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方娴家的条件比自家好,这事方静一直知道,但是让她开口借钱她还是挺犹豫的。另一方面,她觉着离婚可是大事,在厂子里传开也不好听,再加上她认为陆胜天提离婚也是略有赌气的成份在,便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于是这一考虑就考虑了整整一个星期。 然而她觉着这事陆胜天就是一提,陆胜天自己却不这样想。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婚的,并且早就打算好了,哪里能让方娴拖这么久?于是找了个他心情比较好的日子里,他又把这件事跟方静提了提。 当时两人还在厂子里,于是方静说回家再谈。 然而下班之后,方静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陆惜杰那里。方静为了多赚点钱每天都加班,下班要比陆胜天还晚一些,因而她去陆惜杰那里一开始陆胜天也没察觉。 陆惜杰给方静倒了杯水,张栋还热情地去给方静洗了个大苹果拿过来。 方静道了谢,把苹果拿在手里,而张栋则识趣地走了出去。 陆惜杰说:“妈,您是想问我您要不要跟我爸离婚的事吧?” 方静觉着自从儿子不念书了之后反倒好像比以前懂事多了,做什么也够沉稳,细心,因此她现在很看重孩子的想法,于是听了便说:“是,妈总觉着借钱跟离婚这些都不好。钱少咱们可以买小点的房子,反正再小也比现在住的地方好。而且离了婚,总是要让人在背后念叨的呀,妈不太想这样。” 陆惜杰本来都已经想好了要告诉他妈陆胜天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可听着对面的女人这样一说,他真的有种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感觉,更甚至于恨不得掐死陆胜天。但是时间却没有太多了。想到三天后又是母亲厂子里开工资的日子,陆惜杰说:“妈,离就离吧。不过买房子这事您先别拿主意,不是九月底才分房子么,您把钱先收好,免得我爸万一拿着这钱去还他的赌债。其实我这几个月忙活下来也多少攒了点,反正买一套房子肯定是够了,不过这事您也别跟我爸说。” 方静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但是连儿子都这样说,她便也没多少犹豫了。赎不知,这时的陆惜杰想的却是,再让他这个老实的娘平静三天吧…… 这三天大概是陆惜杰重生以来第一次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但他很快发现他越是抱着这种想法,时间就过得越是快。眨眼,二十号就到了,陆胜天拿着工资去私会小三的日子也就到了。 陆惜杰确定了陆胜天与方娴去了锦天宾馆之后,特意去方静的单位接方静下的班,弄得方静还挺意外的,结果更意外的还在后头呢,这孩子不跟她回家,反倒骑着自行车驮着她去了锦天宾馆。 方静下了自行车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儿子,你带妈来这儿到底要做什么啊?”她路上问了几次她这儿子都说一会儿再说。 陆惜杰沉默地看着有些无措的母亲,许久才指了指锦天宾馆,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妈,陆胜天他就在这儿打麻将,可您知道他跟谁打吗?” 方静愣了一下,“跟谁?” 陆惜杰说:“方娴。” 方静皱眉,既而便露出了略感荒唐的笑容,“那哪能啊,你这孩子真是。你小姨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呢,这么晚她能出来打麻将么?” 陆惜杰并没有接他母亲这段话,而是接着说:“陆胜天每次说出去打麻将其实都是跟方娴来了这儿,他们在一起至少有十三年了。” 方静这下忐忑地看着陆惜杰,“儿子,你到底是咋了?你、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啊?” 陆惜杰咬了咬唇,“我也不希望是这样,但是那天我看到他们,亲耳听见的,陆胜天说要离婚,要骗您的钱买房子就不跟您复婚了,跟方娴过。还有,就连方娴生的那两个孩子都是陆胜天的,而不是我那个已故的姨夫的,这下您能理解他为什么总是把钱花到外面吗?” “陆惜杰!”方静头一次这样严厉地叫他,“你、你别说了。你跟你爸是有点矛盾,但是……” “您知道为什么那天我说有人看见方娴跟个男人拉拉扯扯陆胜天就突然不说话了么?因为他紧张,他在回忆自己在外面是不是被人发现过。” “这……” “妈,他那天跟您要一万块钱其实根本不是去还什么赌债,而是想带方娴去旅游。”陆惜杰按住方静的肩,“我是亲耳听见的,陆胜天跟方娴的事,就连刘万山的父母都知道!” “你……”方静恍惚了一下,她觉得孩子一下子给她灌输了太多的□□,以至于她还不能完全接受。可是,万一这是真的呢?看着那栋灯火通明的高楼,方静突然想一探究竟。若真是像她儿子说的那样,那她还跟陆胜天过什么?