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楼月潼忽然觉得可悲,也不知是在为程梓川,还是为自己。 脚下的界域山陡然震动起来,一双弯刀漂浮而起,围绕着两个器灵不停的转动,阿休的眉眼染上了魔魅之气,阿泽却褪去了邪意,一身的飘逸洒脱。 “欢迎回来,阿休。” “欢迎回来,阿泽。” 两个器灵手牵着手,在空中对视微笑。 “程道友,我很抱歉,”阿休看着程梓川道:“界域山已毁,我与阿泽的本体重见天日,混乱界域已经在逐渐溃散,不久后就会重归虚无了。” 程梓川摇头道:“不怨你,是此地气数已尽。” 注定要来的考验与混乱,无论如何也规避不了。 “终究因我们而起,我们会将所有人都安全送出去,”阿泽说着,回头看了眼阿休,得到后者点头后,笑着道:“而后会化为本源,去修补断裂的空间,从此以后,定界河上方将不再有混乱界域了。” 程梓川微微皱眉:“如此一来,你们……” “我们会随着空间的修复化作虚无,”两个器灵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心,阿休捂着心口,柔声道:“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消失就不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直到天地的尽头。”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会才真正有了那么点魔器器灵的模样:“比你们幸福,不是吗?” 程梓川怔了怔,竟是无言以对。 阿休话音落下,一双弯刀无声碎裂,变成点点星光,洒落在rou眼看不见的缝隙里,同一时刻,混乱界域的所有人都只觉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都掉进了定界河里,他们抬头仰望,却见混乱界域已经消失了。 “梓川!” 扶桑寻了过来,不着痕迹的挡在他跟前,瞥了眼楼月潼,而后回头冲程梓川道:“方才的雷劫……” “没事。”程梓川摇摇头,“我们走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器灵受到了感触,他没有再去看楼月潼——虽然他也看不见她了。 楼月潼垂了垂眼眸,也转身离开了。 天气转凉,人间将入冬季了。 程梓川离开道修地域并没有多久,但这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路走来,他和扶桑已经遇上了第六波偷袭与攻击,而且都是冲着程梓川来的,那些出手的虽有散修,但大部分竟都是出自名门正派,连衣服都没换,一看到程梓川都是一副除之而后快的模样,仿佛杀了程梓川就是什么替天行道的大好事。 “这些人怎么回事?疯了吗?”面对那些正派弟子,扶桑杀也不好,不杀也不好,憋屈得不行。 程梓川皱着眉,在天临城外的一处河边停下,联系了傅衍之。 等了好几个时辰,傅衍之才姗姗来迟,时隔数月,嬉皮笑脸的少宫主简直像变了个人似得,抿着唇,绷着脸,手里紧紧握着扇柄,一双眼睛锐利地扫视周边,直到看见程梓川的身影时,才似松了口气。 “梓川,你怎么一个人?小魔女呢?”傅衍之语气有点急,“你不该这时候回来的,太危险了!” “我们决裂了,她在追杀我。”程梓川轻描淡写的表明了他跟楼月潼此刻的关系,“这边发生什么事了?” “决裂?!追杀?!”傅衍之震惊得扇子都掉了,他分明还记得这两人离开前有多亲密闪瞎眼,怎么才没多久就闹翻了?傅衍之火烧火燎地跳脚:“你们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唉!梓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成了整个修真界的通缉对象了!” 程梓川:“……为何?” “因为程曜啊!”傅衍之拧着眉头,严肃而飞快地说:“你们离开后不久,九源山那边就传出消息,说是上界谕令,要在人间寻找圣尊转世!传说中的圣尊转世啊,你可以想象,这消息一出,修真界有多疯狂了!九源山门人持转轮镜寻访,转轮镜对谁都没反应,结果……查到程曜时,转轮镜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光了!也就是说……” 傅衍之喘了口气,用一种难以置信而生无可恋的语气平板道:“也就是说程曜竟然就是转世的……” “我呸!”