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高二一班是理科实验班,比其他班的课程进度略快。所以老成这个穷凶极恶的东西,每天热衷于收集方圆一圈之内的答案,比对订正后编纂出一套私人定制的答案,拿到普通班和等着对付结业考试的文科班卖。 徐西临随手从桌子里抽出一本书给他,收敛起自己自由散漫的状态,把自己那离开桌子一米远的椅子也往前挪到正常位置,给窦寻腾出地方。 老成喋喋不休地聒噪:“这是数学小黄书!数学这期已经出过了,我要物理的!” 然而“姥爷”已经失宠了——徐西临这会没空搭理他,眼看窦寻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徐西临立刻打算主动站起来帮他。 然而他那双乐于助人的手还没伸出去,窦寻已经“咣当”一声把课桌尘埃落定,降落点离前桌徐西临至少有一米远,两人中间还能画一条楚河汉界。 徐西临:“……” 窦寻过目不忘,一眼认出徐西临就是中午从楼下跑过去的那个,并且从那帮体育生们捧臭脚的态度判断,他们是一伙的。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徐西临一眼,将一个大写的“滚”字挂在了鼻梁上。 第4章 冲突 徐西临在一班官居团支书,还是校篮球队的,平时很讲义气,时常利用身份便利帮同学占篮球场,只要他想结交的人,不论男女,没有结交不到的,他几乎是他们班最后三排傻大个小团体里的核心人物,还是头一次吃别人这种莫名其妙的脸色。 “神经病。”徐西临心想。 他的好人缘不是用犯贱刷出来的,没有用热脸贴冷屁股的癖好,刚开始对窦寻的那点好感顿时灰飞烟灭。 徐西临三下五除二地将姓窦的划进“不识抬举的怪胎”一栏里。 而窦寻,他恐怕也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 如果说别人的孤僻又叫“不合群”,那窦寻同学的孤僻可能是属于“不合物种”。 整整一个礼拜,除了强行被点名回答课堂问题,就没见窦寻和班里哪个活物正经说过话。 窦寻每天就坐在教室里最偏僻的一角,早到晚走,独来独往,除了偶尔从后门出去上个厕所,基本不在班里走动。 他走路永远不抬头,也不怎么正眼看人,除了上课,耳朵上总挂着耳机,隔绝周围的噪音源。刚开始有人在校园或者楼道里碰见他,还会友好地打招呼,然而每次都难以得他老人家一青眼,渐渐的也就没人理他了。 全班男生,以徐西临为首,没有看窦寻顺眼的。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徐西临在桌子底下给校队教练发短信,提前约好了篮球场,他特意选了这天,因为蔡敬礼拜四晚上没有班。 这时候智能手机还在娘胎里没孵出来,不智能的也没来得及在中学生里普及,学生之间的主要交流方式依然是传小纸条。 徐西临把捏好的小纸条扔给他们班体育委员吴涛:“你带球了吗?” 吴涛是普通学生里体育最好的,是体育生里文化课最好的,因为中考成绩超常发挥,成了实验班里唯一一个特长生,但由于他爱玩耍不爱学习,每天又要应付繁重的训练,在实验班里过得十分水土不服,只有牵头玩的时候才跟徐西临他们臭味相投。 吴涛的纸条很快传回来:“没,依然好像带了。” 依然的全名叫“余依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只不过这姑娘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七十八公斤——恰好是他们班最瘦的女生两倍,女生校服没有她能穿进去的型号,只好订了男生款的,每天不辨雌雄地和徐西临他们混在一起打球。 蔡敬无可奈何地帮他们俩传了一轮纸条,回头点了点徐西临空无一物的生物卷子:“下课要收,快写!” 高三就得上晚自习了,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可以放学打球的学期。徐西临的心早已经飞向了篮球场,心不在焉地挑了几道遗传的选择题写了,基本是弱智的排列组合问题,他算这玩意不用过脑子,做完一看,底下那些实验设计实在是又臭又长,他连题干都看不下去。 徐西临无所事事地转了一会笔,又蠢蠢欲动地撕下一张小纸条,写道:“老蔡跟姥爷都去,你再叫个人,咱们半场三对三。” 写完发现正直的蔡敬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徐西临连忙呲牙一笑,做出保证:“最后一张。” 