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她睁大双眼,看见自己在他眸中的倒影,夜太深,那倒影似投在千万尺下的深潭水,波澜不兴,密不透风。 她快要窒息了。 他无可奈何地离了她的唇,“换气。” “呃——?” 他直接将手掌蒙住她的眼,再度吻了下去。 这一回,他吻得毫不客气。 舌尖不由分说地挑开她的齿关,翻搅,纠缠。她左推右挡,与入侵者缠斗,可是他的手掌却又在轻抚她的脸。她的呼吸再也不能自持,一个失守便溃不成军,只能任他攻城略地。 “你……”两人终于分开时,她已是星眸湿润,十分严肃地生着气,“你耍赖!” 他疑惑,“是吗?我如何耍赖的?” “你你你——不准用手!”她没好气地道,“亲就亲嘛,干嘛还——干嘛还摸我?” 他咳嗽两声,耳根淡红,神色仍然一派清朗,“所以你想怎样?” 她恶狠狠地一咬牙,“重新来过!” *** 司天台的容成仙人已经失踪了三日,最先发现的却是太医署的杜医正。 因为钱阿苦已经许久没有来上课了。 杜攸辞慢慢地走出太医署,沿着皇城根往北走。他从来不用拐杖,旁人一看之下,倒也看不出这神态安然的年轻人竟是盲的。 司天台里,无妄给杜医正沏茶,后者闻了闻便温和地笑开:“你用这茶待我,仙人会不高兴。” 无妄挠了挠脑袋:“怎么会呢,您是他最好的朋友,又是钱姑娘的师父,当然该用最好的茶。” 杜攸辞礼貌地抿了数口,将茶杯轻轻放下,嘴角仍噙着微笑,“仙人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这可难说。”无妄哎了一声,“公子一向是神出鬼没——不对,公子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敢过问呀!” “你倒也不是寻常的下人了。”杜攸辞温声道,双眸向无妄望来。 不知为何,那双眼明明是盲的,无妄却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无妄讷讷半晌,“其实公子是去寻钱姑娘了……” “哦?” “他俩闹了点别扭。”无妄感觉怎么说都很奇怪,“钱姑娘一气之下就跑了,公子嘛……就追她去了呗。” 杜攸辞静了静,“听闻圣上对钱姑娘颇是钟爱。” 无妄讶然,“您怎么知道?——啊对,是圣上让钱姑娘去太医署的。”他拍拍脑袋,自言自语。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杜攸辞微微一笑,说的话却益发玄妙了,“圣上纵喜欢她,宫里女人太多,也都容不得她的。小孩子脾气爱折腾,仙人却当真了。” “哎哟可不是嘛!”无妄只听懂最后一句,立马出声应和,“哎哟您不知道,这钱阿苦真是个最最能折腾的……” “不过,”杜攸辞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笑容微淡,“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仙人吗?据在下所知,圣上是无时无刻不担心的。” 无妄愣住。 杜攸辞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告辞了。” 无妄怔忡地转身,看着那长衫男人的背影渐渐溶在日光之下。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他却只觉整个人都被看透,什么也不剩下了。 *** 风雨过后,便是好天。阿苦登上烽火台,站在城堞之间极目远眺,山川苍茫,盘龙踞虎,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真是教人神清气爽的大好河山。 “啊——”她心中高兴,豪情澎湃,索性引吭高歌,“凭着赵家枝叶千年永,晋国山河百二雄。显耀英材统军众,威压诸邦尽扶拱——嗯嗯嗯……”她不记得词儿了,干脆哼哼着蒙混过去,“……可怜三百口亲丁饮剑锋,刚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巴得今朝袭父封,提起冤仇泪如涌……” 歌调激昂,全是杀伐慷慨之气,令人听之悚然动容。未殊却全没有动容,也许是因为阿苦实在忘词太多。 “这是出什么戏?”耐心地等她唱完,他才发问。 阿苦将手一拍城墙,豪气干云地道:“赵氏孤儿!” 未殊沉默片刻,“是讲什么的?” 阿苦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不是吧,崔莺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连赵氏孤儿都不知道?” 他颔首,“不知道。” 从没见人无知得这么理所当然。 她只好给他解释:“就是有个大夫,叫谁谁,被谁谁给灭了满门,却留下了一个孤儿,许多人拼了性命去保护这个孤儿,最后孤儿得知真相,一举复仇……” 未殊听着听着,却静默了下去。 