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他没有等太久，中年人在固定的时间里匆匆从远处赶来，进入店铺的老位置坐下，再次扬声叫道：“老板，来份晚饭。” 早等着你了。 是时候让你知道我的手艺究竟如何了。 易白棠不动声色点点头，进入厨房做了最后的准备：将放在鸭汤中的山栗捞起，与白菜一起下锅煮熟，盛盘时再把特意留出的山栗碾碎洒在白菜梆子与汤汁之中点缀。 做完了这一切，他又如同上午一样，端着食物送到中年人桌上。 中年人毫不意外地正在打电话。 一边打电话，他一边拿起筷子吃东西。 但这一回突然和之前的几回不一样了。 中年人就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口菜，盖得浑圆的米饭碰都没碰，他就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电话大喊一声：“你说什么？！” 但电话那头似乎已经把电话给挂掉了，所以中年人用力“喂”了几声之后气急败坏将筷子一甩，丢下一张五十块钱就直接踢开椅子冲出了饭店。 易白棠：“……” 后来饭店里一直没有新的客人进来。 两个小时后，易白棠沉着脸关了店门，收拾并处理好后厨的料理往附近的公园走去。 在那里盘踞着一群流浪猫狗，来到这里开店的两个月中，易白棠一直是在那边解决剩余的饭菜的。 公园的角落，易白棠提着东西一来到固定的位置，等在周围的猫猫狗狗就围了上来。 他坐在公园椅上，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物，分给面前的流浪动物，中途有一两只不怕人的猫狗蹿上他的膝盖，他也并不介意，戴着一次性手套抓了点东西分别喂了它们。 他这时候……其实有点陷入极大的沮丧之中，并反复思考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做得不好吃。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就在自己所坐位置的不远处，正有一个新朋友正默默观察着自己。 新朋友承认自己确实有点闲的蛋疼。 他并不是特意跟着易白棠过来的，只是在他去易白棠那边吃东西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己的对方沉着脸拉下卷帘门，沉着脸提着大堆东西离开……他一晃眼过去简直觉得对方是要去干什么可怕的事情，然后不由自主就跟了上来。 几天的接触，他也差不多了解了易白棠的情况，当然并不是太深入的了解，就是知道了一些片面的东西，比如易白棠是在两个月前盘下那家店铺的，比如这两个月的时间中，那家店铺一直默默地惨淡经营着；再比如易白棠这两个月时间好像没和什么家人或者朋友见面，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好像生命中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厨师这个职业上边。 平心来说，这也挺特别的…… 公园里旋转的灯突然照到了易白棠身上，于是一张微带着郁闷的脸便撞入了商怀砚眼中。 商怀砚灵光一闪，几步来到易白棠身旁，问：“你是不是苦恼自己的手艺不好？——不对。” 话音落下，他立刻自我纠正： “更确切来说，你是不是突然没法判断自己究竟做得好吃不好吃了？” 什么？！ 他从哪里出来的？！ 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 他居然就这样知道了这一切？！ 易白棠惊呆了。 第7章 给我一起走~ 昏暗的公园中，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流浪猫狗走动与吃饭的声音。 易白棠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所以他选择了第三条路，果断转身，逃离这个尴尬的人以及尴尬的问题！ 但才走两步，他突然想起带来的东西都没有收拾，于是又沉着脸离开的他再次沉着脸回来，收拾着被吃得差不多了的宠物盘子，将带来的餐具再次带回去。 一路无话，易白棠一直在想商怀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当回到冷冷清清的有家饭店，他已经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态度。 因为其实…… 对方也没有说错……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刚才突然冒出来还一语中的的商怀砚正跟在自己身后三五步的距离。 两人视线刚刚碰上，商怀砚挑起唇角—— “刷拉！” 卷帘门被用力拉下。 冷冰冰的卷帘门挡了商怀砚一脸。 