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看他说的笃定,林钰虽然不知缘由,倒也相信了他的判断。 田从焘说完话在房内来回踱了几圈,吩咐林钰:“你回去请舅父给宋之远去一封信,就当是给老友写信一般,问问近况,谈些山川风物之类不着边际的事就好。” 林钰应了去了,田从焘又把丛康找来,让他想办法盯着顾名俊的几个学生,看他们都有什么动向,随时来报。 安排好了这些之后,他又跟没事人似的,除了进宫探望林贵妃,就在家里读书写字,连各卫都不亲自去了。就这样在家闷了两个月,东都那边终于有了大动静。 首先是皇后早产,不到九个月就生下了一个男婴;其次是顾名俊的学生简昭雄临阵倒戈,投向了保守派的怀抱,还有人说上次揭发顾名俊就有他的份。另外,苏群入左军都督府任东都同知,而苏翔也进了锦衣卫,就在北镇抚司刘骏威手下。 与苏家的东山再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宋家,就在皇后刚刚产子后,皇上因小事申斥了身在旗手卫的长兴侯世子宋鼎鑫,虽没有解了他的职衔,却罚了他的俸。 “皇后刚刚产子,你就来这么一手,这是做给谁看?”苏太后也忍不住恼了,“回回在我这里应的好好的,转过头去就变了样,倒叫我不能不怀疑于氏背后捣鬼了!” 儿子有了真心喜欢的人,她乐见其成,可这不代表她能眼看着儿子因为那个女人就把正事弄的一团糟。 田从熙一看母后当真生了气,忙在她膝边跪下辩驳道:“母后息怒,此事当真与淑妃无关。实在是宋鼎鑫不懂规矩,跟锦衣卫那边起了争执,别人顾虑他是国舅,不敢多说,儿子却不能不开口。” 苏太后哼了一声:“那你也不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训斥他!熙儿,你现在是皇帝,一言一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有无数人在心里揣摩你的深意,你以为你是为了舅兄好,训斥他几句,别人却要以为你是对皇后不满,所以给宋家脸色看了!” “此事跟皇后无关。”田从熙解释道。 苏太后叹息一声:“我自然是希望跟皇后无关。熙儿,不管你心里喜不喜欢皇后,她都是先帝为你千挑万选的妻子。咱们母子俩关起门来说句良心话,皇后可有什么过错?”她直视着地上的儿子,肯定的说,“她没有。不但没有,她还为你生下了长子。熙儿,你若真是因于氏就冷待皇后,心寒的可不只宋家一家。” 田从熙现在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当初他一时怒火上头,跑去皇后宫里发了一通火,过后就想明白了,宫中一应用度都是按例发放,绝没有随意领取的道理,在此事上,皇后确实没有过错。 所以这次他老老实实跟太后认了错,转头回去又把宋之远叫进宫来,将自己对宋鼎鑫的一番“苦心”好好跟岳父讲了,“……朕以后还有重担要给他担,对他的期望也就深了一些,一时求全责备,也没注意场合,让人传了闲话,实非朕本意。” “陛下言重了,此事本就是犬子之过,陛下教训的句句在理,臣也训斥过他了,他说一定牢记陛下的教诲,请您放心。”宋之远恭恭敬敬的回道。 田从熙对谦逊谨慎的宋之远印象还是不错的,当下就道:“知道您是严父,不过鼎鑫已经很优秀了,您也不要对他太严厉。对了,皇后刚刚生产,夫人还没进宫看过吧?明日朕派人去府上接人,请夫人也来看看皇后和小皇子。” 宋之远忙跪下谢恩,田从熙亲手过去扶起来,还留他用了晚膳,才放他出宫。 第二天他派心腹太监出宫去把长兴侯夫人接入宫中,送去了长生殿,还传话给皇后,准她留宋夫人用午膳。这一套程序办完,田从熙深觉自己已充分表达了对臣子的礼遇,就此把宋家的事放下,傍晚直接去了于淑妃宫中,甚至都没到皇后宫中看一眼。 皇后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也没能等来皇上,失落之余,只能看着小皇子安慰自己:好歹还有他,皇上不来看我,也总会来看他吧? 