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只影向谁去-9

    何灵和李忆航聊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李忆航的家庭情况。对于这样一个懂事敏感的孩子，何灵没有再继续追问其他事，只想着以后有机会多多了解他、多多关心他。

    师生二人聊了一会儿，李忆航很乖巧地把作业掏出来，就着昏暗的灯光写了起来。

    李忆航果然如他所说的，确实很直觉很听话。

    何灵在边上随便看了看，就知道平时他的作业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了，怪不得每次家长签字的地方都是他自己的笔迹。

    等到九点钟，李忆航的爸爸依然没有回来。

    何灵看李忆航已经把作业都写完了，也不好耽误孩子睡觉，“李忆航，今天呢，咱们聊得很开心的啊。以后，你有什么开心的或不开心的都可以来找老师的，不要害怕哈。这么晚了，你也差不多该睡觉了吧？你爸爸今天会回来吗？”

    李忆航很懂事，“周老师，你一个女生还是要早点回家的。要不然我送你下去坐车好不好？我爸爸今天不一定会回来的，不过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睡觉的，我现在不会害怕了的，我已经长大了。”

    何灵摸摸李忆航的头，“赶紧洗洗睡了吧，没关系的，老师虽然是女的，但是我是大人哦。改天我再来找你玩哈。”

    李忆航还是坚持将何灵送到了楼下，何灵一想到楼梯间的老鼠啊、堆放的杂物啊，心里还是有些发毛的，微笑着夸奖李忆航，随着他一起走下楼了。

    何灵忍不住又准备啰嗦了几句，刚开口叫了一声，“李忆航……”

    李忆航突然跑了，冲到何灵背后，“爸……”

    何灵转身一看，又叹了口气，李忆航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得了个这样的父亲啊。

    两个警察扶着个走路歪歪倒倒的沧桑男人，旁边还有个老阿姨很热心地念叨着，“李兄弟啊，你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你看看给咱们警察同志惹了多少麻烦啊。再说了，你这身体也受不了啊，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你的。”

    李忆航扑上去，从一个警察手里接过父亲，但是他还是年幼体弱了，根本扶不住。

    空出手的那位警察对那位热心老阿姨说，“林阿姨，我们这算是把李文远送到家了啊。有困难呢，咱们不要害怕找警察。但是像李文远这种三天两头把自己喝倒在路边的事呢，不能总让警察管。主要是我们工作要管的其他事实在太多了，醉酒的事呢，有些分散我们的警力了。林阿姨，您是咱们这儿居委会最有威望的阿姨了，您要是有空呢，趁李文远清醒的时候，好好劝导劝导他。他家的情况呢，我们知道一点，一个大男人的，总还是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的。你看看，这孩子多懂事的，怎么这父亲反倒是不懂事呢？”

    林阿姨头都快点成小鸡啄米了，“姜警官、范警官，真是辛苦你们了。总是麻烦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放心，等李兄弟醒了，我多跟他聊聊，孩子也大了，做父亲的确实也该给出点榜样了。”

    何灵一看这架势，这李文远还不是一次两次了，都成派出所的常了，也不知道该摇头还是叹气了。

    两位警察把李文远安全送到楼下，也就转身走了。

    结果，两位警察刚一走，李文远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何灵只好上去帮忙了，还没走近，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何灵差点没吐出来。

    心中暗暗心疼李忆航，看这孩子熟练的样子，没少照顾父亲啊。

    这会儿李忆航也扶不动自己的父亲了，只好由他坐在楼梯口醒醒酒。

    林阿姨一看李文远坐在楼梯口醒酒，也不打算跟他继续耗下去了，交代了李忆航两句，转身也准备走了。

    何灵忽然心有所动，“林阿姨？”

    林阿姨看了看何灵，“你是李忆航的……”

    何灵赶紧乖巧地，“我是李忆航的新班主任，今天到李忆航家里来家访的。不巧李忆航爸爸这样子，我没能访得成。林阿姨这是要准备回去了吧，我也准备要走，我一个人有些害怕，林阿姨送我到路口好不好？”

