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那这位子到底该谁做? 裴寺光或许不在乎爵位,可放任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坐上勇毅侯的位子,放任一个官妓成为现任勇毅侯的亲娘...裴家丢不起这个人啊! 那头满京城都等着看裴家的笑话,这头含钏拿着小肃拿过来的一百两“卖身钱”,哦不,“卖菜钱”拓了冰室,买了冰,悄悄地率先开了“时甜”的档口,推出了许多提前在冰窖里冻过的单品。 比如送去给徐慨试菜的红糖山楂冰粉, 比如醪糟冰粉。 比如... 天气如此炎热,沁人心脾的冰品倒是头一份卖座的好东西。 别的食肆可没如此大的手笔,自己凿一间冰室来,有能力挥洒这么大手笔的大食肆却对“时鲜”开凿冰室推出清凉茶饮嗤之以鼻——有这钱,还不如多进几头绝好的鲍鱼干燕窝撑食肆的场面! 冰这东西,吃了就忘了! 绝佳上品的食材,才是能流传好几代人的! 这观点吧,也不能说谁对谁错,都有道理,只是照“时甜”得火爆程度,似乎含钏的想法更讨人喜欢。 众多食客里,下午茶饮迎来了一位久违的意料之外的客人。 含钏为那姑娘上了菜单子,笑道,“岳姑娘久日不见,近来可安好?” 第一百四十章 手打牛rou丸 说实在话,再次在食肆见到岳七娘,含钏还是蛮意外的。 嗯...毕竟上次岳七娘在这儿闹得着实不算愉快。 含钏怜惜岳七娘没脑子,被裴家推出来挡风波,可这怜惜归怜惜...老岳家的姑娘脾气忒爆了些,可不太敢深交。 岳七娘穿了身深靛青的长衫,未施粉黛,比起先头过来的样子,显得小了两三岁,看含钏低眉顺目地站在身侧,再看看手里的菜谱子,随口点了份点心,“来一份珍珠丸子。”又见隔壁几桌都放着小盅小盅的汤,便问含钏,“那是何物?” 含钏笑了笑,“是这几日特推的冰镇时令茶饮,冰粉,有醪糟的,有山楂片的,也有葡萄干的,看您爱吃什么口味?” 岳七娘有些诧异,“您这处还有冰镇的茶饮?” 这可真是稀罕物了。 留仙居都不定能有。 含钏颇为骄傲地点头,“也有冰镇的酸梅汁,看您的喜好吧。” 岳七娘又加了一份葡萄干的冰粉,含钏还搭了块米浆子鸡蛋糕送上来。 岳七娘一口冰粉,一口珍珠丸子,一口鸡蛋糕,吃得渐渐高兴起来。 小双儿警惕地一边抹桌子,一边盯着岳七娘,含钏不赞同地拍了拍小丫头的手背,“来者是客,你这样,人家还如何自在地吃食?” 小双儿瘪瘪嘴。 上回来,闹得个鸡飞狗跳的。 那裴家惹下的孽,凭啥沾了自家掌柜的一身腥? 这回来——还是在裴老七死了这节骨眼上来,还不知道这姑娘要干啥呢! 不得盯紧点!? 还有! 拉提的手还没好全呢! 全赖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小姐! 小双儿颇为不爽气,碍着自家掌柜的情面,抹布往肩上一搭,没看岳七娘了,高傲得像只赢了的斗鸡,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 含钏笑着摇摇头,也没管岳七,自个儿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待食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岳七还没离开的意思,支着胳膊,有一搭无一搭地舀着剩下的红糖水,见含钏过来了,迟疑片刻后,终是咬了咬唇,开口唤道,“掌柜的...” 含钏停了步子。 岳七埋下眼睑,再抬头时,小姑娘眼神湿漉漉的,“...我那定了亲的夫君死了...”语气略略低沉,“说实在话,我这心里挺欢喜的。那裴七郎文不成武不就,靠着他那在金吾卫当差的叔叔,很是惹了些祸事,伯母每每劝我,男人哪有不惹祸的,要把丈夫当做儿子看待,一边哄一边教,一边给棒子一边给糖,熬过前三十年,总有出头的时候...” 嗯。 这种劝法,确实很“伯母”。 当真心疼女儿的母亲,可不会这么劝。 谁会劝自家女儿熬三十年!? 熬过三十年,人也老了,心气儿也没了,那可不叫出头,那叫认命了。 含钏看岳七的样子,心下叹了口气,到底弯腰坐在了她身边儿听她说说话。 岳七低着头,“后来伯母又来劝我,要我嫁进去。据说裴家那位太夫人非得让我嫁进门守望门寡,说是若我嫁进去,往后就是裴家的恩人,到时让我在裴家子侄里挑几个喜欢的男丁养在膝下,也算是我...我自己的儿子...裴家会尊敬我一辈子...也会...”说下去便有些难以启齿,“也会让如今的勇毅侯给我伯父另寻一处更好的差事,我那两个堂兄也能破格蒙恩荫入金吾卫当差...” 