这回他没好意思用蔡敬,直接把纸团扔了出去,正中吴涛的脑袋。 吴涛冲他比划了一个中指,低头写了句什么,以牙还牙地扔了回来,可惜准头欠佳,纸团轻飘飘地飞出去,好巧不巧地偏离了既定航线,正好坠毁在角落里窦寻桌上。 徐西临:“……” “你们俩消停会吧,”蔡敬叹了口气,无奈地扔下笔,回头小声叫窦寻,“窦寻……那个同学,把你桌上的纸团递给我行吗?” 窦寻那孙子肯定听见了,就是故意不搭理人。 徐西临不爽地皱起眉,他性情中有很义气的一面,谁喜欢他他就喜欢谁,但也有被宠坏的一面——谁讨厌他谁是傻逼。 蔡敬一看他那样,就知道少爷要炸,赶紧按住他:“算了,我去拿。” 蔡敬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没有老师偷窥的迹象,于是稍微挪了一下椅子,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伸长了胳膊去够窦寻桌上的纸团。 窦寻却突然一把抓起那纸团,甩手给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蔡敬性格又慢又软,一时呆住没反应过来,徐西临的火气却一下上来了,猛地站起来。 谁知七里香正好从门外进来,一双死鱼眼瞪得快要脱窗:“徐西临,你站着是要干什么?” 蔡敬一把攥住徐西临的手腕。 窦寻面无表情地抬头,与徐西临对视了一眼,一眼里内涵丰富,又像挖苦又像挑衅。 “没事老师,我掉地上一根笔,他帮我找呢。”蔡敬说完,又连忙去拽徐西临,“快坐下。” 徐西临阴森森地剜了窦寻一眼,不情不愿地被蔡敬拉了回去。 七里香狐疑地在他们周围走了几圈,见熊孩子们没有再闹腾,这才踩着“哒哒”的高跟鞋溜达到讲桌后面坐下写教案。 过了一会,蔡敬小心翼翼地传过来一张纸条,碰了碰徐西临的胳膊:“涛哥给你重新写了一张,行了,这大冷天的,你怎么那么大火?” 徐西临没吭声,接过吴涛的小纸条,心想:“有机会必须收拾他一顿。” 窦寻抽出一张纸巾,沾了点水,把方才那张纸条的将落点反复擦了三遍,吴涛那天靠在厕所门口的“英姿”还历历在目。 “垃圾。”窦寻心想,然后他一抬手,半湿的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纸篓中。 这一点轻微的动静惊动了讲台上的七里香,七里香目光一扫就看见窦寻重新把耳机挂回耳朵上,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她顿时有点头疼。 七里香拿人手短,收了窦寻他爸窦俊梁的购物卡,这几天为了这个窦寻也是cao碎了心,私下里把各科的任课老师和班干都找了个遍,可是窦寻谁的账也不买,像只非暴力不合作的刺猬。 七里香笔尖顿了一下,点了点前排的一个女生:“罗冰,跟我出来一趟。” 一班的班委会群体成分复杂,有吴涛这样不学无术的体育委员,有徐西临这样暗地里不把老师当回事的团支书,然后也有罗冰这种老师放个屁都会奉为圭臬的好班长。 第二天课间cao解散,罗冰就找上了徐西临:“你帮我个忙行吗?” 徐西临还没来得及说话,吴涛和老成两个混蛋一左一右地各出一掌,把他往前一推,徐西临猝不及防没站稳,差点撞在罗冰身上。 徐西临:“cao,你们俩有病吧?” 吴涛和老成“咯叽咯叽”地笑成了一对长脖野鸭子,罗冰暗恋徐西临的事全班皆知,她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徐西临对罗冰其实没什么想法,但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少年来说,“这个姑娘喜欢我”的想法本身已经足够刺激了,罗冰脸一红,他顿时也莫名其妙地不知所措起来:“行啊……什么事,你说。” 七里香给罗冰布置了任务,让她去跟窦寻谈谈,尽快帮他融入班集体。 老成听了一皱眉:“七里香那脑袋别是让涛哥坐过吧?这事怎么让女生去?” 七里香当然没有特意找女生,她其实把这话跟每个班干都说了一遍,包括徐西临和吴涛,只不过除了罗冰没人搭理她。 “滚蛋,你坐的。”吴涛先喷了老成一脸,又转向罗冰,“你甭搭理七里香,我都怀疑那小子是她私生子。” 罗冰面露难色,求助似的看了徐西临一眼。徐西临跟吴涛是一个意思,正要开口,蔡敬忽然在旁边拉了他一把。 徐西临先是莫名其妙,随后很快想起来了——对了,他们班每年有一个奖学金名额,总共一千五,对别人来说不痛不痒,但罗冰不一样,她是贫困生。