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俞苏杭见对面那人腮若桃花,像是陷入热恋的明媚女子,不觉中嗓子口有些发干,她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太低,那语气也太散,可她知道,她是说了话的,她对范梧桐说:“我有些不舒服,改天再约时间见面吧,抱歉。” 然后她站起了身,几乎是同一个瞬间,靳寻拉住她的手,问她:“哪里不舒服?” 俞苏杭顿住了,没回头去看靳寻,她的手被他拉在手中,他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没有温柔,带着压迫性,俞苏杭心口一股无名火突地蹭了上来,她用力甩开靳寻,脸上有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任性,刚离开座位走了两步,见故人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两人正好一个照面。 她的步子瞬间像是被钉子牢牢钉在银灰色地毯上一样,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时隔数年,匆匆光阴间,这是她第一次再见到钟声。 鲜活的真实的钟声,不是在杂志上,不是在电视里,不是在相片中,更不是在回忆里。 俞苏杭不想承认,可她这次重遇钟声,眼底明明是起了湿雾的,心脏也是温热的,带着一点点看不见也难说清的刺痛感,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第6章 俞苏杭第一次见到靳寻,是一个细雨缠绵的午后,在巴黎地铁站。 当时他正跟金发碧眼的法国女友分手,低头噙笑,若是听不清话语,单凭神色,倒教人以为那个高大英俊的亚洲男人是在呢喃什么温柔情话。 法国女人美丽立体的五官早在俞苏杭的记忆里逐渐模糊,当时所有的场景也都褪色成泛泛不清的轮廓,她已记不清那时自己的衣着,忘了自己为何会在那里出现,却唯独记住了靳寻,他与钟声有着相似的模样。 那是俞苏杭到巴黎之后,离钟声最近的一次,虽然只是透过一个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男人,却也让她紧张。 那种紧张感源于对未来的未知,她从不远处望着靳寻,在没有温度的巴黎一角,忽而就想,万一哪天与钟声不期而遇,她将如何自处。该是不安的,欣喜的,愧疚的,复杂的,一颗心要悬在半空里,身体里要出现一个黑漆漆的阙口,什么情绪都有,什么情绪都没有。 没想到真与钟声重遇了,却是这般,心脏在刺痛后归于沉静,死气沉沉的平寂,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朝她走来、神色自如的钟声。 “你怎么才来?”范梧桐站起身来,语气里带着九分娇气,一分嗔怪,就连那一分嗔怪里也含着蜜一样的温柔似水,“俞小姐都要走了。” 钟声冷淡看向俞苏杭:“设计师姓俞?” 俞苏杭怔愣看他,等靳寻起身站到她身边,握住了她手,她才缓过神来,略有些不自然地对钟声点点头,说:“榆树的榆去木。” 钟声扫了靳寻一眼,范梧桐忙介绍说:“这是俞苏杭设计师的未婚夫,靳寻靳先生。”说完又对俞苏杭和靳寻说:“这是钟声,我……先生。” 靳寻微笑朝钟声伸出手去,彬彬有礼,说:“你好。” 钟声瞥向靳寻紧握住俞苏杭的手,没有表情起伏的脸上渐渐起了细微的变化,只见他勾了唇,也伸手与靳寻交握,没说话。 俞苏杭分明从他嘴角的浅淡弧度里看出了几分讥诮的意思。 钟声又看向俞苏杭,问:“俞小姐这是要走?” 他看她是一种光明磊落的眼神,坦坦荡荡,似是与她真是初见。俞苏杭心里的情绪也归于一种奇特的平静,她弯了下唇,说:“突然身体有些不舒服。” 钟声:“能撑就撑会儿,梧桐的档期很难空出来。”他语气稀松平常,更显出咄咄逼人的倨傲,听在俞苏杭耳里,她刻意隐藏住所有的不适,淡然弯唇,说:“如果婚礼很急,我还是建议钟先生和范小姐另换设计师。” 范梧桐素来知道钟声傲慢娇任眼中无人的性子,此刻对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丝毫不觉意外,虽然从俞苏杭的角度看来是无礼,但对于范梧桐来说,钟声的话无疑是在为她考虑,她欣喜之余还是甜蜜。尽管婚纱设计师换了人,那又如何?她损失的不过只是靳寻掷下的千金。 范梧桐往钟声身边靠了靠,亲昵地挽过他的胳膊,钟声并未把她推开,他直视俞苏杭的眼睛,不冷不热地说:“原来俞小姐这么没有职业素质。” 靳寻将俞苏杭拉到自己身后一点,说:“婚纱设计只是苏杭兴趣所在,不曾当过职业。”他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说:“为钟先生和范小姐设计婚纱,也是因为苏杭喜欢,如若她不愿意了,那只能请钟先生和范小姐另请设计师。”他对钟声微点了下头,又看了范梧桐一眼,说:“我就带苏杭先走了。” 说完,不给钟声说话的机会,靳寻拉着俞苏杭扬长而去。 范梧桐从未见过钟声在言语上吃过亏,现下生生被靳寻顶回了话,她想他心里一定是暴跳如雷的,抬头去看,却见他漂亮的眸子里有清澈的灼灼笑意,冰冷而懒散,是一抹讥笑。 钟声不自觉握紧了拳,肆意而尖锐的眼益发促狭,呵,她喜欢为他和别人的婚礼设计婚纱,可真是难得的兴致! 靳寻没送俞苏杭回家,将车驶进酒吧停车场,停好车,靳寻解开安全带,却不开车门,坐在原处没有动作。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微垂着眸,浑身散发出一股冷硬气质。俞苏杭看了他一眼,靳寻沉默没有表情的时候,与钟声最为相似。她忽而想起钟声生气时火焰般生动的眸,转过头去,暗了眼里的光,也是一言不发。 车厢陷入诡异的安静,半响后,靳寻声音响起:“记不记得王耀生?” 俞苏杭稍微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而后点了头:“你初中同学。” 靳寻:“前几天让我发现他在酒吧里贩卖毒品。” 俞苏杭问:“你怎么处理的?” 靳寻无声笑了笑,掏出一根烟来,打火机“噌”一下冒出蓝焰火光,在烟草尾上染了一抹猩红,说:“移交给警方处理了。” 说话时,他淡淡吐出烟雾,缭绕间隐了他的神色,俞苏杭被烟圈刺得咳嗽起来,靳寻并未摁灭烟头,说:“我本来可以保他。” 俞苏杭清了清嗓子,说:“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靳寻笑:“不,苏杭,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白费功夫。”他顿了下,又说:“王耀生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念旧情让他在酒吧活动,他却反咬了我一口。”他冷笑一声,“贩毒贩到我地盘上来了。” 与钟声不同,钟声发起火来是尖锐、跋扈、恣意、无法收敛的,而靳寻的发怒方式却是冷硬的,平静的,字里行间将他的怒气强加在你身上,让你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压迫性。俞苏杭知道,靳寻是生气了,只是气的不是王耀生,是她。 将烟头摁灭,靳寻扳过俞苏杭的脸,那冷厉的,却带着笑意的眼紧紧锁住她,说:“没有人能从我这里白白讨到好处,即便是你也不行。” 俞苏杭:“让我给范梧桐设计婚纱的人是你。” 靳寻不接话,反问她:“为什么要走?你就那么怕见到他?” 俞苏杭:“这重要么?” 靳寻:“不重要么?” 俞苏杭:“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