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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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佑微微颔首了下,径自进内室先去见了太夫人。 内间屋里说的正热闹,时不时还传来一阵阵笑声,“老太太,二爷回来了。”领他们进去的婆子在门口喊了一句。 屋里的笑声立刻停了,变得鸦雀无声。 沈君佑撩开了帘子,两步跨过去直接跪在了地上,一副悲痛地模样道:“祖母,孙子不孝,这么久才回来看您老人家。” 太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声道:“快起来快起来,你总算还没忘了老婆子,你能回来,祖母就很高兴了。”说着,抬眼示意一旁伺候着婆子扶他起来。 沈君佑又向大夫人请了安,这才站起来。 太夫人往右面偏了下头,笑着道:“这就是你新娶的小媳妇吧,湘茗在信里都跟我说了。” 璧容赶紧走过去跪在太夫人跟前,柔声道:“孙媳庄氏给祖母请安了。” 太夫人满脸灿笑地一连说了几个好,又急着道:“地上凉,快起来。” 璧容正要给大夫人请安,就听见面前一声拍桌子的巨响,大夫人面色发冷,嘴角绷得紧紧的,尖利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哪个明白的告诉告诉我。” 太夫人听了脸色一沉,半响才道:“儿子领着媳妇回来请安,犯得着生这么大气吗。”说着,瞥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见太夫人有些不悦,又想起刚才太夫人提到的大姑奶奶沈湘茗,忙道:“我一时情急,老太太就饶了我的失礼吧。” 大夫人努力平复了心中那股子初闻此事的惊讶和怒火,沉声问道:“佑哥儿,你竟敢背着家里人在外面娶了个媳妇回来,如此大逆不道,还有没有把祖母和父母放在眼里!” 太夫人听了又道:“事出必有因,佑哥儿不是那样的孩子,何况他们成婚请了姑母做见证,也不算背着家里人。” 大夫人见太夫人一个劲地护着沈君佑,不由得怒发冲冠,可转念一想,又对太夫人这不正常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 沈君佑再次跪在了地上,哀声道:“母亲容禀,此事实属无奈,孩儿年初的时候在太原府陪友人游访崇恩寺时偶遇了主持方丈百慧禅师,方丈为我占了一卦,告知我务必要在今年年底前办了婚事,又几番叮嘱切不能在家中举行,否则会给家族带来血光之灾。此事我曾在信中与父亲相商,父亲考虑再三便让我去请了姑母来证婚。” 这样的话璧容来之前是不曾听到过的,此时见他说起谎话来一本正经,面上半是愁容半是哀恸,就是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心里不觉好笑。 太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旁边炕上坐着的大夫人,扬声道:“都听清楚了吧,佑哥儿也是为了家里考虑,否则谁愿意成亲在外面孤零零的办,连个贺喜的亲戚都没有。” 大夫人权当没听见一样,坐在炕上半天不说话,一旁的婆子见了忙使了个眼色,大夫人看了她一眼,依旧绷着脸不做声。 太夫人也不理她,笑着让沈君佑和璧容起来,又让璧容抬起头来给她看看。 璧容从进来就一直低着头,此时听了太夫人的话才敢抬起僵硬的脖子。屋里的装饰古典中透着一丝富贵,黑漆雕刻的落地柱,门栏窗槅皆用五彩销金,雕着百婴的图案。窗台上两个花斛中间摆了个面盆大小的琉璃容器,里面养着五条手掌长的罕见金鱼,有墨色的,有红色的,悠闲地摆着裙裾似的大尾巴。 璧容不由得暗暗心惊,果然是豪门世家。 