于是她说:“那好,我进去看看,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我马上就跟他离婚!” “妈您等等!”陆惜杰一把拉住母亲,“我告诉您不是让您去当面揭穿他,而是,而是不想让您再继续被他骗。”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说而不是在第二天一早来这里堵人,也是想给他mama一晚上的时间来缓冲一下心情。若非如此,他大可明天早上再出现! “好,回去吧,先回去再说。”方静咬牙,硬是把蓄在眼眶里的泪忍了回去,这让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轻颤。 “妈,坐上来吧,我带您回去。”陆惜杰也知道他妈的心情不能好了,换谁听到这种事情都不会好。虽然这个女人总是有很多无奈,但是她一直认为这个家还算是和睦的,而现在这种和睦的表象被打破了,那么剩下的又会是什么? 方静也想知道会是什么,这让她在一路上一直保持沉默,甚至到家的时候也没再说话。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家,直到孩子打开灯,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一丝清明。然而她还是没说话,而是进屋坐下来直勾勾地望着电话出了会儿神。 陆惜杰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见状还是出去了。他知道他妈想给谁打电话,但是可以想见的,她不可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方静拨出一串还算熟悉的号码,那边很快便有人接起来了。那是骆念的声音,他听到方静的问话之后说:“大姨,我妈她有事出去了,今晚不回来。” 再之后的声音方静没听清,想到儿子告诉他就连骆思跟骆念都是陆胜天的孩子,她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就意味着她的孩子只有两岁大的时候陆胜天就跟方娴在一起过?可是怎么会这样呢?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瞒了她这么多年! 有那么一刻,方静甚至希望陆惜杰在骗她。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孩子根本没有必要撒这种谎。这能对他有什么好处?是,陆胜天有些地方不尽人情,但他到底是父亲不是么? 她的儿子不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 这一晚痛苦而漫长,方静许久没有这样彻夜难眠过。但事实就是她的脑子里塞得满满的,这些年来陆胜天含糊的言词,似近却远的夫妻感情,从来不把工资交家里,从来没夸过孩子一句好…… 他们这几年甚至连基本的性生活都没有,但是她含蓄的性子不可能会主动提这些。她以为她的丈夫就是那样的人,又或是身体不行却不好意思说。但或许……可能不是这样的? 一连串的想不通搅在脑子里,就跟理不清的线团一样,方静就这样坐在床上一夜想到天明。 陆惜杰也是整晚没睡,他一直注意着他mama的情况,然而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但最终还是过去说:“妈,走吧。” 方静还是昨天那身衣服,陆惜杰眼里有一丝不忍,但仍是把大门打开。 两人坐着公交车到了锦天宾馆,陆惜杰想了片刻之后去找了一辆出租车。方静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跟那司机说了什么,但是那司机很快把车调了个头,并且开到了她面前。 陆惜杰拦着门说:“妈,进去吧。” 方静只犹豫片刻便坐了进去,之后陆惜杰也坐了上来,而后随着钝重的关门声响,车缓缓开到了锦天宾馆斜对面的一条小路上停靠。 又是一轮漫长的等待,方静忍不住想,被关在牢里的人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车里静静的,约莫二十几分钟过去时,陆惜杰说:“妈,我下去给您买点吃的吧?” 方静几乎眼都不眨一下,一直望着锦天宾馆的方向,半晌才说:“不用。” 陆惜杰还想再劝一句什么,谁知这时锦天宾馆的旋转门却一转,打里面出来了一个人。那人并不是陆胜天,也不是方娴,陆惜杰明显能感觉到他母亲紧绷的神经又得到了短暂的松懈。然而就在他要下车的时候,那门却再一次转起来了。这次里头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穿着偏休闲款正装的陆胜天,一个,则是穿着一条红色连衣裙的方娴。方娴挽着陆胜天的胳膊笑着说了句什么,神态十分亲密。然后陆胜天指了指西北方向,最后两人有说有笑地去了那里的快餐店。 司机师傅刚已经听了陆惜杰的说法,所以一直没说话。但是这会儿从后视镜里见着那个在后座的中年女人无声地落泪时,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还继续等吗?” 