阿苦说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个大概,讪讪地也不再多嘴。朝霞绚烂,她低头,脚尖蹭了蹭土地,“我们该去哪儿?” 未殊看了她一眼,转身下阶,“回去吧。” 傍晚时分,未殊和阿苦已回到了西平京的北城门。 见到了一个不算特别意外的人。 杜攸辞微微笑道:“你们出外私奔也就罢了,怎么还回来?” 阿苦面颊烧了起来,未殊却镇定自若:“你怎知我们会回来?” 杜攸辞招来官府的马车,笑道:“我去了那家酒馆。”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你杀人了。” 未殊“嗯”了一声,仿佛并不在意,先将阿苦扶上了马车。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令她很有些不自在,当着杜攸辞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哑忍了。而后未殊和杜攸辞先后进了车厢,未殊坐在她身边,杜攸辞坐在他们对面。 “去十五宅吗?”杜攸辞问。 阿苦疑惑:“去那边做什么?” 未殊却握了握她的手。她倏地将手一缩,他便不再有反应了。 “先回司天台。”他淡淡地道,“总要换身干净衣裳。” 杜攸辞的表情颇玩味。 阿苦愣怔了半晌,忽然想起:十五宅,那不是她爹住的地方么? 师父,师父要去见她爹—— 做什么,提亲吗?! ☆、第49章 缘法 从北城门回到司天台,再从前门走到后院,阿苦一直魂不守舍。 脑海里一直回响着一个戏腔一般的尖嗓子,冲着她耳朵里直嚎:师父要去提亲了!师父要来娶阿苦了! 脸是红的,心是躁的,全身上下好像全都不属于自己了。 师父还说:“总要换身干净衣裳。”然后,杜医正看他的那表情,显然就是:原来你也有这么一天啊哈哈哈! 她缩在西厢房里,先神经兮兮地大笑三声,接着躁狂地在房内暴走三圈,把头发搅成了一团乱麻—— 怎么办,怎么办,师父要去见我爹了! 我娘他是见过了,看样子他跟娘亲还谈得很愉快,娘亲扔了我就跟扔垃圾似的……可是爹爹……爹爹连我都不认哎…… 阿苦盘腿坐在浴桶中,开始了她一生中最严肃的思考:如果爹爹不喜欢师父怎么办? 另边厢,无妄一边伺候未殊更衣,一边多嘴道:“公子这几日不在署中,小的也不知去哪里寻您,倒叫杜医正说是小的没心肝了。” 未殊淡淡掠他一眼,“你不来寻我是对的。” 无妄噎住。我知道你跟钱姑娘独处很开心,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 未殊浑无所觉,低头整理衣带,无妄给他束起了长发,拢在白玉冠中,用桐木簪固定住。仙人鲜少束发,偶一为之,轮廓愈加分明,长年漆黑莫测的双目也耀出几分顾盼神飞的华彩。无妄觍颜笑道:“公子今日心情很好嘛。” “嗯。”未殊难得地应了一声,嘴角竟尔向上微微一勾。 昨晚……阿苦缠着他,还真是“比试”了很久。 他都不知道她在怄什么气,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亲吻他,好像一定要达到什么目的似的。山林空幽,月光在流水之上轻渺地荡漾,一切都是黑暗的,可又一切都是美丽的。 她的嘴唇温软,就像开春初露的花瓣,一层层包裹着,小心翼翼地展露脆弱的花蕊。他有些情不自禁,却又投鼠忌器,他们相互亲吻着跌跌撞撞往林中走,直到她的头不小心撞上了树。 “哎哟!”她脱口痛呼,伸手去揉后脑勺,他却当先抓住了那只手,另一手捧着她的头便加深了这个吻…… 她不自主踮起脚尖,唇舌辗转研磨之间,天地万物皆成了微不足道的布景。 “公子?公子?”无妄将手在未殊眼前晃了晃。 未殊目光微凝,方才片刻那诡异的笑容也敛去了,“怎的?” “阿苦也收拾好了,在外头等您呢。”无妄道。 未殊又正了正衣冠,问他:“这样可以吗?” 无妄闭着眼睛把他往外推,“可以了可以了,您最周正最好看最仙儿了!” 阿苦就站在门外,略带疑惑地歪着头看他。 他将手轻拢成拳,对身后的无妄咳嗽两声。 无妄立刻消失。 未殊这才转头,端着一张平和淡然的脸,对阿苦道:“走吧。”说完抬脚走在了前面。 阿苦“哦”了一声,傻愣愣地跟在他的衣角后头,时不时伸手揉揉自己的嘴唇。她感觉,感觉,那里好像肿了一块…… 她想哭,怎么看都还是自己输了哇…… 昨晚她和师父亲来亲去亲到了什么地步她都忘记了,她只记得到了最后师父眼里都似燃起了火,她正以为自己要赢了,可是师父又突然使了坏招,竟然,竟然去吻她的耳朵…… 她心有余悸地去摸自己的耳朵,应该还是完整的吧? 她总以为自己已经被师父吃了。他根本不需要用多少法门,只要用那双眼睛凝注着她,她就只想把自己大卸八块拌着葱花豆酱地呈上去。 如果弋娘在的话,只会乜斜着眼睛啐她一口:“呔,贱!” “你在想什么?”未殊忽然停下脚步,完全地转了个身,正面,低头,凝注着她。 就是这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