    林阿姨一听何灵是老师，脸上堆着花朵儿一样的笑，“好啊好啊，这么年轻标致的老师，还这么关心学生，真好。”

    两人又回头叮嘱了一番李忆航，结伴走了。

    确定李忆航已经听不到两人的谈话以后，何灵诚恳地邀请林阿姨，“林阿姨，今天我来李忆航家里家访，想要了解一下李忆航的情况。本来是想跟李忆航的爸爸交流一下李忆航的情况，但是我一直没等到李忆航的爸爸。现在李爸爸这样子，也是没办法交流了的。听刚才那两位警官的话，林阿姨应该比较了解李忆航家的情况，如果林阿姨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我们坐一会儿，讲一讲李忆航家的情况。李忆航是个好孩子，我想如果我多给李忆航一点关心的话，他应该可以取得更好的成绩的。”

    林阿姨很激动，“这位老师啊，你真是个好心的老师啊。李忆航这孩子，也是造孽啊，不是他造孽啊，我的意思是他生在这个家里造孽啊。如果老师能多多关心一下这孩子，这孩子以后一定感激老师的。不要说这孩子感激你了，我也感激你啊。”

    林阿姨果然够热心，一句话就答应了何灵。

    坐在路边的木椅子上，林阿姨拉着何灵的手，情绪很激动，“周老师，请你一定要多关心关心李忆航这孩子。这孩子可怜啊，从生下来就没妈了。他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母爱，他们家业没个女人招呼家里，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啊？”

    林阿姨很热心，但说话有些没逻辑，何灵一句句慢慢问，“林阿姨，李忆航他mama怎么了？这孩子是判给父亲了吗？还是mama出了什么意外？”

    这么一问，林阿姨想起来应该从哪儿说起了，“你说这也是命中该此一劫吧？听说李忆航的mama以前身体也是很好的，怀孕的时候也没说有什么问题。那时候咱们都穷啊，虽然这里是市中心，但是也是有穷人的啊。李文远……就是李忆航他爸爸，李文远就是个老实人，听说他对媳妇那叫一个好啊。他媳妇家不是这里的，但是两个人就这么看对眼了，这媳妇儿非要跟着他来咱们这里。李文远虽然是个老实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的，但是家底实在太穷了，谁家愿意自己姑娘嫁过来受苦啊，更不要说是远嫁了。”

    “听说当年李忆航mama是跟他外公外婆闹翻了，才自己一个人远嫁到这里来的。一个女人什么都不图的就跟着你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肯定是很爱你的了，也是想跟你过日子的了，那你肯定得对媳妇好啊。在这一点上，李文远也真是没说的，听说他对媳妇好到，连洗脚水都不让她自己动手倒的。其他的事，肯定也是对她体贴入微了。”

    “后来，媳妇儿怀孕了，李文远对她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只嫌自己不够有出息，不能给她更好生活的。所以我说，这也是命中一劫啊。李文远找到这么好一个媳妇，媳妇儿又找到这么好一个老公，肚子里又有了孩子，小日子眼看着越来越好的。”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去医院生孩子，小的活下来了，大的没熬过去。你说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生孩子死人的？李文远惦记着他媳妇啊，从那以后脑子就不太管事了。也不是不太管事，可能就是打击太大了，有点没缓过来。”

    “要说，李忆航这孩子真是可怜啊。当时从医院里抱来，瘦得跟只小秧鸡一样，都以为是养不活了的。这孩子命苦，但是也命大，没妈的孩子，当爸的又是一个脑子不太管事了的，就靠着一个半边身子都瘫了的奶奶硬是给养活了。”

    “哦，对了，当时李忆航他外公外婆也来了的。不过那时候自己家姑娘早就死透了，再说什么都晚了。说起来，那老两口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当初不让她嫁过来，跟家里闹翻了都要嫁。这好日子还没开始呢，命都没了。别说是那老两口了，其实换了那位父母都受不了的，自己家好好的姑娘嫁过来，最后就剩一把骨灰回去。”