没等他说完,扶桑就怒火冲天的现出身形,“一个个的都瞎了眼吗?抢夺别人根骨的会是圣尊转世?他也配?” 傅衍之被突然出现的扶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说:“转轮镜是上界赐下,不信也得信。而且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是梓川撒谎,程家借势公然宣布梓川是叛逆者,勾结魔女陷害程曜……” “难怪那么多人一看到梓川就来偷袭!”扶桑攥着拳头,脸憋得通红,气极反笑,“圣尊守护六界千万年,一个破镜子就动摇了天下人的信仰!不识李逵李鬼,听信一个冒牌货来追杀正主……可笑!愚不可及!” 才经过小魔女那一出,这边又来一出,扶桑只觉得荒诞又悲凉。 所谓信仰,离现实有多远又有多近? 程梓川拍了拍他,“你气什么?” 扶桑诧异:“你难道不生气?” 程梓川神色平静,他是真的没什么感觉,楼月潼那么对他,他都看淡了,这还能影响什么?而且换个角度来说,那些被蒙蔽的人才真正可悲可怜,不知当了谁的棋子。 扶桑叹了口气,“和楼月潼分开后,你越来越像……”越来越像圣尊了。 “不好吗?” 扶桑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傅衍之终于回过神来了,揉了揉耳朵,“什么冒牌货?什么正主?” 对着傻愣愣的傅衍之,程梓川倒是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程曜夺了我的根骨与一魂,所以转轮镜才会对他发光,懂了吗?” “哦,也就是说你才是……”傅衍之点点头,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就傻了,好像中风一样地脚下一个踉跄,直挺挺地摔进了河里。 ☆、第59章 断绝 “你你你你!!!”傅衍之完全是被吓着了,好在那河也不深,他爬上来抹了把脸,抬头就看到程梓川在那笑,顿时又气又急,“你这玩我呢?果然是跟小魔女混久了心也黑了!” 程梓川摇摇头,“我说的是事实。” 扶桑也道:“你想想也知道哪个可信了。” 傅衍之呆愣了好半响,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他,张了张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人间有关于圣尊的传说野史要多少有多少,他也是从小听到大的,如今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他家井水里捞到一块宝石,然后告诉他那是天上掉下来的月亮……他也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傅衍之忍不住心道:“若笑绫姑姑还在世,真不知是如何反应……” “你不必太在意,表哥。”程梓川微微笑道。 傅衍之抖了一下,摸摸鼻子叹气,“你暂时还是叫我名字吧。” 程梓川:“……接受不了?” “不是!”傅衍之一惊一乍的,跳脚道:“你知道么,我现在一想到在叫我哥的是谁我就想直接跪了!” 扶桑“噗”了一声,耸着肩膀笑得停不下来,调侃道:“那就跪呗。” 程梓川也笑,“别,受不起。” 这俩一唱一和的把傅衍之气得不行,“还笑!都被全修真界通缉了你还笑得出来啊?” 程梓川反问:“不笑难不成哭吗?” 傅衍之见他一脸淡定的模样,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心真大,还说跟小魔女决裂了,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肯定是你俩又在玩什么情趣游戏!” “又不是小孩子,分开就分开了,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傅衍之想了想自己被秦筱拒绝后的又哭又醉,只觉得严重躺枪:“……” “那……你还喜欢她吗?”傅衍之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程梓川微微抬眼,脸上还留着未散的笑意,慢慢地点了下头,出乎意料的平静与坦诚。 傅衍之愣了一下,坐在地上叹气,自嘲地指了指自己,“咱俩真是难兄难弟,我恐怕是没资格劝你,说实话,我到现在也还忘不了小仙女,可她恐怕只有有所求的时候才会想起我。” 程梓川:“哦。” “……”傅衍之怒了,“都是失恋的人,你能不能给点反应?”