眼镜再往上,瞧见那檀香木镶云母石雕如意纹的罗汉床上坐着个穿赭黄色五彩刺绣镶边十样锦刻丝被褙子的老妇人,半边身子倚靠在一个大红色的绫缎迎枕上,头发花白,眉目祥和,眼睛里却清亮的很,头上别了一支金镶玉鬓花,显得容光焕发。 太夫人旁边坐着大夫人,四五十的模样,长着一双利眼,颧骨微凸,嘴唇紧抿,似带怒容。穿着深紫色百蝶穿花遍地金对襟褙子,姜黄色刻丝金枝绿叶百花综裙,髻上并排插了两支赤金镶碧玺的簪子,一支点翠镶红宝石的金菱鬓花,耳上一对金镶玉坠子,左手一个赤金镶羊脂玉葫芦的戒指,珠光宝气,华贵耀眼。 太夫人身下的锦杌上坐着两个梳花顶式丱发的少女,眉目间有几分相似,一个看着十二、三岁,另一个十岁出头。大的那个穿湖绿色杭绸缎子撒花小袄,小的穿茜红色杭州缎子撒花小袄,眉形目秀的,像极了一朵姐妹花。 太夫人笑着指了那两个少女介绍道:“这是你两个侄女,贞姐儿和珠姐儿,外头坐着的是你侄子言哥儿,他媳妇刚出了月子不敢动换,明个儿再指了给你认识。”说着又指了左边椅子上坐着的穿姜黄色嵌浅赭色领子撒花对襟小袄的妇人说:“这是你三弟媳姚氏。” 姚氏忙把怀里抱着的穿宝蓝色小袄的五、六岁大的男童交给一旁的婆子,自己站起身来和璧容互见了礼。 两人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传来一声笑声,一个穿极其鲜艳的大红色遍地金褙子的三十来岁的艳丽妇人走了进来,给太夫人行了个礼,道:“老太太莫怪,管事的说大姑奶奶来了信,我这才来迟了。” 说着,给太夫人递了封信过去,大夫人打开看了后满脸含笑,跟众人道:“太原府大姑爷纳的文姨娘生了个小子,亲家奶奶做主养到了湘茗的名下。” 璧容听了不禁有些诧异,但又想起沈君佑说的沈家大姑奶奶一直未有所出,想必也只能靠这种办法让甘大人有个嫡子,也让她自己有个保障。 大夫人听了,忙向太夫人道了句喜,便说要亲自去库房里好好挑一份贺礼给大姑奶奶送过去,借口离了这块叫她看了眼珠子疼的地儿。 ☆、第50章 朔州沈家(中) 屋里全是女眷,沈君佑留在这多有不便,告了安便说去外间和三爷他们叙叙旧。 大夫人前脚刚出去,那个叫贞姐儿的小姑念佛就松了口气,颠颠地跑到了太夫人的跟前,撒娇地磨蹭着她的腿讨中午吃的海棠糕。 大奶奶看着女儿没规没距的模样冷着脸呵斥了两声就要拉她到自己身边好好坐下,却被太夫人拦下了,“你婆婆好容易走了不看着她了,你又跟着起哄!不过是要吃片海棠糕,又不是吃不起!” 大奶奶不敢驳斥太夫人的话,又想着贞姐儿天天跟在婆婆身边学规矩,婆婆又一向严厉,她平时见了心里也有诸多不忍,无奈地叹着气道:“老太太就惯着她把,看看到时候哪家敢娶这么尊菩萨回去。” 太夫人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沈家长房嫡出的大小姐,父亲又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看看到时候来求亲的是不是要踏破外头的门槛!” 大奶奶听了,眉目间尽是得意,但她也不是个爱张扬的人,含蓄地接受了太夫人的夸赞,跟底下坐着的璧容、三奶奶摇着头笑道:“就没见过这么夸自己家孩子的老太太。” 众人听了都跟着笑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深驼色净面短袄的婆子端了个印着红鲤鱼图案的甜白瓷高脚花碟进来,;里面摆有海棠糕、栗子糕、梨片糕……很多样式。 贞姐儿笑的眉眼弯成了一条线,甜甜地叫了声:“太奶奶真好。”就跑了过去。 太夫人见了也很是开心,连说了两句:“慢点,慢点。”又转头问了身边那个略小一点穿茜红色小袄的女孩:“珠姐儿想不想吃,去跟jiejie一块儿好不好。” 叫珠姐儿的小女孩看了一眼大奶奶,才过去跟贞姐儿一块坐下。 大奶奶见自己的两个孩子吃的热闹,忙又问了三奶奶身边的宏哥儿,“宏哥儿是不是也想跟jiejie们一块啊?”说着,就朝他伸了手。 