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哪怕心里惆怅,魏氏这话也不好对人言。 胡厚福派去接他们娘俩的人过了近一个月,终于到了沪州。那掌柜的早几年跟着胡厚福来过沪州,认得当家主母。进了府去,将胡厚福的话捎到,魏氏顿时喜出望外,都不敢相信这事儿。 “怎的大爷忽想起接我们娘俩去苏州了?” 那掌柜的倒是听得胡厚福提起过,便道:“姑奶奶一家去了苏州。如今姑爷不做官了,跟着大爷做生意,姑奶奶一个人在家里带着孩子们寂寞,跟大爷说要将太太接了过去。大爷想想,两位哥儿也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太太带着哥儿们去了,一则可以找个好先生,府里还有许家哥儿的武师傅,也可学些功夫强身健体。二则太太可以跟姑奶奶做个伴儿。” 却原来是小姑子一家到了苏州,胡厚福被小姑子说动,生了要将妻儿接过去的念头。 魏氏悄悄转过身,抹了把眼角的泪,只觉自己当年待小姑子跟meimei一般,总算是没白疼她。 她这里吩咐丫环婆子收拾行装,又将俩儿子唤到近前来,告诉俩孩子前去苏州,俩孩子一听顿时乐疯了:“娘,我跟弟弟可以见到爹爹了?” 魏氏点头,眼泪差点冲眶而出,这俩孩子与胡厚福常年聚少离多,俩孩子一年之中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胡厚福回家的时候。可惜他一向是回来呆不了多久就要离开。 “这次不但能见到你们爹爹,还有姑姑姑父,弟弟meimei们。” 俩孩子听骤然多出这么多玩伴,顿时欢呼一声,回房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府里丫环婆子不少,瑞香的娘听得太太要前往苏州,便跑来求她,说是已经有两年没见过瑞香,只求夫人带她同去。魏氏是个心软的,被她求了几句便应允了下来。只喜的婆子欢天喜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胡家在沪州的铺子有四五家,还是当初胡厚福初涉商海之时经营起来的,后来生意的重心渐渐南移,便没再扩张。魏氏派人叫来了自己的弟弟,好生交待了一番,才跟着掌柜的前去盘帐。好到时候接手。 没过几日,魏氏便将家中一顿安排妥当,府里安排的都是老实可靠的,又有她娘家近前照顾,很是便利。她辞别了娘家人,便带着孩子们前往苏州府与丈夫团聚。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细算起来,魏氏与小姑子胡娇已经有九年未见了。 当年胡娇出嫁,还是个刚及笄的小丫头,如今却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少妇了。 无论胡娇站在岸边迎她的时候,她都有几分恍惚了,待胡娇迎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笑喊一声:“嫂子!”她才生出真实感来。用力回握住了小姑子的手,眼角都沁出泪花来了,将她上下打量,见她穿着很是素淡,可是气色极好,面色盈润,眉间还略带些女儿家的妩媚之意,比之当年那个青涩莽撞的小丫头美上太多。 到底是两孩子的娘了。 胡娇身后冒出来两个小萝卜头,许小宝与武小贝张口便喊:“舅母好!”倒唬的魏氏一跳:“夫君不是说meimei生了一儿一女吗?怎的……我瞧着是俩小子?” 武小贝心里便有几分不乐意了,一向便往胡娇身后钻去。 胡娇知道这孩子自从去过一回长安之后,便多思多想,十分敏感,立刻将他揽过来:“这一个是小儿子啦,闺女在家里呢。”魏氏便笑着摸了下小贝的脸蛋:“真是好俊俏的小子!” 