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眼见郑易根本爬不起来,司马妧的眉头在这个时候方才皱了起来:“符扬,请大夫去。” 十六卫们大多数没见过这种场面,从小到大哪里有人敢把他们踢出内伤,破个皮都有人心疼半天。看着郑易倒在地上不起来,还吐了血,不由得都慌张起来,有人问:“殿下,他伤得重不重啊?” 几个跟班纷纷惊慌失措地跑了过去:“郑小公子,你没事吧?”几个人将郑易围住,齐熠走过去也想看看他是不是伤得很重,却好像看见郑易迅速灌了什么东西吃下去,但是那个瞬间很短,又被人挡住。他怀疑自己眼花,或许不是在吃什么东西,只是一个抹掉唇边血的动作而已。 校场这边乱起来的时候,顾乐飞还在公主府里请许麻子看猫食。 许老头来历不详,胡子花白,据说以前出过天花,所以脸上坑坑洼洼,人称许麻子。他孤家寡人一个,平日就在嘉会坊前摆个小摊卖狗皮膏药。卖的膏药效果不错,常有人特意来买,维持生计没有问题。但是少有人知道他的医术精湛,不比太医院的那些院判差多少。 许麻子年纪虽然大了点,嗅觉倒还是十分灵敏,他仔细嗅了嗅猫食的味道,皱着眉头从随身携带的小竹盒里抓出一只活老鼠来。 老鼠?!顾玩吓了一跳,却看公子和许麻子都镇定得很,他就没好意思惊叫。 那猫食是郑府人自己用剩的食物混合做的,老鼠也能吃,只见这小东西嗅了嗅,然后把纸包上的一点点食物都吃了个干干净净。很快,它吱吱叫了两声,倒了。 “有毒?!”顾玩终于叫了出来、 许老头却将老鼠重新放回篮子里去,道:“热的,没死。先在您府上放着,什么时候活过来了,麻烦顾少给我送回去。小东西与我作伴好些日子了,我舍不得呢。” 与老鼠作伴,顾玩一阵鸡皮疙瘩,暗道这老头子果然很古怪。 “先生看出这是何物了?”顾乐飞少有如此尊称别人的时候。 “一种让人手足发冷、口唇发绀、心跳加快、意识模糊的药,短时间内的症状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这人快要不行了,其实药劲缓过去,一点事也没有,”许老头抽了一口旱烟,“我年轻的时候倒是接触过这种药,也不知是谁调弄出来的,除了拿来戏弄人,根本没用。不过听说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有拿它做陷害的,顾少这是……得罪女人了?” 顾乐飞没理他的最后一句,追问道:“此药可有解?” 许老头摇了摇头:“要什么解药?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这药看剂量不同,持续时间长短也不同。但不可长期服用,不然对身体有损伤。” “原来如此。”顾乐飞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只对许老头拱了拱手:“多谢许先生,顾玩,替我送一送许先生。” 许老头离去后,顾乐飞看了一眼桌上放着老鼠的小竹篮和空纸包,眉头微微拧起来。 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只是这招数不像郑易能想出来的。 除非郑青阳也插手了此事。 可是那只老狐狸,比高延谨小慎微得多,不会为了给儿子出口气就得罪大长公主,除非……有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呢? 顾乐飞的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忽而道:“顾玩,去南衙的校场看看,问公主何时回来。” “是。” 侯在门外的顾玩得令离开,不多时就折返回来,只是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看:“公子,校场那边出事了。” 顾乐飞眼皮一跳:“何事?” “听说是郑家五公子郑易带人挑衅大长公主,结果被殿下踢伤脏器,吐血之后昏迷不醒,人已经被送回郑府。郑右丞的继室李氏拉着殿下不放,非要她给一个说法,还要叫人把郑右丞喊回来,向圣上讨公道。” 顾玩忧虑地问:“公子,怎么办?” “备车,去郑府。”若他猜得没错,郑青阳很快就会进宫面圣,要求司马诚主持公道。他要在那之前见到司马妧,让她顶住压力,一直到郑易醒来。 这件事现在比的就是谁快。 郑府此刻已乱作一团,这种乱是真实不作伪的,因为除了很少的几个人之外,没人知道躺在床上随时要死的那个五少爷,过两天就会生龙活虎。 这招数着实阴损不入流,只是敢用在自己儿子身上,还结结实实真的挨了司马妧一脚,不得不说郑氏父子还是有些魄力的。 敢对自己狠的人是真狠。 郑府平日没有那么好进,但顾乐飞仗着大长公主在内的名义,再加上郑府混乱,进去没有多难。他赶到的时候李氏正抓着司马妧哭诉,好几个太医院的医官都在郑易床前诊断,诊断的结果当然是纷纷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让赶紧准备后事。 “我的儿啊!你的命好苦啊!早上还生龙活虎的,怎么现在就快没了呢?”李氏出身陇西世家,大概也没有像泼妇一样闹过,故而台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无奈在场的都是大男人,不好拉住她,司马妧也对这种女人没有办法,只能沉声安抚:“本公主会给郑府一个交待。” 其实她此时心里正在犯嘀咕,其实下脚还是注意分寸的,虽然有内伤,可是绝不至于严重得要死。 联系郑易在中脚之前的古怪举动,她越发觉得事情蹊跷。 可是他如今是真的躺在床上起不来,太医都说没救了,难道还有假? “我的儿啊!”李氏不听,还在哭,血晕妆被她哭花了一脸,显得有些可怕。她今天本来要出门赴宴,郑易临时决定提前发难,事出突然,让她毫无准备,只能就这么狼狈上阵。 顾乐飞看了两眼院子里的情况,马上道:“符扬,把她拉开。大长公主千金之躯,岂容一个妇人在她面前哭闹!” 符扬等二十来个卫兵都是打打杀杀过来的,没见过陷害是什么样子,跟着司马妧来之后,殿下不发话,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如今顾乐飞一到,他们总算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李氏被两个卫兵强行拉开,顾乐飞趁机上前两步,在司马妧耳边快速道:“是陷害,郑易无事。”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宦官尖利的声音:“陛下有旨,宣定国大长公主进宫面圣。” 来了! 好快! 顾乐飞心中一惊,抬头便撞进司马妧疑惑不解的目光,知晓她还不明白来龙去脉,可是没有时间了,他只能佯装抱她一下,实则快速在她耳边道:“殿下信我,我在此看着绝不会有事。无论陛下说什么,殿下都要坚持自己无罪,是郑易主动挑衅犯上之错!” 司马妧勾起唇角:“好,我信你。” ☆、第45章 “朕把南衙十六卫交到你手上,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信任的?” 天子的暴怒响彻殿中,伴随着茶盏扔在司马妧跪着的地砖前,噼啪碎裂开来,guntang的茶水四溅,有几滴落在她的手臂和脸颊上。 司马妧静静地跪在地上,身形笔直,不卑不亢:“臣妹不知错在何处。” 跪在一旁的郑青阳埋首伏地,痛哭流涕:“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臣、臣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他娘去世得早,是我亲自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现在、现在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几个太医都说要我准备、准备……”他哽咽得说不下去。 郑青阳的演技倒是真的很不错,连司马诚都骗过了。他不知道郑青阳的儿子是吃了某种暂时使人虚弱的药,还以为司马妧真的把郑家的小儿子踢至重伤。 司马诚对郑易当然毫无感情可言,不过郑家发生的这件事情倒是十分合他心意。近来十六卫风气改观的事情他大有耳闻,正担心这群权贵子弟全成了她的马仔,郑家就出了这么一件事,想要借机发难,不能更适合了。 思及此,司马诚不由得多看了郑青阳两眼,语气缓和:“郑右丞放心,朕会给你一个交待,若真出了人命,即便是朕的皇妹,朕也绝不宽恕。” 司马妧不咸不淡开口:“郑易挑衅在先,臣妹不得不出手防御,且臣妹向来注意轻重,绝不会将人重伤至此。郑五郎若非天生体弱,就是另有隐疾,还请陛下多派几个太医去看看清楚。” 见她软硬不吃,死不承认自己有错,司马诚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暗示朕冤枉你了?” 殿中气氛立时压抑起来,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谁都能犯错,皇帝是不会犯错的。 可是司马妧偏偏梗着脖子道了一个字:“是。” 话音刚落,又一盏茶杯摔碎在她面前,热茶和碎瓷片溅开,司马妧的眼睛眨都没眨:“请陛下明察。” 郑青阳趁机在旁边哭诉:“臣以为,大长公主德行有失,不该再训导南衙十六卫,理应闭门思过!” 这是提议要把司马妧禁足了。 司马诚又多看了自己这个右丞相几眼,话说到这里,从阴谋中历练出来的他自然也看出几分古怪来。 虽然不知道郑易重伤是怎么回事,但是郑青阳简直是将发难的理由递到他跟前,这做法简直太合他心意了。 高延,不要以为朕离了你就不行。司马诚在心中冷笑一声,近来高延因为税法改制的事情屡次上书,与他意见每每不合,他早就不耐烦与这老匹夫周旋了。如今司马诚急需新的臣子上位为他做代言人,不然最近也不会那么宠信郑青阳。 如今看来,郑青阳确实能够扶得起来。 