谁料好容易熬到月子坐完,宫中设宴给小皇子摆满月酒之时,于淑妃却忽然干呕,太医来到直接查出了喜脉。皇上喜不自胜,根本顾不上她和小皇子,径自陪着于淑妃回了她的寝殿,再也没有回到席上来。 ☆、第128章 物是人非 新帝改元淳化的这一年过的纷纷扰扰,变法之事直到年底也还是进行的磕磕绊绊,只有山西一省全部完成了土地清丈,于是李环理所当然成为了最大功臣。 田从熙直接给他升了都御使,依旧巡抚山西,同时把几省拖延不办的巡抚都免了职。 田从焘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精心准备了一份名单给到林郅,让他送到了宋之远手中。 如果说之前宋之远还能对皇后的失宠不动如山、淡定以对,那么在于淑妃也有了身孕的现在,他也有些坐不住了。据说自于淑妃查出有孕以来,皇上再也未曾踏足过长生殿,别说是皇后,连皇长子,他都没去看过。 “巡抚可是封疆大吏,宋之远能说上话么?”郝罗博心存疑虑。 田从焘道:“那就看他的本事了,我们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牵线搭桥。”他一边答话一边提笔临帖。 最近他习惯了用练字沉淀心绪,郝罗博也习惯在他练字的时候碎碎念一些事情,“殿下,听说卢笙迁到长安翰林院了,等他回来,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口风?” “没这个必要,陈,卢大奶奶不是偶有信来?” 郝罗博想了想:“您的意思是,陈表妹的信代表了卢家的态度?” 田从焘道:“她毕竟是卢家的媳妇,跟你这个拐弯的表姐夫通信,要不是卢家允许,怎么可能?” 郝罗博下意识答:“不过她的信多是丛大夫转给我的。” 田从焘一笑:“那等她来了,你不妨问问她。至于卢笙那边,你还是不要多说了,只与从前一般往来就是。卢仲贤不是那种见风使舵的人,而且他把卢笙送回长安,就是不想搅入纷争,又怎么会上我们的船呢?” “我倒不是想让他们上我们的船,只是好歹也叫他们心里有您呢!” 原来是想刷好感度,田从焘把手上的字一笔一划写完,才抬头耐心道:“那也不必。我们只做我们该做的,来日若真有那一天,不用咱们自己提起,他们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我。” 郝罗博看他十分自信,一时心中也多了几分豪气:“您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难得看殿下这么霸气外露,郝罗博一高兴,出门去要了酒菜来,跟田从焘一起喝了几杯。 酒一下肚,话自然就更多,有些不该说的,也不知不觉说了出来,比如,柳歆诚和陆静淑的婚礼已经定在了六月。 田从焘听了这话自然而然愣了一会儿,然后就不声不响的饮尽一杯酒。 郝罗博这时候就算后悔也晚了,只能继续喝酒,把自己灌了个烂醉,这样也好把刚才的话归于酒后失言。反正他常在赵王府留宿,喝醉了也不怕。 他宿醉一晚,第二天也没敢在殿下面前出现,直接窜回了柳家,跟柳歆诚商量给卢笙接风的事。柳歆诚现在正忙着盯着家里人收拾新房,哪有空跟他商量,只让他看着安排。 郝罗博慨叹一声“几家欢乐几家愁”,扭头又去了惠民堂,问丛莲如最近见没见过陆静淑。 “前日跟李mama去过一次。陆姑娘忙着做嫁妆呢,也没跟我们说几句话。”丛莲如答道。 郝罗博又问:“那她没说等陈家姑奶奶来了,她见是不见?” 丛莲如道:“倒是提了一句,说卢太太也一同回长安,要我们女学里准备一下,到时要请卢太太和卢大奶奶去瞧瞧呢!” 郝罗博顺势就问了几句女学里的事,听说已经有几个学生出师,凭着自己的本事去谋生养活自己了,丛莲如还正式收了两个小徒弟,忙不住道贺。 “多谢郝公子。唉,可惜我如今实在忙不过来,女学那边倒多赖林太太的人维持着,真怕有朝一日林太太也忙了,顾不上这头,那这桩功德也就……”丛莲如一脸的担忧。 陆姑娘伤愈之后性情大变,对这些抛头露面的事一概不管,全丢给了丛莲如,她只在家守着陆太太。丛莲如要上门去给人看病,还要经营惠民堂,再去女学教学,问问日常起居,精力完全不够。