武小贝得了这一句夸,这才欢喜了,朝许小宝吐了下舌头。 魏氏先下了船,身后的丫环婆子扶着胡家俩哥儿也一起下了船,胡娇便笑着上前将俩侄儿给揽在怀里瞧,多瞧两眼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嫂嫂,俩小侄子怎么跟我生的似的?”模样儿与她倒有四五分相似,与胡厚福那高壮的模样全然不同。 魏氏也笑:“我娘也这么说,说是得亏没跟夫君。” 她一头说着,一头在码头张望,只盼着能瞧见胡厚福的身影。瑞香从胡娇身后的丫环身边向前来见礼:“给太太请安。大爷今日在外面忙,说是让太太先回家去,等他忙完了就回来。” 魏氏瞧着是她,那笑意便淡了几分。 胡娇当初第一次见瑞香,十分震惊嫂子这决定,如今见她这神情,便知她内心其实也不太愿意,只不过迫不得已。与其让外面的狐媚子爬上胡厚福的床,不如放个自己能拿捏得住的人在身边,也还放心些。 只不过如今夫妻团聚,瞧着瑞香便有几分碍眼了。 她心里暗叹,这位香姨娘,可也是有几分手段的,这两个月管家,她要没少被这位使绊子。只不过……胡娇的手段向来粗暴,打过几回交道,她就收手了。 起先是库房的事情,胡娇接了过来,便拿着单子来对,有对不上的便请了香姨娘来,她人倒是十分的温柔谦和,只道自己不识字,当初是由管家给入库的。 胡娇问过府里的婆子,可是听说胡厚福有时候听先生讲书,香姨娘都在旁边侍候笔墨的。而且据说香姨娘还请过识字的婆子教过的,她自己又誓要将这份职业做的十分完美,竟然是个刻苦好学的性子。胡娇估摸着,常用字她应该也认了个差不离。 如今拿自己不识字来推脱,可见是心中存怨。 不过胡娇可不管这些,只要库房里对不上的东西,便拿了管事跟守库的来问责,一顿板子下去,再让他们掏银子来赔,管事的不得不吐露真言,库房里对不上的大约是香姨娘派人拿到主院里摆起来了。 胡娇果真带人去主院里瞧过了,另派了丫环对主院的东西造册。 香姨娘总想着,她一个官家娘子,定然是要脸面的,哪有meimei往哥哥房里闯了去查东西的。她自己如今搬出了主院,纵觉得自己没那么大脸面,但她总要给自家哥哥留脸面的吧? 及至与胡厚福独处,瑞香便忍不住垂泪,只道:“大爷,奴家替大爷管了两年的帐,如今才交了给姑奶奶,她便大张旗鼓的查帐,但有错处便抓着院子里侍候的管事一顿板子。府里的人不敢动手,她便支使自己带来的人动手,如今……家里提起姑奶奶来……”哪有嫁出去的姑奶奶回娘家喊打喊杀逞威风的? 胡厚福还不觉瑞香的苦,当即便笑出声来:“这些人倒是应该庆幸没落在以前的meimei手里。若是八九年前,meimei可是打遍东市无敌手的,连寻常的泼皮见了她都要绕道走,何况这些不听话的奴才?!这家我既交了给meimei管,自然是她想怎么折腾都随她了。你且告诉下面的人,都紧着些皮,犯在姑奶奶手里,都别想着跑我这里来求情!” 他这些日子带着妹夫在各商行转,已经抓了几处帐上的错漏贪渎之事,裁撤了三个掌柜,再另外寻访可靠的人了。 如今家里家外,被meimei妹夫联手肃清,胡厚福顿觉肩头的担子都轻了一半,每日的饭量都多了半碗。 瑞香一状不成,发现自家大爷对这位姑奶奶十分宠溺,但凡姑奶奶做出来的事儿,他就没有不同意的。就算在瑞香瞧来,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家中下人议论纷纷,连厨房的采办都挨了板子,帐房先生直接被撵了出去,还是不能动摇胡厚福对meimei的信任。 她都要绝望了。 与姑奶奶过了几回招,府里就已经有几波人先后挨了打,十几板子下去,再刁的仆人都乖觉了,如今在胡娇面前,当真是恭敬无比。 以前瑞香是不希望魏氏来,如今却是恨不得魏氏早点来。 到底她家这位当家主母性子温厚,又不会惩治人,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可比在姑奶奶手底下讨生活要容易的多。 