方静已然无法回答任何问题,她飞快地抹了把眼睛,然后望着窗外的方向狠狠咬住了唇。陆惜杰紧紧握住了她的臂弯,对司机师傅说:“师傅,麻烦您送我们去*路吧。” 开门中的陆胜天猛然回头,却什么异常都没看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好像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紧紧盯着他,既而又悄然消失了。 方娴也狐疑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陆胜天又环视了一圈,仍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才说:“没什么。咱们进去吧,今儿个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第二十章 你怎么来了 陆惜杰跟方静到家之后也并没有马上补眠。这一路上方静好像什么也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她的眼睛红红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她说:“儿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惜杰把母亲扶到屋里给她倒了杯水,才说:“大概就是五一那时候吧,挺‘偶然’的,听到方娴让陆胜天带她去九寨沟,陆胜天同意了,回来之后他不就跟您要钱么?那时候我想,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他们,更不能让他陆胜天把房子买完就不管我们。” 方静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看上去很平静。她的确不是那种会歇斯底里要死要活的人,但是不可否认,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打击还是很大。她说:“房子九月末才能下来,但是我跟你爸……跟他离了婚的话,就能有两个购房名额。妈手里的钱能买个小户的,这样,以后咱们娘俩也能有个住的地方。” 陆惜杰说:“妈,等到你们离婚的时候陆胜天肯定会跟您要钱,钱您先别给他,晚些我告诉您怎么做。还有厂子那边您也留意着点,然后等开始收房款时咱们就先把您那户买下来。” 方静觉着儿子似乎是另有打算,便问:“你还有什么其它打算?” 陆惜杰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总之咱们会越过越好的。妈您别难过,您还不到四十呢,以后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方静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去睡吧,妈也想休息休息了。” 陆惜杰于是回去了,但是他并不是去睡,而是去了林方静那里。今天取完单子还有活要干呢,不可能睡的。现在去都有些迟了,因为今天的活又是大户家的,安装面积应是他重生之后做的最大的一份。 林方静正在接待顾客,陆惜杰于是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自己去文件夹里翻去了。他从里面找到了图纸跟顾客的联系地址,举起来让林方静确定一下,之后便拿着工具箱出了门。 要去的地方是个新小区,是市里刚建成不久的别墅群,虽然离市区远了些,但是胜在环境清幽。陆惜杰倒了两趟公交车才到地方,而且进了客户家的院子才发现,原来还是有些事情值得人去高兴的,至少在这一整晚加一个早晨的压抑过后,遇到曾几次对自己有过帮助的人,还是不免让人觉得打心里开心。 没错,陈源眼下就在这小院子里,望着一棵树出神。 陆惜杰并没有看出那棵树有什么特别,但是由于陈源望得太认真,所以他也站过去仔细看了看,然而看了一分钟他还是没看出什么特别来,于是问陈源,“上面挂着你媳妇儿么?瞅那么认真做什么?” 陈源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说:“上面没挂着我媳妇儿,但是上面挂着一种蛀虫,会让这棵树面临死亡。”说完,陈源的思绪似乎飘远,以较缓慢的速度将头低了下来。 陆惜杰还是没看见虫子在哪儿,但是他回过身却看到了陈源的侧脸,阳光下,异常清晰,清晰得甚至连每一根眼睫毛都尽收眼底。陈源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像幽暗的深潭,看不到底,却总是很吸引人。不知怎么的,陆惜杰的心里忽悠一下,好像晃了晃。但他此时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情绪,于是他重新提起放在地上的工具箱说:“那你慢慢看,我还有活,先去忙了。” 