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节
小童本想说医馆已经关门了,但看见护卫面上的焦急模样,心知铁定是人命关天的疾病,立即抬步就往里面跑。 年迈的大夫没多久就走了出来,苍老的声音响起,“这位小哥儿,你们家公子是何症状?” 护卫不答,不让马车里的人出来,也不让老大夫上马车去看,直接问:“请问,你们家医馆有没有九色花?” 老大夫摇摇头,肯定地道:“没有,这东西太少见了。” 话完,老大夫又关切地问:“小哥儿,你不让你们家主子下马车来看诊么?” “不必了!”护卫摆摆手,冷肃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情绪,一转身坐上了车辕继续挥动马鞭朝着下一家医馆行去。 这条街上至少有四家医馆,那护卫都一一问了过来,结果没有一家有九色花。 荀久觉得奇怪,什么样的病人不让大夫去府上看诊,非要把病人放在马车内拉着到处去医馆询问药材的? 作为医者,荀久对患者素来一视同仁,此番得见了这个症状,心下好奇的同时,她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位病人,说不定不用九色花,她也能给瞧好。 决定好,荀久便迅速站起身往外面走去,正巧那护卫赶着马车回来,瞧见前面有人拦车,再一瞥这姑娘的倾城之姿,平素波澜不惊的脸上顿时有些愕然,“姑娘有何事?” 荀久莞尔一笑,“我也是大夫,方才见到这位大哥到处求医,能否让我见一见马车里的这位病人?” 护卫眼瞳一缩,面上寒凉渐起,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不能!” 荀久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如果能让人看诊的话,方才护卫早就让那些大夫上去看了,而不是敲开一家门就问有没有九色花。 荀久拉回思绪,继续笑问:“你们要九色花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护卫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明显不想与荀久多费唇舌,转瞬后,他又放软了几分语气,“如若姑娘有九色花,我们能以高价收买。” 荀久挑眉,“多高的价?” 护卫答:“随你开价,我只要九色花。” 呵——随意开价?语气还不小! 护卫的反应,让荀久对于马车内这位的病情更加好奇了。 九色花这种东西,用多了是毒药,用少了是镇痛良药,他们要高价收购的目的,绝不会是为了自杀,那就只剩下镇痛了。 想到此,荀久宛然笑道:“其实具有镇痛功能的药材并不止九色花这一味,这位大哥与其漫无目的的找,还不如重新换一味药材,等你找到九色花的那个功夫,你们家公子早就痊愈了。” 护卫神色一动,定定看了荀久一眼,尔后再度用清冷的语气道:“我们家公子只要九色花。” 怪了! 荀久愈加疑惑,什么样的病症非要用九色花这种罕见的东西? 隔着厚重的车窗锦帘,荀久隐约能听到马车里因为极度疼痛而发出的低低喘息声。 荀久耳力极好,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判断出来马车里的人伤在心脏部位。 眼瞳一缩,荀久面色凝重道:“你们家公子伤在心脉,你竟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到处去找九色花,你难道不知,多耽误一刻钟,他便少了一刻钟的存活机会?” 护卫僵硬的脸色有些许波动,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 这姑娘分明没有亲眼看到主子,更没有替主子把脉,仅仅从那细微的痛苦喘息声里面便判断出来主子伤在心脏?! 看来眼前的人本事的确不容小觑。 护卫犹豫了一下,余光往后面的车厢瞄了瞄,正在犹豫要不要让这姑娘上马车给主子看诊。 马车里却突然传来极冷的声音,“走!” 那人的声音因为痛苦而显得有气无力,但荀久听到的却更多是冰寒。 很明显,马车里的人不想让她上去看诊。 “主子……”护卫抿唇片刻,不忍心地道:“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如若等到月上中天,可就……” “我让你走!”马车里的声音继续传来,明显疼痛越来越加剧,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中气不足。 不过这一次说了四个字,荀久便隐约听出了熟悉的感觉来,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这声音出自谁人之口。 护卫无奈地看了一眼荀久,又无奈的抬头看了看天。 那一眼,荀久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眸内的恨意,是那种恨不能化身为一柄利剑将天上的圆月给砍碎的恨。 荀久微愣,竟然还有病症是与天上的月亮有关的?而且听护卫的语气,似乎马车里这位的病症不能等到月上中天,否则会危及性命。 行医多年,荀久从未见过甚至是听说过这样的症状,不过联系一下这个世界的诸多玄幻因素,便也就释然了。 马车里的人似乎发作的愈加厉害了,挣扎间不小心将小几上的茶盏拂落下来,在这寂静的夜晚发出清脆的声音,直听得人心里发毛。 护卫大惊,立即跳下车辕要去掀帘查看主子的状况。 里面的人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连挥手赶护卫下车的力气都没有。 荀久看一眼马车,又看一眼夜空的清冷月亮。 似乎,还真的如同那护卫所说,马车里的人发作程度与月亮的上升程度有关,恐怕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将会是他发作的巅峰。 想到这里,荀久救人心切,也不管马车里的人态度如何强硬,迅速冲过去推开护卫,飞快上了马车掀开帘子。 看到马车里的人那一瞬,荀久整个人险些反应不过来。 他一头白发如雪,在这逼仄的空间内让人觉得刺眼至极,纤长如玉的手指紧紧抓着心脏处,仿佛要将里面的什么东西给抓出来才能止痛一般,这个人瘫坐在车厢地板上,华贵的衣袖随意垂落,他整个人痛苦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是一直隐忍着没让自己吭声 “这……”荀久愣了一瞬后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坐到座椅上,手指掀开他宽大的锦袖准备给他号脉。 