美中不足的是,当家主母来了之后,她便只能当个低眉下眼的妾侍了。 胡娇与魏氏哪里知道瑞香心里这些念头。纵知道了胡娇也是一笑置之。 她们姑嫂经年未见,如今见了面尚有许多话说。回到家来,胡家俩小子已经与许小宝、武小贝一起去找许珠儿玩了。胡娇倒陪着魏氏,瞧着瑞香在旁服侍她洗漱更衣,又喝了几口热汤,瑞香眼巴巴瞧着胡娇,只盼这位姑奶奶立刻提起要将掌家之权交还给魏氏。 柴房里还关着俩婆子,昨日才抓起来的,偷拿了客房里的瓷器去倒卖,挨了十板子。那俩婆子托人前去求瑞香,她虽厌恶这俩婆子做出来的事,却想趁着魏氏前来,求个情将这俩婆子放了,也好在其余仆人面前卖个好。 可惜胡娇只一味与魏氏叙旧,半点不肯提起交还掌家之权。 晚上,胡厚福与许清嘉回来了,见到老婆儿子回来,极为高兴,将两儿子都抱起来掂了掂,“可比过年的时候我回去瞧着,竟然又重了许多!” 再与老婆打个照面,还问一句:“娘子,路上可还习惯?有没有晕船?” 魏氏见到丈夫,笑意满满,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点点头,胡厚福还当她晕船了,立刻拉着她的手要她回房去休息:“既然不舒服,就回房躺着,meimei妹夫都不是外人,家宴改日再吃也一样。不如……请个大夫来?” 胡娇顿时笑出声来:“哥哥,嫂嫂没晕船,她只是看到你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魏氏被她揭破,顿时大窘,面上都红了,嗔她一眼:“meimei你……” 胡娇立刻反口:“哦,哥哥你在外面没做什么坏事吧?惹的嫂嫂这么伤心,看到你话都说不出来了!” 夫妻俩被她给逗的齐齐笑了,胡厚福立刻向妹夫求助:“还不快管管你媳妇?!这丫头越来越厉害了!” 许清嘉摸摸鼻子:“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惧内!”他竟然惧内惧的理直气壮,胡厚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魏氏却不曾见过许清嘉与胡娇相处的模样,只听胡厚福说,许清嘉很是疼胡娇。她理解的男人疼女人,却不包括惧内这一条,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胡厚福瞧见老婆这蠢模样,只觉心头发软,牵着她的手入座,“娘子又不是不知道阿娇什么性子,妹夫什么性子。这丫头是谁也惹不起,且由着她吧。咱们先吃饭,饿她一阵子就好了。” 瑞香在旁瞧直了眼。 初次见许清嘉,只觉他生的清隽文雅,说不出的俊朗。如今纵丢了官,那也是个俊俏郎君,最难得的却是温柔体贴。如今再瞧他在胡厚福与魏氏面前自承怕老婆,心里顿时百般不是滋味。 总有些人的命,好的让人嫉妒。 譬如她家姑奶奶胡娇。 胡娇却不知有人羡慕自己,笑着转头吩咐小寒:“孩子们在玩什么?将他们带了来吃饭。” 小寒十分发愁:“小郎们跟珠儿一起在玩狗,已经让人叫过了,都不肯回来呢。” 胡娇:“……” 她几乎可以预见,此后这院子里的热闹程度。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十月中,云南州府发下告示,九县农人不得私自与药商交易,所种药材必须由官府统一收购,再行与药商交易。 官府对外只道商人jian诈,必定坑害农人,由官府出面,商人必不敢压榨百姓。 告示一出,无论是药商还是药农都傻了。 许清嘉在时,官府从不曾干涉交易自由,只若有欺诈之事,必定不容。没想到换了个官员,如今云南郡新任府君还未上任,一切决议由尉迟修拍板,不止是江南前来的药商以及云南郡的药农,就算是州郡的药经博士,市令,以及郡府各级官员都在静等事情发展。 