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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无法接受这个。 可是纷飞的血液与破碎的衣物,无一不昭示着这一点。 长久以来,我从未表露过“悲哀”的情感——在某样东西从对对的身体里飞出的时候,如洪水来袭般决堤了。 连同他的身体一同被斩成两截的、细长且粗糙的……一根木笛。 七岁那年,我在缘一面前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的第二天,我送给了他这根我自己削成的丑陋的木笛。它非常的难看,音阶一点也不准。但是在缘一显露天赋后,母亲离世的那一页,他带着这根笛子离开了家。临走之前,缘一来到我的门前,对我露出了少见的温柔的微笑。 “这根笛子……”在我困惑不解的眼神下,缘一说道:“我会把这根笛子当作兄长来对待,即使分隔天涯海角,也会勤加练习,绝不因孤单沮丧而放弃。” 我当时觉得缘一好奇怪,好恶心…… 所以我才无法接受这一点,无法接受他将这根笛子随身携带在身边长达七十年。 被砍成两截的笛子掉落在地上,刚好落进一个刚刚形成的血水坑里。 我被这个世界的沉默扼住了咽喉。我不相信,哪一件事情我都不相信。 我也不能相信。 如果我一旦相信了,那么这长达七十年的苦楚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我在自欺欺人吗?难道我生来就是个看不清真相的傻子吗? …… 迷雾将我重重裹挟,甩入油锅之中。 伴随着名为悲哀的情绪同时而来的,还有眼泪。我从未哭过,我从来没有一次哭过。就算是被父亲殴打,在得知自己可能要被送到寺庙里的时候,我也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我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而隐藏得太久了,就真的再也无法表达出来了。 但显然我还差火候。 在面对胞弟逐渐冰冷下来的尸体,流下了guntang的眼泪。这些眼泪太晚了,也太烫了,烫到他冰凉的皮肤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我恨你,缘一。我恨你。 只要一想到你的脸我就想吐,只要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头痛欲裂。 可是为什么,我明年斩杀了我最想超越你,却流下了这么卑微的眼泪来。 …… 为什么我总是失败? 为什么我总是什么也无法得到?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告诉我啊……缘一…… 哥哥只是……想要成为你罢了…… 告诉我吧……求求你啊……告诉我,为什么,我如此想要呆在你的身边? …… 那天以后的事情我全部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他的尸骨在何处,不知道他有没有一个坟墓,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一副棺木。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将被遗弃在之后的一千万个日日夜夜里。 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想要得到的东西终究无法得到,相互怨恨的人绝对会相遇,相爱的人必定要离别。 那么我呢? ……我? 无人可以告诉我这个答案。 …… 百年以后,当我再度回忆起那个血月之夜,我突然想起了一些被我自己遗忘的东西。 我的心口里有一根断成了两截的笛子。 我给缘一造了一副棺材,而棺材上有我的痕迹。 但是这些东西似乎已经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了。 缘一死后,按照那位大人所说,我斩杀了所有知晓日之呼吸的人。知道的活着的人都死了,日之呼吸已经完全地消失在世界上了。 之后的日子都很无聊。 我不喜欢接触人类,但会执行那位大人的命令——斩杀鬼杀队的柱。我所遇到的那些柱们,都比不上我那一代的柱。 他们也使用呼吸法,但是没有斑纹。应该是对缘一所教授的呼吸法进行了改动,而改动之后,剑士们就只是单纯地用呼吸法来增强剑技的实力,再也不会发生因为身体衰竭而提前死去的情况了。 但是他们依旧会死。因为病痛,因为鬼的袭击。 我成鬼两百年之后,在江户,我遇见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一个私生子。 我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父亲在鬼杀队中担任“水柱”。我是在他的家里杀死了水柱,基于一旦放过别人就会引来烦人的后续,为了给死去的亲人复仇的小孩或是年轻人也会成为抗衡鬼的剑士。为了不让这么麻烦的局面产生,我决定杀了他们。 妇女,青年,小孩。 全部都杀掉。 成为鬼百年以后,我似乎已丧失了爱人之心。在缘一死后,我连“悲哀”这样的情绪也舍弃掉了。 所以我无所畏惧,也无所谓。 即使是杀死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杀完前院的人,在闻到其他地方还有人的气息,我便顺着这股气息来到了后院。后院空空荡荡,只有一棵死的差不多的树和一个脏兮兮的池塘。池塘里的水很浑浊,没有鱼,连浮萍也没有。 死一般的寂静。 脏臭的后庭院。 我杀人之前听见侍女们在说,住在后院的私生子又怎么怎么样了。 所以当我看见一个坐在庭院下的男孩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就是侍女口中的那个私生子。 那个男孩出现的时候,是背对着我的。因此,我只能看见对方发红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