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碧落长安在线阅读 - 第105节

第105节

    ☆、第十六章 三世盟约

    衣衫的领口突然被人大力扯了起来,杨广看着面前男子那怒到极致的容颜,低声轻笑,“除了用武力逼迫,你还会什么?”他的脸上毫无一丝惊慌之意,似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俊逸的脸上满是嘲讽的意味,“萧望,你让一个你爱的女人变成了行尸走rou,你就不觉得可悲么?”

    “行尸走rou又如何?”

    萧望怒极反笑,“即便是行尸走rou,她也是我的。而你之于她,除了那场尚未完成的婚典,根本,什么都不算。”

    “是么?”

    杨广注视着那苍白纤弱的女子容颜,眼前呼啸而过的是与她在一起的每一瞬画面,相遇,相知,相许.....一幕幕,一幅幅,够了,足够了。

    他闭了闭眼,低低道,“那又如何?至少她已忘不了本王,本王,也会将她挂在心头一辈子。”

    “萧望,她在最爱你的时候被伤的体无完肤,事到如今,你还有资格拥有她么?”

    冰凉的雨,一滴滴落下。

    空荡荡的巷子里,男子撑着墙壁,擦去唇角的血迹。黑瞳一眨不眨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他竟轻轻笑了,那笑中夹杂着心酸,和翻天覆地的痛意。

    他没有想到,那人当真会放过自己,而是否如他所说,他已决定要放弃富国大业了么?

    而他的瑾儿,他当真,已毫无挽回的可能了吗......

    雨愈下愈大。

    瑾苏穿的单薄,即便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慢慢走着,却仍是止不住浑身的冰凉。她的左手护着腹中胎儿,一路上,都不曾睁开过眼。

    “瑾儿。”

    萧望低声,叫她的名字。

    少女的眼睫有一丝轻颤,却不说话。

    “我已如你所愿放他走,你......仍是不肯开口同我说说话么?究竟要我做什么,你才会满意,你才会,不再冷淡对我?萧瑾苏,你真的没有心么?”

    他僵直了身子在等,许久许久,却换不来一声回应。直到胸腔溢上满满的痛楚与绝望,他颓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这一切,原本就是他自找的,不是么?

    “萧望。”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极低的呼唤,女子声音很淡,甚至仍未睁眼。

    可那已足够让他欣喜若狂,“瑾儿......”

    “孩子出生后,你会对他好么?”瑾苏问。

    她忘不了那日他对自己腹中胎儿做出的残忍举动,她怕,她几乎每日每夜都在恐惧与绝望中度过。哪怕他对她很好很好,他快将她宠上了天,她却仍是怕,她觉得自己病的厉害,几欲疯癫。

    萧望的瞳孔有一分不自觉的暗沉,顿了顿,哑声道,“会,我会对他很好。”

    “是么?”

    瑾苏反问,轻轻笑道,“你知道方才杨广同我说了些什么吗?他说他会带我回家,会好好的照顾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她一字一句,眼眶酸涩的厉害,却流不下一滴泪。

    “萧望,你可知道你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就是他从不会伤害我。哪怕我为她戴上不贞的帽子,哪怕我腹中已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他却仍是不会伤害我。可你呢?你给了我什么?猜忌,怀疑,冷漠......你以我腹中胎儿要挟,甚至,你竟想过要亲手斩断你亲生骨rou的命。”

    她想杨广说的对,自己在最爱他的时候却被伤害的体无完肤。如今的她,早已成了一个怪物。

    一个不再有心,甚至不会流泪的怪物。

    所以她看不到他的深情,感受不到他的痛苦和绝望,她只盼,只愿他能好好对待那个孩子。余下的日子,得过且过,再也无足重要。

    瑾苏的声音很淡很淡,飘在风中,几乎只停留一瞬便就散了。

    萧望注视着她苍白的额,心头像是猛地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掠过细细长长深入骨髓的疼。温润的唇轻轻印上她冰凉的眉心,“我带你回家,”他说,“睡吧,睡醒了,我们便就到了。”

    睡醒了,我们便就到了......

    他的怀抱温暖的近乎炙热,慢慢的,少女阖上了眼,睡意昏沉。

    手中的酥饼不知何时已被雨水打湿,热气飘散,只留下瘆人的凉意。萧望看着那渗着水的纸袋,蓦然就笑了,他等,他们还有一辈子,他总会有等的到的那一天,不是么?

    瑾苏醒来的时候,大雨初歇。

    淡淡金黄的阳光洒在她纤细柔美的面颊上,很暖,很舒服。

    入眼处是一整片的粉白的花海,桃花层层叠叠,嫣红的花瓣被风吹散,洋洋洒洒的飘着。她躺在桃林的最深处,而站在面前的,是那个笑容温和目光炙热的俊挺男子。

    看到她醒了,萧望才轻声开口,“不想问问我带你来这里做什么吗?”

    “你、要做什么?”

    瑾苏的声音还有一丝哑。

    “成婚。”

    成......婚?

    她有些愣住,看男人一步步向她走来,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瑾儿,我欠你一个婚典。所以,嫁给我,好么?”

    他的眸色深邃,阳光斜照在他的脸庞上,投下淡淡光影。

    瑾苏突然就想起了那年寒冬,冰雪环绕,他迎着阳光一步步向她走来,俊朗挺拔,宛若天神。

    爱上他,从那一眼开始。

    只是初遇心悸,爱的多深,伤的就有多痛。她已想不起那时单纯只爱着他的感觉了,她毫无办法。

    缓缓地,她闭上了眼,“萧望,你爱的,当真是我么?”