三奶奶身边那个六岁大叫宏哥儿的小男孩看也没看一眼,不屑地道:“那都是女孩子吃的东西,我才不吃呢!”说完继续低着头专注于撕手里的布。 大奶奶讪讪地收回了手。 不知怎的璧容突然想起了当初的天业,只是天业是为了不和侄子侄女争,而这个叫宏哥儿的骄子想了什么自己就不知道了。 三奶奶怕大奶奶心里落下砍,忙歉意着道:“大嫂别介意,这个猴子专门爱跟人对着干,在家里我说东他就偏要往西,弄得三爷没少打他。” 太夫人听了蹙着眉心生不悦地训斥道:“宏哥儿还是个孩子,哪能不犯错,老三怎么好打他呢!” 大奶奶也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丝毫没有在意,“孩子嘛,可不就是这样。我们宏哥儿是男子汉,调皮些也是正常的。” 太夫人笑笑,冲宏哥儿招了招手,亲切地道:“宏哥儿到太奶奶跟前来玩。” 宏哥儿丢了手里撕烂的布头,笑呵呵地迈着小腿一溜烟跑过去,扑倒在太夫人的腿上,仰着一张小脸道:“太奶奶,我想要华mama早上拿的那个锤子。” 大奶奶听了不由一愣。 太夫人摸了摸宏哥儿头,笑着道:“你个眼尖的鬼机灵!”说着就让身边那个穿驼色妆花袄的华mama进屋去拿。 璧容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不动声色地抬眼瞧了一圈,大奶奶脸色有些微变,尽管她掩饰的很好,可嘴角却泛着点冷。三奶奶依旧规矩地坐着,微笑地看着太夫人跟前的儿子,只是眼角比刚才多了几分飞扬。 不一会儿华mama拿了锤子出来,璧容瞧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紫檀木做成的美人锤被打磨的圆润光滑,锤身雕着精细的荷花纹络,把手上嵌了宝葫芦状的象牙,一看就是精品。 宏哥儿立刻伸过小手拿过来,在大迎枕上好一通乱敲,太夫人不但没有生气还笑着夸赞他:“我们宏哥儿真有力气啊,以后长大了去做个大将军,给家里争争光!” 宏哥儿听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使劲爬上炕,站到太夫人背后道:“我给太奶奶捶捶背。” 三奶奶和华mama听了忙要过去阻拦,心想宏哥儿年纪小,手里没轻没重的,万一不小心把太夫人锤坏了,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太夫人嗔了他们一眼,嫌他们小题大做,笑着任由重孙子给自己捶背,时不时地还夸赞两句。 璧容打眼瞧了下三奶奶,她的笑比刚才又多了几分飞扬,想必是早摸透了太夫人喜欢孩子围在身边,自己做散财童子的心性。 屋子里突然没了动静,只剩下宏哥儿给太夫人捶背的咚咚声单调地有些烦人。 大奶奶咳了两声,叫身边的婆子给大家都换了茶,又挑开话题道:“家里还有个四弟妹,那可是个能说会道的。她娘家嫂子的三小子今个儿满月,跟四弟回去贺喜了,等晚上回来,咱们这四个妯娌可就都凑齐了。” 太夫人听了也呵呵笑起来,点着头道:“对,对,那也是个嘴皮子闭不上的,和照哥儿媳妇有的一比。” 大奶奶听太夫人揶揄她,努着嘴装作不满地道:“哟,老太太怎么又把我拽上了!得,您呐是有了模样好看性子温婉的新孙媳,就看我这张老脸不顺眼了,打今个儿起我不说话了还不成嘛。” 太夫人听了笑的更盛,颇为无奈地道:“你瞅瞅,我才说了一句,她回了我多少句。” 璧容掩嘴笑道:“那也是祖母惯出来的。” 大奶奶和三奶奶都是一愣,没想到璧容也会跟着开起玩笑来。 太夫人倒是眼睛亮了几分,指着璧容对一旁的华mama说:“还以为这个是老实的,谁成想又是个嘴利的,哎,我看呐,往后我只有被这四个小的欺负的份儿啦!” 华mama笑着迎合着太夫人:“那句话怎么说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咱们呐都老喽。” 