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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尾的阿叔病重的时候仍然在努力吃饭,他很努力把饭吃下去,并且觉得吃多了米粮,就能活得更久一点。 这个世界上,死亡依旧是人类心底最深层的恐惧。 可是人类的身体向来脆弱,摇晃的牙齿、抗议的骨节、衰老的皮肤,一切都伴随着时间流淌不可逆转地发生在每个人身上。 因为不可逆,不可抗,所以人们把这一切称为天意。 出于对死亡最深层的恐惧,这片黄土地上诞生出来的人类开始思考永恒的生与死的问题,并且由此踏出了修行的第一步。 天底下的所有人,生来就是要衰老,要生病,要感受饥饿与寒冷,要面对死亡的。 可渺小如蚁虫的人类不想死,于是他们开始了修行。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修行的第一颗种子,本就是为了活下去而发芽的。 天下无可长生,天机无可扣问,所谓修行,便是在万难之中,寻求人类一点生机。 所谓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 叶三仰起头,慢慢笑了起来,guntang的温度顺着皮肤流淌进经脉,而心底的答案让他的道心前所未有地坚固起来。 一种奇异的力量从脑海深处升起,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疼痛与害怕,而是因为灵魂颤栗的滋味。 所谓修行,本就是逆天。既要逆天,又何须敬畏? 他可以害怕死亡与贫寒,却不能害怕一切想让他死亡的事物,包括曾经敌人,包括这——无形的天意。 若是天意要他死,那么天意又有何惧? 经历生死方有明悟,明悟之后,方有大自由。 叶三睁开眼睛,瞳孔里的火光宛如从身体里燃烧。他慢慢展开双臂,感受着高温在身体每个角落炙烤。 普天之下,没有比死亡更为虚无可怕的终点,也没有比天意更为虚无缥缈的敌人。 挣扎在天意下的修士们,因为畏惧与敬畏,而不敢仰起头颅。 可今后的叶三,彻底自由了。 因为他再也不会害怕。 他站在一片火海里,如浴火燃烧的神魔,朝破碎的世界展开双臂,像是揽日月天地入怀。 他朝着茫茫火海,感慨地笑了起来,问道:“天意,何所惧?” 天让我死,我偏要活。 虚无的破碎世界里,猛地燃烧起一片金色火焰。那片火焰比红色的火苗更为精粹,更为光洁。 死寂的黑暗里,金色的圣洁光芒照亮每个角落,破碎的画面倒卷、聚合,混乱的空间重新聚拢,碎片一样的世界迅速修补,在粘稠的空气里,碧绿的草海近在眼前—— 轰隆一声,磅礴火光降临在苍苍青天茫茫草海之上,如坠落的巨大流星,瞬间燃烧爆炸。 天地里爆发出一道华灿而耀眼的火光。 火从天空降临,他踏出火海,披散的黑发在长风中猎猎飞扬。 眼前的火光渐渐消散,磅礴雄浑的灵气丝丝缕缕渗透到空气里,化作三匝微风,吹荡着青青草海。 天地广阔,旷野无垠,遥远的地平线上,夕阳渐落。 叶三踩着野草,一步一步往前走,风吹过他披肩的长发,尽往空中拂去。 眼前,有一大片无边的草,还有一道青蓝色的湖。 湖面安静清幽,成片的白色芦草在风中摇晃,白色的天鹅从沙地上腾飞而起,盘旋在微波荡漾的平湖上。 树和草的影子倒影在湖中,夕阳的余晖落在水里,像是在燃烧的火焰。 叶三走到湖边,看着湖水上倒影的金光和远处的地平线,伸出手洗了洗。 洗完手以后,他四处走了走,准备找一点吃的,或者找一根树杈去捉鱼也可以。总而言之,吃饭时头顶重要的一件事。 拨开那些细碎的芦花,他站在沙地浅滩上,看见了一个番汉双字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俊洒轻逸的四个字:阔滦海子。 阔滦海子,是青城山先掌门的埋骨之地。 叶三不再行走,他擦干净双手,极为认真地向这片大湖行了一礼。 湖里的水泽像是在回应一般,波浪温柔地卷上岸边,浮起一层白色水沫,浇湿了湖泊边缘的灌木与野花。 青城山里,青蓝色衣裙的明姑姑顺着山道,抱着鱼竿往山顶走。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她的身上,将裙摆上几朵暗色水莲花都映得发红。 山顶上的梅花已经谢了,干瘦的梅枝长出嫩绿新芽,她走到崖边,俯首看向摇摆的林海,轻声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没有找到你。想来你死前得到了真正自在,也彻底放下了所有执念。” 身后的脚步声慢慢响起,她微笑着扭头看去,朝顾白露点了点头。 大师兄执起双手,冲明姑姑行了一礼。他的神色隐隐有些担忧,道:“明姑姑……” “我看见了一个不算特别美好,却也算得上圆满的故事。”明姑姑微笑望向他,眼神里有些惋惜与感慨。 大师兄也笑了起来,行礼问道:“敢问姑姑,何为圆满?” “我见你们,人人心意顺遂,再无执念。”明姑姑微笑回答道。 大师兄点了点头,神色舒展而平和,道:“此为大圆满,既如此,明姑姑可以放心了。” “是啊,我能够放心,也终于可以离开了。”明姑姑平静说道:“我祝愿你们,一生行事,心意顺遂,再无求不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