陈源这时才回过头来,结果他意外地发现陆惜杰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并且看上去脸色十分苍白,与之前见过的那几次相比,气色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隐约猜到陆惜杰一天是做两份工作,同时想起自己的大哥曾几何时也这样拼命过,便鬼使神差说:“多少还是注意点身体吧,你脸色不大好。” 陆惜杰笑笑,“嗯,多谢。”说完他往客户家里走了几步,然后又退回来问:“有烟么?” 陈源拿出来一支夹在手里,似笑非笑问:“成年了么?” 陆惜杰叹口气,转身继续往客户家里走去。 谁知这时陈源又把他叫住了,“陆惜杰,回来!” 陆惜杰于是又回来,“怎么?” 陈源将烟递给陆惜杰一支,“你真没成年?” 陆惜杰将烟放鼻子底下闻了闻味道说:“十五了。” 陈源:“……” 陈源觉得有些诧异。陆惜杰个子很高,但是面容青涩,确实像中学生,但是看陆惜杰做事时的稳当劲儿,他还以为他至少成年了。 陆惜杰将烟夹在手里晃了晃说:“谢了”,随即便再一次往客户家里走去,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陈源今天没有灭害,而是带着几个穿着某个园林公司工作服的技术人员把那棵被虫蛀了的树给挖出来带走了,并且在那个位置重新种上了一棵相同品种的,以及在周围打了药。当然,这药也不是陈源打的,自始至终,他只是站在那儿指挥技术人员工作, 把被挖过的地方基本恢复原貌之后,技术人员过来问:“陈总,您不回去么?” 陈源犹豫片刻说:“你们先回吧,我这儿还有点事。” 技术人员闻言离开了,陈源抬腕看了看时间便毅然朝着小区外走去。他记得有一家面馆就在外头。 许多年后再回忆起这天,陈源也觉得颇为不解自己的行径究竟是为何。反正他饿了打算去吃点牛rou面,却又因为想起陆惜杰而打包了两碗牛rou面又去找陆惜杰去了。他觉得能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屡次相逢也是缘,虽然陆惜杰这个小兄弟年纪是小了些,但是性格还算和他投气。最重要的是,他那双眼睛总能让他感觉心里特别宁静,这是从没有过的。 陆惜杰已经把橱柜装完三分之一了,只是一宿没睡再加上早上没吃东西,以及天气热的关系,让他有些头晕。这家新弄了不少家具,而且壁纸跟油漆之类的应该也都是刚弄完,所以屋里味道非常重。陆惜杰倒也闻惯了各种装修材料的气味,但今天确实是有点儿不太舒服。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人还挺热心的。她见陆惜杰脸色不是太好便说:“小伙子,要不你先歇歇吧?可惜阿姨这儿连点水都没有,要不你自个儿出去买点回来?” 陆惜杰摇了摇头,不料,这时候门铃声却响了起来。 房东去将门打开,陈源想都不想就说:“阿姨您好,我有个朋友在这里装橱柜,我来帮他。” 陆惜杰在里头并没有听到陈源的声音,他从凳子上下来摘下手套休息了一会儿,这一抬头才看见陈源进来了。这让他懵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陈源把装着食物的袋子往前一递,“胃叫了没感觉么?我在外头都听到了。” 陆惜杰好奇地接过袋子,闻了闻,难掩惊喜地说:“牛rou面,味道不错的样子啊。” 陈源跟他席地而坐,把碗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人一碗分了吃,一时间厨房里尽是吃东西的声音。房主阿姨看见了还特意让他俩去桌上吃,不过俩人都没去,毕竟人新买的家具自己还没怎么用呢,他们怎么好用。这点自觉他们还有的。 陆惜杰吃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就觉着胃里舒服多了,也没那么晕了,他于是笑说:“我正琢磨着是出去买点东西吃完再干,还是干完再出去吃,你这真是赶上雪中送炭了。不过这样一来我好像又欠你一顿。”并且好像每次都是他先欠的(?) 陈源吃东西整口吞似的,特别快,陆惜杰只吃了一半的时候他的那份已经吃完了。他把面碗放到一边,给自己拿了瓶矿泉水喝,之后闲闲地靠在墙上说:“都是些小事,算不上什么欠不欠的。不过你怎么这么小就不念书了?” 陆惜杰没想到陈源会问这个,不过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很实在地说:“不是那块料,何必去浪费资源和时间?倒不如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呢?感觉应该也是该上学的年纪啊。” 陈源说:“我以前当兵的,后来腿受过伤就退役了。” 陆惜杰想了想,记得几次见陈源他都是走得好好的,一点儿异常都没有,便说:“没觉着你腿有什么毛病啊?” 陈源说:“我在的地方特殊,只要是受过比较严重的伤就不能再继续留下去,我又不想转其它兵种,就干脆退役了。其实平时的时候还好,就是天阴的时候死疼,比天气预报还准。” 陆惜杰也不了解军队里的生活,他所知的也不过是从电视里看到过的,却也可以想象那些只是某一部分允许公开的。所以对陈源以前的生活他不会妄加揣测,于是听到最后他说:“那看来以后还是小心点儿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