无奈之下,丛莲如也只得找杨家帮忙,现在惠民堂里就用了好几个杨家的学徒。 郝罗博也知道这里面的事,就安慰她道:“你别担心,这不是卢家要来人了么?我看陈家姑奶奶要在长安住一段日子,到时你也跟她说说难处,让她跟陆姑娘说说,实在不行,让她接手cao持也好。” “这,嗐,我也是瞎cao心,这本是陆姑娘自己的事,我怎好胡乱出主意?”如今陆姑娘待她不比从前,她自然也越发谨慎,惠民堂还算是两家合伙开的,那女学可就是陆姑娘自己跟林太太一起办的了,她哪能多话? 郝罗博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她的顾虑,就说:“你说的也是。不过这事早晚也得找陆姑娘拿个主意,不然等六月她出嫁了,你们这里头的事还不好办呢!柳家未必乐意看见她还铺陈着这一摊。” 丛莲如早先还没想这事,现在听他一说,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晚上回去就跟养父养母说了郝罗博的话,想跟他们商量一下对策。 “这事你也不用慌。”丛康抿着小酒,慢条斯理的给丛莲如分析,“女学的事儿咱们管不着,陆小姐要是不想开了,大不了就是你娘没事做,回家来呗,你还少费些力气呢!至于惠民堂,陆小姐要么是作为陪嫁,要么是交给陆家管,不论怎么着,咱们家的那份儿都不变,有什么可担忧的?” 丛莲如道:“可我担心,若是陆姑娘连惠民堂都不想开了,那怎么办?”对她来说,惠民堂不仅是个她坐诊的地方,甚至不仅是个铺子,还是她和当初的陆姑娘一手创立的事业,她是不甘心见铺子就这么关停的。 谁知丛康一脸轻松的道:“那也简单,到时咱们盘下来就是了!你放心,爹爹这里有钱。”他给王爷办事,赏钱一向丰厚,现在丛家早已今非昔比。 丛莲如一想也对,他们还可以把铺子盘下来呢!这样就不怕陆姑娘不要这铺子了。 她这里刚安下心好好经营铺子,没想到等卢大奶奶到了长安,她们在陆家碰面时,陆姑娘竟然真想把惠民堂和女学里自己的份子直接转给卢大奶奶,让她不由得又忐忑起来。 “这是为何?”陈皎宁很不解,“你经营的好好的,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陆静淑脸上微红,低声回道:“是家母的意思。出嫁之后,自不好比从前,有些事必然是不能再做的。以前贪玩,折腾了这一摊事儿,现在倒成了苦恼了。你若是不嫌弃,就接过去吧。” 陈皎宁难以置信,无论是她的羞涩,还是她对这一摊事业的描述,都让陈皎宁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的闺中密友。 “你,你真的因为要嫁给柳歆诚,就放弃辛苦做成的一切?” 听到未婚夫的名字,陆静淑脸上更红了,她羞怯的回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对一般女子来说,也许确实是理所应当,可是,陆静淑什么时候成了一般女子?陈皎宁再次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陆静淑,直到她有些不安的问:“怎么?你可是嫌麻烦,不肯……” 陈皎宁回神:“没有,我只是不敢相信你居然这样便宜我。” “大奶奶说笑了,咱们二人的南货铺子,一向多亏有你经营,我不过是白跟着分红。这惠民堂和女学,也多是要受累的事,我还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呢。” 原来她想甩开的只是惠民堂和女学,别的铺子倒没有脱手的意思,陈皎宁想着,到她手里总比到别人手里强,而且万一有一天陆静淑的性子又转回来了,她们还可以一起经营,也就应下了这事,让陆静淑给她报个价。 陆静淑却说女学是需要出人出力的事儿,惠民堂的股就当是她补偿陈皎宁的了,不需要她给钱。 陈皎宁哪里肯答应,还是让丛莲如算了一笔账,按实际金额给了银子。陆静淑推辞不过,又把这钱当做追加的本金,放进了她们二人合伙开的铺子里。 在女人们交割的同时,男人们也在八仙楼来了一场久别重逢的欢聚。 “真没想到你也会回到长安来。”柳歆诚笑着对卢笙说。 卢笙一叹:“是啊,谁能想到,眼下竟只有长安才是个清净的地方了。” 清丈土地之事涉及好几个省,但是目前皇上还没有动西京的意思,估计以后也未必会动。而长安这边的官员,要么是没门路的,要么是不受皇上待见的,再剩下就是养老的,基本上没有争斗,所以在纷纷扰扰的如今,竟真的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郝罗博笑眯眯的接话,“正好能赶上诚哥儿成亲。” 于是话题立刻就转到了柳歆诚的婚事上,卢笙道:“我真没想到你的婚事最后还是落在了陆姑娘这里。” 郝罗博跟着点头:“我也没想到。” 柳歆诚白了他表哥一眼,对卢笙道:“我还没想到你和陈,和嫂夫人呢!对了,听说你们太太也回来了?” “对,舍妹渐有好转,母亲带着她回来散散心。” 郝罗博惊诧:“卢兄弟还有个meimei么?” 柳歆诚也很惊诧:“是哪个神医治好的?” ☆、第129章 故人重聚 这件事经过有些曲折,而且meimei现在也只是有好转,并没有完全像个正常人一样,所以卢笙并不愿多说,只道:“是,还有个meimei。倒不是神医。” 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了,柳歆诚自然知道他是不想多谈,就顺着话说:“那可太好了,真是大喜事,恭喜恭喜。” 郝罗博也说:“是啊,这么说你们家还是双喜临门?”顺便问了问拐了好几道弯的外甥女。 三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郝罗博就问起东都的新鲜事,卢笙说了几件趣事,几人发散一聊,不知怎么就转到朝政上了。 “……如今也是乱的很。”卢笙叹息一声,“还是你们好,在长安,清净又自在。” 郝罗博笑道:“是啊,我们这是心远地自偏。” 这句诗用的有些不伦不类,柳歆诚就不接他的茬,打岔道:“你也不用羡慕了,现在你不是也回来了么?以后咱们都在一处,诗酒唱和,悠闲度日。” 卢笙见他神情不似玩笑,有些惊诧,这位同窗一向勤奋上进,怎么忽然就变得无欲无求了?抑或,也是受了家里的嘱咐,要他韬光养晦,好好呆在长安等待时机? 他这个疑惑一直存在心里,到晚间散了回家之后,忍不住跟陈皎宁嘀咕:“总觉得柳兄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也这样么?”陈皎宁惊奇不已,“陆姑娘也是呢!虽然样子没变,但怎么瞧都不是原来那个她了!他们俩是怎么回事?”把陆静淑要将药铺和女学托付给她的事情说了。 卢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问:“你接下了?这样好么?” 陈皎宁回道:“我不接怎么办?她现在是铁了心想甩手,我总不能看着这些事半途而废。再说了,母亲早就想为了meimei再多积些功德,我回来跟她说了,她也是赞同的。” 听说母亲准了,卢笙也就没再表示反对,只道:“我也是怕你累着,你要服侍母亲,还要照顾meimei和兰姐儿,再接了这一摊子事,累坏了可怎么好?”说着说着,手就环在了妻子肩膀上。 陈皎宁觉得份外窝心,慢慢把头靠在丈夫肩上,低声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就累坏的。你忘了么?我可是从小习武的,身体好着呢!生兰姐儿都没费劲!” “那也不能因为身体好就不爱惜自己。”卢笙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妻子的手,“外面的事,若是有什么需要去办的,你告诉我,我来办吧。反正我们翰林院本来就清闲。” 陈皎宁笑道:“放心,不会让你躲了清闲的。不过女学的事,因当初陆姑娘是和昭勇将军府林太太合力办起来的,这一次我们接手,要不得要与他家打交道,陆姑娘说改日她做东,要请我们一同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