含钏不由自主地蹙了眉头。 那头,人都死了,还要逼姑娘嫁进门! 这头,让自家姑娘一辈子去博一个前途恩荫? 前有狼后有虎,都是些坑! 含钏抿了抿唇,“如今呢?如今怎么办?真让你嫁进去?” 岳七扯了一抹苦笑,“如今这事儿倒是搁置下来了。前两日,勇毅侯府,哦,就是裴家,被御史弹劾,说是故去的那位勇毅侯在市井里有一个外室、一个私生子,身为弟弟是不能越过儿子承爵的。若闹得不好,圣人不批承爵的条文,裴家丹书铁券就要被收回去了,这算是被削了爵!” 削爵事小,丢人事大! 大魏开朝至今,还没削过哪家的爵位! 含钏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笑起来,“内城失火,又怎会有时间顾忌您。” 岳七点点头,“祖母便趁乱为我定下了宫中太妃娘家的亲事,说是在福建,不是甚簪缨之家,只能算乡绅大族,少年也无功名在身,只是在家帮着理一理庶务。” 岳七叹了一口气,眼神看上去仿佛比上次来年长了五岁,“已是很好了,我也看清了,家中只有祖母是真心疼我,纵然往后无锦衣玉食、小食珍馐,也是平安顺遂,一生无忧的。” 含钏不知道说什么。 到底还有人真正在为岳七盘算。 是岳七的福分。 小姑娘神色略带落寞。 含钏能理解。 这算是逃出北京城,在别人眼里是失败者的妥协。 含钏叹了口气,笑了笑,“那您福气挺好。”漫无目的地随口说着,“客家菜好吃着呢!您知道潮汕的牛rou、粿条、牛rou丸子吗?哎哟!那牛rou丸子是一绝的!要一大早选温体牛脊背rou,用四五斤重的锤子一直敲打,直到rou上了劲起了胶,再加入一点点木薯粉,一个方向将牛rou泥摔打上劲...除了粗盐和胡椒粒什么也不放,就这么揪成一颗一颗浑圆的丸子冷水下锅煮熟,裹着粿条也能吃、单炒也能吃...” 岳七噙着泪扯开嘴角笑起来,“那您往后来福建找我,东南米家,我带你去吃最地道的牛rou丸子。” 含钏也跟着笑着点头。 岳七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簌簌往下掉,伸手握住含钏的手,“对不住您...前头来跟您闹那一场...实在是又蠢又坏...当真是对不住您...” 含钏鼻头也酸酸的。 说实在话,她和岳七交情不算深。 她怜岳七遭人算计而不自知,待之便多了几分宽容。 如今岳七因这些与她完全无关的破事,被迫背井离乡,远嫁东南... 世道呀,对女子,总是多了几分艰辛。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南卤醉虾 岳七走后,含钏认认真真想了想岳七先头的话——勇毅侯与裴七郎死后,勇毅侯太夫人还敢要求岳家嫁女儿,那必定是不知道裴七身亡真相,指不定还要闹着去查去追究! 在这节骨眼上,爆出勇毅侯还有个外室和私生子! 这不是转移裴家的视线吗?! 这是事儿,谁能做?谁有动机去做?谁有能量去做? 含钏的眼神透过郁郁葱葱的柿子树,落在了东南方。 东南方就是胡同口。 胡同口处是秦王府。 徐慨...有这样大的能力和势力吗? 随手便查出勇毅侯府秘辛...一箭隔空遥遥射穿裴七郎的肩膀...随意处理勇毅侯与裴七郎的生死...在京中引起舆论... 这些能量,是从哪儿来的? 含钏不解地挠了挠头。 想不明白。 梦里头,徐慨就是个闲散亲王吧?三皇子临登大位后,几位王爷便举家搬迁至封地,唯有二皇子被圈禁在北京城中,又因三皇子与徐慨向来无冤无仇,甚至还分封了一块富饶肥沃的宝地给徐慨,记得当初顺嫔挺高兴的,特意寻了一盏半人高的红珊瑚送给曲贵妃,奈何徐慨举家迁至苏州没多久,徐慨就死了... 含钏胸口一抽,脚下一软,幸得手撑在桌上方未彻底跪摔下去。 含钏一下一下抚着胸口,嘴里含了舒气丸,心口的抽痛总算是缓了下去。 许久没有胸口痛,如今痛起来,连舒气丸也没办法立刻缓解。 含钏轻轻舒了口气,眼神却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东南角。 裴家内里闹得个不可开交,岳七时不时派人过来同含钏通消息,说是裴太夫人坚持要那外室与硕果仅存的长房孙儿入府门,闹得先勇毅侯夫人终日以泪洗面,次子裴寺光自请出征北疆,将裴家这一溜子破事儿甩在了身后。 含钏以为,这位裴家难得的出息人儿,怕也是被自家母亲搞到心寒心伤了。 索性啥也不管,任君处置。 裴寺光一走,裴太夫人就通了宫里老太后的路子,想为外室子请爵。 圣人在折子上做了批示,“荒谬荒唐,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