在心中简短思虑一番,司马诚斟酌着开口道:“传朕旨意,定国大长公主因……” “陛下!”司马妧竟生生打断他的下令,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把莫须有的罪名降于臣,臣不服!” “若郑易果真丧命,臣愿意担责!在这之前,任何罪责臣都不认!” 这是要和司马诚撕破脸的节奏。 偏偏这时候还有人过来帮腔:“陛下,臣也认为仓促判罪,太过草率,不若等一切明了再说。”司马妧目光一转,见说话的竟然是韦尚德的宝贝大孙子。 巧得很,韦恺今天正当值,本来这件事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不过不知怎的,见她跪在地上也半分不肯落了气势的模样,他莫名其妙就相信了这事不是她做的,头脑一热便冲出来为她说话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要图一个“快”字,趁对方措手不及之际抢占先机,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今司马妧不知为何,一口咬定这事和她无关,司马诚即便是说一不二的皇帝,下旨也要讲道理的。 “那便……等等看吧。”司马诚阴着一张脸扫了两眼郑青阳,郑青阳不由得背脊一寒,他、他这儿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为这点小事就真的死掉吧?那也太不值当。 “司马妧冲撞圣威,在郑易苏醒之前,你便在这殿中跪着吧,哪儿也不要去了。”司马诚冷冷丢下这一句,越过她径直往殿外去了。 “臣妹遵旨。”平静的声音在司马诚的背后响起,他脚下一步也未停留,只有韦恺忍不住多看了那个跪得笔直的背影两眼,随即也跟着皇帝走了。 此时的郑府远比殿中的情形更乱。一群十六卫的家伙,拍着胸脯说自己是郑五公子的好友,横刀立马守在郑易的院子里,说这样能把黑白无常吓走,保证郑易平安活下来。 这群人,不是某某国公的孙子就是某某侯爷的儿子,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出身显赫的公卿子弟,端的都是锦衣华服的范儿,却比地痞流氓还要无赖。赶也不能赶,拉也不敢拉,只好任他们在这里待着。 听闻宫中情况有变,李氏只能硬着头皮,按照老爷的吩咐再去找王太医要点那种药。力保郑易的昏迷天数能多一些,不然他突然醒来,身体无碍,岂非前功尽弃,说不定还要遭陛下责怪。 可是棘手的事情在后面。药她拿到手后却送不进去,因为无论吃喝都要经过两个太医的两道检测,那严格的架势比皇帝吃药也差不了多少。 这几个太医早就想走了,他们忙得很,像郑家这种一般来一个就足够,结果四五个太医被他们抓着轮班守在这里,不是胡闹吗? 偏偏这群人全是有背景的大少爷,一个二个都是大爷,惹不得。 太医快要愁死了。 此时此刻,顾乐飞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院子中央,一头盯着门前动静,一头望着屋内动向。注意到离开的李氏面色有异,似乎十分焦躁,他不由得眯了眯眼,手指微勾。 顾吃凑了过来。 “盯着李氏,莫让她发现。” 顾吃眨了眨眼:“公子,要不继续让顾玩练手,反正他熟悉情况。” 顾乐飞抬眼瞧了他一下:“也好。” 又是我!顾玩苦着一张脸出门,估计是找地方乔装去了,如今郑府乱着,他的任务倒是不难完成。 “你想做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说话人是赵岩,院子里现在待着不肯走的这帮公子哥就是他领来的。校场出事的时候他不在,得知之后立即赶来郑府打听情况,却被顾乐飞抓了壮丁,说他如果想帮大长公主,就拉一群朋友过来,腰杆越硬气的越好。 本来齐熠也想留下来帮忙,结果顾乐飞嫌弃他挂名嫡出的身份不够分量,三言两语把他打发掉了。齐熠不知道不止是他,还未离京的楼宁听到风声也想过来,却被顾乐飞制止,以防此时影响到他的外放,更特地叮嘱楼宁勿要让楼老将军插手此事,否则一次小小的问责极可能因此变成君臣对峙。 他一面压制住冲突的可能,一面将帝都数家权贵子弟拉进来,以搅浑这滩水,打乱这背后的势力博弈。 赵岩并不知道顾乐飞想干嘛,也对这个胖子毫无好感,但是为了大长公主,他不得不听顾乐飞一回。 “郑易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他此次真的出事,我绝不会再站在殿下那边。”对着顾乐飞,赵岩说话永远冷冷的。 顾乐飞笑了笑:“最宝贝的儿子命都快没了,老子却在宫里告御状,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儿子随时就挂掉,你不觉得很奇怪?” 赵岩一怔。 顾乐飞又道:“还有那位郑夫人,虽然忧心忡忡,可是好像并不是为郑五公子的命担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