坐稳以后,荀久又将他覆盖了半边面容的白发揽到肩后,当看清那人面容时,荀久狠狠倒抽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会是你?!” ☆、第022章 神秘预言(二更) 马车虽然被厚重锦帘遮蔽,里面的顶棚上却有一盏精致小巧的宫灯,光线微弱,但足以让荀久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的面容。 一双魔瞳里仿佛淤积了万顷海水,深不见底而又透着丝丝幽魅。 画笔难描的玉色倾城之姿,此刻面容上所呈现的不是她初见他时的轻狂张扬,而是无穷尽,无边际的痛苦。 面上因为痛苦而微微皱起,他靠在座椅后背上,额头上冷汗直往下落,银紫色的宽袍大袖将他整个人包裹成一团,一只手死死抓住胸膛的位置,牙齿被咬得吱吱响。 那一头如雪白发衬得他的脸色几近透明。 自始至终,他只发出了艰难地喘息声,其余该有的声音,全部被他克制住了。 荀久心神一震,眉头紧紧皱起,“郁银宸,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她的印象中,郁银宸是个神秘且高深莫测的人,高深到无所不能。 他为何会有这样的一面? “姑娘……”外面的护卫隔着锦帘轻声唤道:“你能否有办法帮帮我们公子?再这样下去,等到月上中天,他就得……” 荀久听到声音,赶紧回过神来,摒弃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掀开郁银宸宽大而华贵的锦袖,指腹便往他的皓腕上扣去。 郁银宸没有力气说话,他只是一味地闪躲,不想让荀久扣到自己脉搏查探到任何脉息。 “你都这样了还不让人看脉,活腻了?”头一次得见这样病症古怪还不要命的病人,荀久有些恼,语气便加重了些,瞪了他一眼。 郁银宸原本还在挣扎,听到荀久的话以后突然安静下来,魔瞳里逐渐聚拢光彩,好像一面映着微弱光线的镜子,那里面也映着她的身影。 “把手伸出来!”荀久没好气地咕哝:“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命的人。” 郁银宸没说话,没伸手,也没有任何后续动作,依旧保持着呆呆看她的动作,前后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他再度发作,修长的手指痉挛弯曲成爪,死死抓住心脏部位,险些把衣襟都给抓破,冷汗沾染在晧雪般的白发上,在弱光下泛出凄冷的色泽。 “你若是再不听话,我可不管你死活了。”荀久最后一次出声。 在今日之前,她只见过郁银宸三面,第一面是他在护城河岸边用意念点燃了莲花灯;第二面是他站在丹心大街的废弃高塔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第三面是在梦里,而且那个梦还与殡宫底下的墓xue有关。 这三面,每一面的时间都很短暂,甚至可以说基本没有任何交流,荀久却觉得自己从前好像在哪儿见过郁银宸,以至于方才蓦然发现马车里的人是郁银宸之后会觉得异常震撼。 震撼的不仅是他一头青丝变白发,还有那一瞬间脑海里快速划过的什么东西。 荀久并不是个耐性好的人,若是换作一般人,这般再三拒绝她看诊,她早就走人了,可对于面前这一位,也不知为何,她心里面竟有些不忍,很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病竟会让他在满月之夜痛苦成这样。 郁银宸好不容易才在这一波疼痛的侵袭中缓过气来,慢慢伸出手腕来。 荀久能清楚地看到他整只手都在发颤。 不再多想,荀久将指腹轻轻扣上他的脉搏,片刻之后,她的手指如同触到了银针芒刺一般条件反射地快速缩回来,然后用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郁银宸,半晌说不出话。 外面的护卫急得团团转,他跟在主上身边十多年,知晓主上每个月的满月之夜都会青丝变白发,疼痛欲死。之前在楚国的时候,每个月还能让楚津侯用商船护送主上去盘海西岸的神迹岛上疗养,可这个月明明到了时间,主上却迟迟不肯离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按照主上的意思,只要熬过今晚就行,可是每次发作的时候都疼痛难忍,离死不远,今晚更甚。这里又不是楚国,没有了右护法相助,主上想要安然度过去,只怕不太可能。 想到这里,护卫额头上急得直冒汗,再次对着里面轻声问:“姑娘,您可有法子救我们家主子?” 被护卫这么一喊,荀久才从震惊中蓦然拉回神智,张了张嘴,她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郁银宸这个症状,的确是她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心脉不全。 心脉不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连心脏都不完全,他只有一半心脏。 一个心脏不完全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荀久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作,也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帮他止痛,让他恢复平静。 这种情况下,一般的止痛药对他来讲是完全没用的。 “我……”荀久吞咽了一下,懊恼地低喃一声:“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止痛。” 话到这里,荀久突然想起来之前护卫去敲医馆大门问九色花的那一幕。 “你们刚才要九色花来做什么?”荀久出声问。 护卫嗫喏半晌,咬唇答:“主上说,既然治不好那就采取极端,服用剧毒。” 心神一震,荀久再一次被惊得瞪圆了眼睛。 她原以为郁银宸要九色花是拿来镇痛的,却没想到是用来服毒自杀的? 难道这种疼痛已经严重到比死还要难受? 想到这里,荀久眼眸中露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再看向郁银宸时,心中也没有了之前的厌恶和抗拒,只是觉得莫名同情他。 “你走吧!”郁银宸喘息着,面上满是痛苦,魔瞳里却还是一片死寂,看她的时候容易恍惚。 荀久总觉得,郁银宸望着自己的时候,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这具身体在看别的东西。 那样的感觉,就好像她的整个灵魂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只要他想,随时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