她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妈要照顾,还不能像蔡敬一样深更半夜里出去帮人打工,而这个奖学金名额是由班主任报送的。 她不敢不把七里香的吩咐当回事。 “那行吧,”徐西临捏着鼻子拍板说,“我们跟你过去。” 六中的课间cao要做两套,一套是通用的“时代在召唤”,一套是校内体cao队自编的,后者窦寻不会,也没打算学,他每天木头桩子似的往队尾一戳,戳到做完cao解散,就悄无声息地自己离开。 罗冰叫住他的时候,窦寻脚步没停,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罗冰只好一边小跑着跟上他,一边把打好的腹稿飞快地吐出来:“咱们学校每周一有课间cao检查,不整齐要扣分,我看你自编cao好像还不太会做,今天晚上正好有体育活动,能拿出二十分钟让咱们班团支书教你一下吗?” 徐团座躺着也中枪,牙疼似的抹了一把脸。 老成用胳膊卡着徐西临的脖子,捏着嗓子冲他咬耳朵:“能让咱们班团支书教你一下吗?” 徐西临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很不情愿,但是因为知道罗冰喜欢他,所以也没当面驳她的面子,就算是看在她的份上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谁知那窦寻却不领情,当场脚步一顿,皱起了眉。 罗冰说:“很简单的,一学就会,你……” “周一检查是吗?”窦寻生硬地打断她,“那周一我去医务室拿请假条,不耽误你们打分。” 说完,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转身就走。 罗冰愣了一下,受了挫,脸微微涨红了,却还是不肯放弃,她迈开步子赶上去:“等等……” 窦寻头也不回地抬起胳膊,本意是想冲她摆摆手,叫她不要纠缠,可是罗冰只有一米五出头,在窦寻面前实在太矮,她脚步一时没刹住,正好磕在他那往后摆的胳膊肘上。 窦寻不是故意的,但是在别人看起来,就好像是他不耐烦跟她说话,回手给了女生一肘子。 少年人的胳膊肘硬,罗冰让他撞得眼冒金星,一时懵了。 窦寻也十分意外,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胳膊,感觉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可是道歉的话又不太会说,他有一点为难,皱起眉低头打量着罗冰,迟疑着琢磨自己要如何表示。 还没等他想出来,缀在不远处的徐西临他们几个人赶了上来。 徐西临一看,好——上回是蔡敬,这回干脆是个小女生,姓窦的怪胎还真会找软柿子捏。 他火冒三丈地把罗冰拉到身后,抬手推了窦寻一把:“你会说人话吗?会办人事吗?” 第5章 请家长 周五大课间,徐西临和窦寻因为课后打架,双双被请到了七里香的办公室。 徐西临真是好多年没办过这么丢人现眼的事了,他仔细反省了一下,感觉自己在这件事上没什么错处,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窦寻太不是东西了。 从他第一天转学过来,徐西临就感觉此人跟自己八字不合,之后又是蔡敬又是罗冰,乃至于仇恨积攒到现在,量变发生了质变,文斗变成了武斗。 七里香怒不可遏:“说话!徐西临,你这团支书是怎么当的!为什么打架?” 徐西临的下巴隐隐作痛,打架的时候不小心咬了舌头,嘴里都是血腥味,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更狼狈的窦寻,判断这小子可能是个打架如吃饭的老手,但仅从结果看来,还是自己初中时候两年自由搏击的学习经历占了上风。 当着班主任,徐西临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但又不惜得费口舌解释,于是简单粗暴地低头认错:“一时冲动,下次一定改。” 窦寻听了这句没诚意的油腔滑调,立刻嗤笑一声,嘴唇裂了口子不好发挥,他就用每一根面部肌rou纤维叫嚣起了嘲讽。 七里香:“……” 她明白俩熊孩子为什么打架了,看见窦寻这个德行,她差点挽起袖子亲自上阵。 七里香深呼吸好几次才平静下来,拍桌子咆哮:“一时冲动是理由吗?现在冲动就动手打同学,以后你冲动起来还不得动刀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