尉迟修此举看似在保护药农,可是等官府将药价收购价格公布之后,药商倒是还未有动作,药农却炸了锅。 无他,官府制定的收购价格比药商给出的价格要低了四成,贱价收购,简直等于明抢。 九县药农怒而不愤,有那私自与药商接洽交易的,被尉迟修派去驻守九县的官兵抓住,押往州府,当众施杖,戴枷示众,没几日就丧了命。 有药商前往州府,与本次指定与药商交易的官员录事刘远道问起药材收购价格,竟然比往年的收购价高了五成。刘远道如今算是尉迟修身边的红人,笑的十分温和:“通判大人说了,商人往往抬高物价扰乱市场,如今这价格可是正好。” 那药商心道:确实正好,他们不但不用赚了,而且连车马运费也要自己贴补,而且药材进了药行,寻常百姓是吃不起了,就算是富人家也要考虑考虑这药价。 数家药商愤然而回,有消息灵通的听说许同知罢官之后,如今已经投奔舅兄胡厚福去了江南,便传信回去与胡厚福,请他代为向许清嘉问个主意。 消息传回江南,许清嘉拿着信也不由苦笑。 他自己是个清廉的,可尉迟修未必不想捞银子。 这主意当初还是胡娇的主意,与胡厚福兄妹二人联手,才给九县农人给了条活路,哪知道当初的活路如今却成了勒在九县药农脖子上的索命绳。 胡厚福急的团团转,这些人当初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请了去的。其中不乏与之交情深厚的。有些如今虽然不做了,可剩下的几家药商,他也不能不顾。 “meimei妹夫,此事……我却不能袖手旁观的。” 胡厚福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想着一口吃下去这么多药材,也不切实际。而且高价收购药材,到时候药价上涨的太过离谱,难保不被官府追责。云南郡的药材拉到江南或者别的州府去售卖,光是运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许清嘉心悯百姓,胡娇却简单粗暴的多:“先让药商提出今年收的药材数量,一定大于今年九县产出的药材。这样尉迟老贼岂不高兴?到时候肯定动员药农多多来卖。然后让药农将所有药材都卖了,无论是成熟的还是未到时节的。等药材收进官衙,再让药商全都撤回来。不止药商,就是那些药材师傅,药商派去的掌柜伙计,全部撤离云南郡。云南郡总共也就两三个医药博士,不可能守着九县。听说药材是无论是收获还是保存都有要求的,不是随便拨棵草都能用的吧?况且官府里那群里,让他们分门别类的去管理药材……”她阴阴一笑:“尉迟修不是想压着价格好大赚一笔吗?那就让他好好赔一笔!” 九县的药材产出就算价格压的再低,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许清嘉不是没想过这招釜底抽薪之计,只不过他对百姓总有几分不忍。 “今年的药农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胡娇冷笑:“再不好过,也比灾年饿着肚子吃不饱,连冬天也过不去的强。况且就算是他们压着药材不卖,恐怕尉迟修也不会让他们如愿的。万一带着官兵一户户闯进去强收,到时候恐怕就是破家灭门的事了,而不是贱价收购!” 她算是看出来了,尉迟修就是那黑了心肝的官员,内里漆黑一片,恐怕早谋算着拿这药田来捞银子的。 许清嘉慨叹:“也唯有如此了!”药农损失再大,也比送了命强。 胡厚福提笔,将这主意写成,也不说是谁出的,只道让几家药商看着办,如果觉得此事妥当,就行办理。又痛陈厉害,只道就算是不赚,也比赔了药费,到时候抬高药价,再被官府追责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