从太夫人屋里一出来,大奶奶就亲切地挽了璧容的胳膊,道:“二弟妹长得跟我娘家一个堂妹挺像的,我瞧着就觉得特别亲切,等有机会一定得叫你们见见!走,上我院里坐坐去,顺道带你去认认侄媳妇,等到了明年呐你就要做二奶奶了。” 大奶奶说话八面玲珑,一句话常常把每个点都说到了,让人就是再想拒绝也为着面子张不开嘴。 可是两人这才刚见面不到两个时辰,这么亲密未免有些别扭,璧容朝她歉意地笑笑:“还得跟二爷去给父亲请安呢。” 大奶奶听了忙道:“怪我怪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那晚上吃饭时我们再聊,到时候你可记着坐我旁边。” 沈君佑的父亲今年周岁五十二,父子二人的面相有八分相似。穿着一身石青色团绣宝相花茧绸直缀,显得越发高大健硕,面白无须,天庭饱满,浓眉大眼,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比大夫人要年轻许多。 两人跪着给大老爷敬了茶,又请了安。 大老爷虽然听儿子说过这个小媳妇,可毕竟没有见到真人,借着喝茶的功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见她生的恬静温婉,举手间仪态大方,不由地欣慰几分,笑着叫他们起来,给了一个红木匣子做见面礼。 璧容见沈君佑点点头,才笑着道了声谢接到手里。 大老爷见儿媳妇凡是切都听丈夫的,脸色又柔和了几分,简单地问了几句,让她放心住下,明天待认了亲就正式成了沈家的媳妇。 奔波劳碌了一整天,刚坐了有一刻钟的功夫,璧容就觉得浑身累得要命。沈君佑见了便说他难得回来要留下与父亲说会儿话,叫她先回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待会直接去正厅吃晚饭。 璧容心里感激他的体贴,应声笑着跟大老爷告了退。 从大老爷院里刚一出来,就见夏堇找了顶两人抬的素帷小轿来,低声道:“我瞧大奶奶、三奶奶她们都是坐着轿子去这去那,凭什么咱们夫人就得自己走。” 秋桐听她还叫着夫人,忙扯了扯她的胳膊,叮嘱道:“你可要改口了,可不能在叫夫人。” 璧容无奈地看了夏堇一眼,不过自己也确实累的不愿意动弹了,也没问她打哪找来的就直接坐了进去。 沈君佑住的院子和老太爷的院子隔着中心的月泉湖,一个东一个西,紧邻着东大门的边上,比此前见过的三爷四爷的院子还显得偏僻。 这次不再有想象中的僻静竹林了,很普通的一个两进院子,一进去的黑漆如意门上挂着一块写着墨竹二字的扇形门匾,两边还有一副对联,写着:智仁雅乐,山水同深;竹柏旷怀,心神共远,那大笔挥就的飘逸草书看着再熟悉不过。 全mama一来就被太夫人留在了屋里,说五六年没见,眼下可是要好好叙叙旧。 璧容问不了话,只能派夏堇出去打听。好在夏堇和秋桐两家原本就是这边府里的家生子,两人又都是在朔州出生的,小的时候还有不少要好的玩伴,如今有在老太太屋里伺候的,有在小姐屋里伺候的,还有的已然升了一等丫鬟,成了奴才中的主子。 几人一进了屋,夏堇就把自己一下午打听来的事情一字不差说给璧容听。 “贞姐儿在这一辈小姐当中排老大,是大奶奶嫡出的女儿,珠姐儿排老四,是跟大爷去了京里的程姨娘生的,从小养在大夫人身边,后来大夫人顾不过来,又放在了大奶奶那。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是二老爷和三老爷家的,因为都是庶子,老太爷死后就被太夫人做主分出去单过了。” “三奶奶今天带着的是七少爷沈令宏,咱家小少爷排第六,三奶奶还有个女儿叫浣玉,今年三岁,排第八,比四奶奶家的秋姐儿大三天……” ☆、第51章 朔州沈家(下) 回来一看,大老爷给的红木匣子里竟然是两张山阴县别院的房契,和忻州一户两百亩田庄的地契。璧容吓了一跳,这么重的东西等吃了晚饭回来一定得问问沈君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