我已经是感激不尽,怎么可能还收头灯的钱。放心,这钱肯定要退给你们。”

    他站起身说:

    “这事就这么定,传奇家后面就你们家,你们早点做好准备,我现在去跟传奇家说一声。”

    荷花假笑道:

    “叔,就在这吃了再去呗。”

    “不了,不了,家里人还在等着我呐。”

    国华又给萧村长递上一根烟,跟荷花一起把他送到门外。回到堂屋,荷花就咯咯笑了起来:

    “鼓不敲不响,纸不捅不破。把谁当傻瓜呢,又想得钱又想拍当官的马屁,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国华“啧啧”了两声说:

    “就怕他会记在心上。”

    荷花道:

    “怕什么,我们又不吃他的,不穿他的,各过各的日子,还怕他害我们不成!”

    此时小宝已经把红包分成两份,一份给了秀儿,另一份他拿在手上冲传贵直晃:

    “老舅,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萧传贵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暖洋洋的,呵呵笑道:

    “我不要什么,那钱让你妈存着,留着以后娶媳妇用。”

    秀儿奶声奶气地说:

    “叫哥把钱给我,我帮他收着,以后我给他当媳妇。”

    童言稚语惹得大人们一阵哄笑,荷花亲着秀的小脸,娇笑着说:

    “咱们这闺女行,这么小就知道要钱。”

    尽管这是一句小孩过家家的话,但传贵心里还真有了那么点念头。一时间,那脑子里的想法也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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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年

    [ 明·文征明 ]

    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敝庐。

    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