    那个名唤嫣儿的女子,从来都是她心头的一根芒刺,日夜辗转。她拔不掉,只能任由她一点一点侵蚀,一刀一刀凌迟。

    “是你,瑾儿,只有你。”萧望笑容淡淡,更用力拥紧了她,“忘掉那些混账话吧,你想要的,以后,我都给你。”

    她想要的?

    瑾苏却已不知,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像是温热的茶水早已冰凉,那夜花前月下,她的泪落在松软的泥土里,早已消失不见。

    良久良久,她的手臂终于慢慢环了上去,“萧望。”

    “恩。”

    “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她的声音很淡很淡,却满满全是凉薄之意。萧望突然就难过的厉害,他怨她的冷漠,可他却清楚的明白那些冷漠她周身牢固不破的城墙是谁给的,他记得,不想记也记得。

    他的残忍,他的伤害,是他亲手折断了她的羽翼她的锋芒,他怪不了别人,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将那女孩儿重重抱入自己怀中一遍遍说着对不起。他想抹去那些过往,他想忘却一切,可毫无办法。

    他痛恨自己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毫无办法。

    她曾经的绝望,他如今的痛。

    扣住她的纤指,他唇畔带笑,扶她一同缓缓跪在这桃林深处。

    “天地为证,我宇文衍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为卿一人,永不相负。”

    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瑾儿,你,可愿嫁我?”

    他问,可又不等她回答,只是将一只凤钗轻轻系于她的发上,“这钗,是母后临走那日交予我的,是我北周皇室世代相传的信物。瑾儿,我不曾骗你,从一开始,我便打定主意要你嫁我,做我一生一世唯一的妻。”

    “我一直不敢接受你,一直将你向外推,是因为我怕,我怕你终将成为我的弱点。像我这种人,一旦有了弱点,便等于有了失去一切的理由。”

    “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不敢告知你一切,直到那日在街头我遇你和楚云天在与长生殿人打斗,甚至,你竟给了我一剑,你说,正邪不两立,若有下一次,你仍是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也就是从那日起,我对你才真正失了信心。所以,我放任自己去完成那场婚典,我放任自己去伤害你,我甚至卑劣的在想,若终有一日你知道真相后会恨我,那么早恨一日晚恨一日,又有何分别?”

    “含元殿上,我并非不愿相信你。可在那之前,我们有太多太多的误会,我以为你怨我在婚典上将你掳走,我以为你的心里已经有了杨广的位置......我、我知道你曾与平儿商议要阻断我复国之路,你曾自残身体装病引瑶儿来,目的,只为调查我,我甚至知道你与哥舒瑀见面,应他要求偷取我的密函......我一直对自己说,你是在乎我的,你是爱我的,所以我等,所以我通通都可以不计较,可我却未曾想,那夜,你却以那种方式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

    “我恨你害死了平儿,我恨你背叛我,我恨你的移情别恋,所以我才不顾一切的去伤害去毁灭。我对自己说,不管生死,我要你生生世世只能在我身边......可从第一次开始,之后的每一次每一次,我以为报复你我会快乐,我会觉得心安。可看你病痛受伤,看你死心失望,我却比所有人都来的痛苦......”

    他慢慢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却止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权利,皇位,复仇,我以为那便是我在乎的全部,可到如今我才发现,我放不下的,是你,从来便只有你。”

    “瑾儿,我爱你,原谅我。”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颤抖的低念出声。

    他从不擅长解释,也不屑于解释,可如今他努力将全部的自己一滴不剩的完全剖析开来,他只想要一个原谅,甚至一个可以被原谅的念想。

    他要他的女孩儿,他要曾经的她,那个令他最初心动的她。

    他想念的几欲发狂。

    “萧望。”

    “我在。”

    “我病了,病的很严重,我不记得怎么去爱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痊愈......所以,请你用力爱我吧,请你,找回我......”

    ☆、第十七章 远方来客

    初春的时候,江都的桃花开的愈发娇艳。

    不知朝廷的人已放弃了对他的追捕还是正准备有所行动,总之这段日子,一切尚算平静。

    瑾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萧望初为人父,就怕那孩子会出什么意外,便极少带她出府。他会在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桃林中吟箫,看她抚琴微笑,也会在兴致上来的时候和她一起下厨做饭,洗衣晒被,宛若世上最平凡的一对夫妻。

    少女依旧淡漠,可眉宇间的冷清已不似当初。她的噩梦慢慢消失,偶尔也会主动和他说几句话,露出久违的笑容。

    萧望会在深夜里凝望着那张睡的安稳的精致容颜,一看便到天明。心头的某一块渐渐拼凑完整,可却也有另一部分,空荡荡的可怕。

    这几日瑾苏醒来的时候,常常见到他俊眉紧锁,在对着一封信件发呆。她不明所以,却仍未开口询问。一连几次,倒是萧望先开了口,“你为何,不想问问我?”

    “写了什么?”她问。

    “是查可汗的信,信上所述,突厥要起兵攻打隋军。他问我,可愿意....随他一起......”他紧盯着少女每一个表情,声音犹豫,“瑾儿,我......”

    瑾苏不语,却慢慢闭上了眼。

    萧望想,那该是最无声的拒绝。轻叹了一口气,他放下那页薄薄的纸,用力拥紧了她,“你不愿意,我便不回去,就在我们的家,一辈子也不离开。”

    再没有什么,比能在一起更重要了,不是么?

    两人习惯在用过午膳后在后园摘桃花瓣来酿酒,瑾苏提着竹筐,去接男人扔过来的花叶。有时他会恶意的扔的很远,看她因为接不到而踉跄一下,然后再故作好心的去搀扶,顺道占个便宜,并且乐此不疲。

    瑾苏也由着他幼稚,最多他闹的实在过分,便停下脚步将篮子扔给他,投去一记白眼。萧望似乎很享受她闹脾气的样子,揪过那气的鼓鼓的小脸蛋,重重印上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