    何灵小心翼翼地问，“李忆航的外公外婆家里条件是不是好一点？”

    林阿姨摇摇头，“就是他们家条件好啊，所以才不舍得姑娘嫁过来受苦啊。谁知道这姑娘也是个倔脾气啊，一定要嫁，跟家里断绝关系都要嫁。说是嫁过来那些年，也没跟家里联系。再联系的时候，姑娘命都没了。周老师啊，你们现在年轻，是不知道做父母的心啊。”

    “做父母的，哪里是嫌贫爱富呢，只不过是自己家的姑娘从小没受过苦，自己一直宝贝长大了的，忽然间遇到一个条件那么差的男人，非要远嫁跟他走。这都不用想，就知道以后一定是苦日子等着她啊。你说你熬过苦日子了，苦尽甘来父母也能安心啊。为人父母的，不是一定要孩子大富大贵的，但是也不能眼瞅着你跳火坑啊。不过李文远也不算火坑了，只是这李兄弟运气也是太差了点，家里也确实太差了点。”

    “李忆航他外公外婆抱着姑娘的骨灰就回去了，他们心里多恨啊，连李忆航都没看一眼，就走了。虽然这是他们家姑娘唯一的孩子，但是到底也是因为这孩子才让他们家姑娘没了性命的啊。这一走，跟李家就此断了关系，就像当初跟他们家姑娘断了联系一样，不过这一次更彻底了。这都快十年了，从来没过来看过李忆航。其实我也能理解这老两口，心里恨啊。”

    何灵想了想，“林阿姨，李忆航他爸爸到底得了什么病啊？看起来好像不太好的样子啊？有没有去医院看看呢？”

    林阿姨摇头了，“别说了，这李文远，从他媳妇过世以后，家也顾不上，孩子也顾不上，连自己的老母亲都顾不上了。要说吧，这李忆航还算他奶奶给的命呢，要真靠这当爸的，估计早就饿死了。你要说他有什么病吧，我看是没病的。大概也是记恨李忆航这孩子吧，不然我也不说不清楚他对孩子怎么能这样了。”

    “李忆航这孩子，真是可怜。没妈，当爸的又这样，再就是一个半瘫的奶奶，他周围的孩子吧，也是没轻没重的。以前我就经常看到他被那些小猴子们打，遇见的时候呢，我就教训一下那些小猴子。可是，总有我看不到的时候，这孩子也是个能忍的，不管是他爸爸打他，还是周围的小猴子们打他，打得再狠，他都不吭气。可怜啊！”

    林阿姨真是个热心又多话的人，几句话就把李忆航家的情况介绍得清清楚楚了，结束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何灵，“周老师，你是个好心人啊。李忆航这孩子，他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你对他好，他以后不会忘了你的。你看他爸也没怎么管他，他还反过来照顾他爸。他自己都是孩子，有时候我看着真是心疼啊。这孩子也没个妈啊姨的能照顾他，还得麻烦周老师你多多费心了。要说呢，我也是经常跑他们家的，以后这孩子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何灵想到另一个关键的人，“林阿姨，李忆航的奶奶呢？她能把李忆航好好地养那么大，现在呢？”

    林阿姨叹气，“李忆航他奶奶也是个苦命的人，这些年苦撑着半瘫的身体照顾李忆航。到底身体差啊，儿子又不管事，养个奶娃娃劳心劳力的又没人替个手，前年刚走了。她要不走，李忆航不至于成这样啊，好歹总有个真正有个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啊。这孩子啊……唉，命苦。”

    “要不那些打他的小猴子们总是说呢，说他克死了妈，又说他奶奶也是因为他累死的。这些孩子，也是口无遮拦啊。”

    至此，何灵终于把李忆航的家庭情况都摸清楚了，她忽然意识到，梦主有可能是李忆航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