正站在台阶之下的商怀砚镇定地保持着笑容，他没想什么，因为在他反应过来之后，刚刚遮了主人上半身的卷帘门又被主人拉了起来。 易白棠一只手撑着卷帘门，头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神色藏在光线的背影处看得不是很清楚：“进来吧。” 他口气淡淡： “你说的没错。” 商怀砚和易白棠一起进入了饭店里头。 易白棠也没怎么招待对方，将人往外头一丢就自己转进了厨房。 商怀砚托着下巴坐在吧台前，眼看易白棠转身进了厨房又转身出来，手里已经拿着一个小蒸盅到了自己的面前。 易白棠冷冷淡淡：“喝吧，我们一边喝一边聊。” 商怀砚：“……” 他端起蒸盅抿了一口，不忘在心中划下十字祈祷自己不要喝到一碗哈密瓜炖汤。 然后舌头尝到了汤的滋味。 鲜得他差点将自己的舌头也给一咕噜吞了下去。 商怀砚毫无防备，满心惊艳，拍案叫绝：“好吃！” “哼，文火蒸了三天的老鸭汤。亲自选的鸭子，看着水，看着火，只放盐，硬生生熬出来的。”易白棠的口吻有点淡淡的不屑。 “你只需要按部就班，就是五星级大厨水准，别讲究什么灵感不灵感了……”商怀砚一不留神说了大实话。 易白棠扫了商怀砚一眼，愤怒底下藏满气闷和一些茫然。 “你觉得好吃？”易白棠说，“别人不屑一顾。” “……什么，是谁。”商怀砚不信，他虽然不算老饕，但老饕尝过的那些东西他也少有没尝过的，这碗汤要放大酒店，绝对是一份卖788/988的价位，没错，就他眼前这单人份的小盅。 “那个回头客。”易白棠说。 商怀砚迅速回忆了一下，挖掘出重点：“我看他情况不太一样，可能是陷入什么工作方面的问题，心里烦躁，所以没有吃的心情吧。” 易白棠冷冷说：“连食客的心情都不能治愈，我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厨师吗？” 更何况！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结果却被人不屑一顾！自尊心早已受损！ 哼！！！ 对话暂时告一段落。 易白棠脸上大写的冷漠，眼里大写的不开心不服气。 商怀砚捂着自己的嘴，也不知道现在在自己身体里跳动的究竟是鲜汤的能量还是对方表情传递给自己的能量。 他咳嗽了两声，将身体里那点咕噜咕噜的冲动压下去，再说：“其他不说，我觉得你这道汤做得真的很精致……” 易白棠：“哦？” 他看似漫不经心，耳朵已经竖起。 好舌头准备开始评论了！ 商怀砚琢磨琢磨，本来想说一大堆有关厨艺的废话，但话到临头，他溜出口的又是一句大实话：“但这汤是不是太平稳了一点，我吃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嗯，热情！” 易白棠的眼睛又一次噌地亮了起来，藏在眼底的小星星蓄势待发。 就等着你了。商怀砚暗搓搓想道，敞开胸膛做好准备。 但那一堆小星星将要出发的时候，易白棠突然若有所思，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声音也趋于平淡：“你说的没错，之前也有人这样告诉我。”他顿了顿，带着轻微的嘲笑说，“你们都能吃出食物中的感情。” 食物中难道还真有感情吗？ 易白棠内心十分抗拒，他神色变得更加冷淡，站起身说：“很晚了。” “嗯……”商怀砚有点不好的预感。 “你该回家睡觉了吧。”易白棠接道。 早睡早起，我也困了。 “你明天过来吗？”易白棠突然说。 反正也没人来吃，好舌头要过来，我就煮点给好舌头吃。 “我会在厨房练练手艺……”易白棠又淡淡说。 所以根本目的不是煮给你吃，而是日常练习哦！ 商怀砚再一次捂住了嘴。 他虽然没有读心术，但仔细看着易白棠说话的神态，好像也能感觉到对方心里那点暗搓搓的小矜持。 这可是他第一次碰见这样性格的人。 他有点想笑，又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只好开动脑筋想着对方最在意什么，然后他想到了：“明天我当然会过来。你如果在意今天过来的那个中年人，要不要想方法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易白棠一愣。 “弄清楚了他的情况，你就可以对症下药，做出能够俘虏对方的食物了。”商怀砚说得入情入理。当然，实际上哪有厨师愿意废这功夫，也就明明有个好厨艺却每每做出谜の料理的易白棠这里才缺客人。 易白棠又是一愣，但他仔细想想，觉得对方说得好有道理啊！ 好舌头还是个好头脑！ 他愉快回应：“好，明天我跟着他去看看。” 我就知道我知道他喜欢什么。 商怀砚也愉快。 他又喝了一口鲜汤，整个人好像泡在暖洋洋的温泉里，神经都因此麻痹，开始觉得自己喝饱之后好像确实可以像老年人一样九十点准备睡觉了……直到他再听见易白棠理所当然的声音：“明天我要跟踪对方，你别过来了，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