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画扇

    出了殿门，程清宛盈盈称谢，因临近放堂，周月莘便不着急赶回书堂，一径带她返回青鸾宫。

    宫女奉了茶，二人各自落座后，周月莘道：“经我此番干涉，淑妃应会舍弃一子，只是你也莫再追究下去了。倒了淑妃，后头还有许惠妃，张婕妤，比那个空花瓶，她们可厉害多了。”

    程清宛颔首，想起她对淑妃唇枪舌剑，因试探道：“公主对淑妃娘娘，似乎颇了解？”

    周月莘笑道：“她原先是我母后的女奴，因侍奉殷勤才得到青眼，在我面前，她哪里有威风可耍？”

    此事在宫中不是秘密。淑妃幼年家贫，卖与孟家为奴，赐名桂枝儿，因合孟姑娘眼缘，教以诗文。孟氏为太子良娣，桂枝儿陪嫁，后来太子登基，封孟氏为贤妃，桂枝儿为才人，易名萧柔。

    承平六年，孟贤妃病故，陛下郁郁寡欢，萧才人举荐术士罗济。罗济法术高深，能通鬼神，使陛下复闻孟贤妃遗声，果得重用。

    次年，追封孟贤妃为皇后，谥号孝惠。册封萧才人为淑妃，因她家中父兄俱已不在，故赐其母为诰命之身，赏田千顷。淑妃又以罗济为义父，然三教九流之辈，终不入世族之目。

    昔年在太子府，淑妃尚为女奴，入宫才封作才人，周月莘见过她卑躬屈膝，如今看她拿乔做桑，自然瞧不上眼。

    程清宛呷一口清茶，轻轻搁下，说道：“昨夜公主有话未说完，今日我愿闻其详。”

    周月莘弹了弹衣袖，说道：“是该好好说道说道，程姑娘，我两回救你于危难之中，你要如何报答？”

    昨夜一回，今日又一回，程清宛莞尔道：“当尽己所能。若不能，就结草衔环，来世再报。”

    周月莘听了掩唇笑道：“既说好了就不许耍赖！来世我哪还认得你？”

    二人正在说话，忽有宫女来传报，大皇子到了。

    待人进来，各见了礼，周月莘笑盈盈拉他入座，递上茶道：“盼了好久，哥哥可算来了。”

    周聿修打趣道：“你有人作陪，哪里还有闲心盼我？”

    周月莘咯咯笑道：“我虽与程姑娘相谈甚欢，但分一缕神思盼你还是有的。”

    她眉欢眼笑的模样甚是可亲，全然不见在淑妃面前的眄视指使，程清宛乍见之下，略微不适应了。

    宫女端来点心，三人把茶点用过，闲聊之际，忽听周月莘道：“我前日得了一盒扇子，恰好你二人都在，不如来替我写写画画？”

    程清宛笑道：“不是我推却，本来写的就不好，平素更少在纸扇写字作画，还是别污了扇面。”

    “图个乐趣罢了。”周月莘不许她推辞，命人取来红骨折扇，在长桌上摆了笔砚，取两把扇子递与她，笑道：“我亦甚少写，但我哥哥却是写画俱佳的，一会儿咱们若是累了，只管丢与他。”

    折扇共十把，她自留两把，分程清宛两把，剩余的皆归周聿修。

    桌上笔砚俱全，颜料碟碗摆了一桌，周聿修无奈道：“你又不缺凉扇，作那么多画扇有何用？”

    周月莘塞一支毛笔到他手中，笑道：“我用不完的，还可以拿来送人。”

    她徐徐说道：“文人以为，扇骨凡紫檀、象牙、乌楮，俱目为俗制，惟以棕竹、毛竹为之者，称怀袖雅物。我却不敢苟同，我这一盒折扇，皆用金钉檀骨，且面薄如轻绡，不可谓不谓珍贵，用来送礼最适合不过。”

    周聿修颇不赞同，“这等私狎之物，你自己私下把玩就是，能还送谁？”

    他劝归劝，到底还是沾了墨水，提笔在扇上作画。

    两把折扇，程清宛一把题字，抄写《定风波》，另一把则泼淡墨，画一幅江渚白鹭图。画成时，周月莘亦已停笔，二人于是凑近去看周聿修。

    他已完成四把扇面，一把作墨笔画，三把题大字，正要取新扇时，让周月莘拦住了，责怪道：“说好了题字作画，你竟这般应付我？”

    周聿修笑道：“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原打算拿三把题字，三把作画，画未完成，就让你先拦住了。”

    “那也是应付之作。”周月莘指着一桌的碟碗，对身旁二人道：“我摆了这么多颜料，你们两一样也没用上，不是应付是甚么？”

    “那我作彩画。”周聿修掷了毛笔，重新取一支调颜料。

    “也不行！”周月莘眼疾手快，抢了两把新扇抱在怀中，笑吟吟道：“你先前同我提及，异国有扇，是以银泥为云气月色之状，极其可爱。我当时就想见识，余下这两把折扇，你就照那样来画。”

    她不许对方拒绝，让宫女呈上金泥银泥，摆在周聿修面前，再三催促。周聿修推辞不得，无奈摇了摇头，提笔去画。

    宫女换了茶盏，在案几上摆了棋盘，周月莘笑对程清宛道：“这画一时半会儿画不完，我们趁闲手谈两局。”

    棋盘已摆上，程清宛只好答应，让她执白子。

    周月莘作画造诣平平，下棋却是有些门路的，一面在棋盘上厮杀，一面让黑棋不要留手。程清宛稳住阵脚，终局胜了她六子。

    输掉棋局，周月莘顿时垂头丧气，关注着这边局势的周聿修见状不由失笑道：“程姑娘第一次和你过招，怎会知你说的不要留手，就是提示她留情的意思？”

    “你胡说！”周月莘不服气道：“我岂是输不起的人？”她让宫女收拾了棋子，对程清宛道：“咱们再来。”

    第二局，亦是她先行。

    这回程清宛记住提醒，谨慎落棋，但不刻意谦让，白棋此后越战越勇，千难万险，终局胜出四子。

    白棋获胜，周月莘顿时喜笑颜开道：“程姑娘没有让我罢”？

    程清宛摇摇头，“这一局，的确是公主胜了。”

    周月莘听了洋洋得意，撤了棋盘，拉她去看周聿修新作的两幅画。

    一幅绘高山丛林，天末隐约有微云飞鸟，扇面洒金粉如尘屑，女子骑白马银鞍，弓如满月，箭指麋鹿。

    另一幅绘芰荷临水，以银泥为云气月色之状，水面波光粼粼，点缀芰荷、水禽于其上。

    两幅画作惟妙惟肖，让人眼前一亮，两人称赞之际，却听周聿修说道：“这样画虽能夺人眼球，却失了风骨余韵，匠气太重。”

    周月莘笑道：“画是给我的，好坏自有我评论。”她细细欣赏一遍，点位微笑，夸赞道：“这两幅画皆精巧绝伦，甚好！”

    程清宛亦道：“画作虽分匠气与文气，然两者各有妙处，不分高低，能画到极致，更是不容易。”

    十把折扇平放在长桌上，周月莘一眼望去，心中十分满意，让宫女预备酒席，宴请他二人，程清宛却笑道：“我该扫兴了，在你这儿逗留许久，再不回去，她们该来要人了。”

    周月莘挽留不住她，便让宫女取来一只白玉鱼扇坠，系在那把绘有芰荷的折扇上，双手赠予她。

    她好心相赠，程清宛退让不得，只好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