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木簪一闪,扶桑消失不见,程梓川弹了弹衣袖,眉梢轻扬,慢悠悠得往前走进了山林里,“走吧,带你去拨开云雾。” 傅衍之被忽悠地一愣一愣的,此时此刻完全想不到,拨开云雾后他只会哭得更厉害。 九源山,第三峰上。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徒弟!”自从转轮镜对程曜发光后,前来拜见的修士一波接着一波的来,玄豫真人脸面倍增,纵然是九源山一峰之主,他也从没有像如今这么风光过,而这一切都得益于程曜转世圣尊的名头。 “师父……”程曜虽也觉得扬眉吐气,但心里头总有一根刺拔不掉,“我得到消息,程梓川出现了。” 玄豫脸色一变,随机就道:“忌惮他做什么,凭曜儿你如今的号召力,还怕对付不了一个程梓川么。” 程曜皱着眉,半响摇摇头,“此事,徒儿想私下解决。” 自家人清楚自家事,哪怕包括玄豫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转世圣尊,可程曜欣喜的同时也有阴影——如果他身上没有有程梓川的根骨和魂魄,转轮镜还会有反应吗? 越是得到如日中天的辉煌,越是怕摔下深渊。 程梓川的出现令程曜更加患得患失,想除去程梓川的念头完全达到了顶峰。 玄豫真人也担心,毕竟他是知道程曜夺过程梓川的根骨,这终究会被人诟病,“你有他的下落吗?” “我没有,”程曜忽的一笑,“不过秦师妹也许有办法找到他。” “哦?筱儿?”玄豫不解,“筱儿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你说清琊倒是有可能。” 程曜便让人找来了秦筱,当日结契大典未成,这师兄妹两个的关系隐隐僵化,尤其程曜多了个万人景仰的名头,秦筱更是毫无存在感了,如今听到程曜寻她,颇为惊喜的就过来了。 “程师兄!”秦筱一身白衣,整个人消瘦许多,那股子令傅衍之迷恋的清冷如霜雪的气质淡了许多,却是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风情。 她很是期待的看着程曜,岂知程曜出口便是:“秦师妹,你跟傅衍之还有联系吗?” “傅,傅少宫主?”秦筱目光一黯,“当初他的确追求过我,可我早已与他断绝往来了,程师兄还是在怀疑我吗?” 程曜道:“我想请师妹帮忙,还请你实话实说……你们断绝往来,可你一定还能联系上他,对吗?” 秦筱咬着唇,不答反问:“我能帮程师兄什么?” “你也知我有一个仇人,乃是傅衍之的表弟,可他踪迹成谜,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傅衍之的身上……” 话至此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程曜想通过傅衍之找出程梓川,一举铲除。 “不,这是让我利用傅少宫主!我若做了这样的事,他恐怕会恨我一辈子!”秦筱脱口而出,她的确能找到傅衍之的下落,因为傅衍之曾送过她一只陨雷宫特有的虫子,这种灵虫成双成对,也不知傅衍之是不是忘了,竟没有向秦筱要回灵虫。 程曜冷冷看她一眼,“原来秦师妹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其实还是对傅衍之念念不忘,既如此,又何必说想要与我结为道侣?” 玄豫真人脸色亦是不善,带着点警告和提醒,“筱儿。” 秦筱退了几步,面对紧逼不放的二人,渐渐红了眼眶,在心里说了一句“对不起”,而后伸出手放出了雷电光芒的萤火虫,她抬手施法,萤火虫转了几圈,往山下飞去,“跟着灵虫,就能找到……” 程曜总算缓和了表情,“我便知道秦师妹是识大体的。” 春去冬来,人间已是大雪纷飞的季节,这对修士来说却并没有什么分别。 草木凋零,山地覆上银装,林子里时不时的有灵兽蹿出,傅衍之脚下一滑,险些摔得趴下,“这山路……哎梓川我们为什么不用飞的要用走的啊?” “凡人经历生老病死,修士却不然,目空一切,所以有人千年都不能悟道,”程梓川的发上落了雪花,也没拍落,他拢了拢裘袍,眉目雅致,满身清寂比冰雪更甚,站着便可入画,“多看看,多走走,更贴近万物自然,不好吗?” 傅衍之嘀咕:“这都是空话,天赋好的自然赞同,换个天赋差的怕得喷死你。” 程梓川又不管旁人怎么想,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