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大汉天后在线阅读 - 第48节

第48节

    陈娇站在马车旁边,侍从都在几步远的地方待命,她的身后只带着青衣短装的显星和大寒。此刻她穿着百鸟云翔的锦锻夹棉长衣站在雪地里,一双琉璃般美丽的眼睛盯着鼻尖下面的糖人,吃的非常专注。

    少年看着她的动作有点恍惚,他想过很多次若干年后再遇到恩人的场景,但是从来没想过这个画面。

    她吃糖人的动作并不是不优雅,像她这种天之骄女高贵早就融入了骨血,只不过比起他两番记忆里站姿端庄目带高傲的丰邑君,眼前的她多出几分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灵秀与可爱。

    少年想了想,在药店的台阶上站了一小会,等陈娇将那只不大的糖人吃完才走过去恭敬的弯腰行了一礼:“见过君上。”

    这一次他行礼的动作非常标准。

    很少有人能在市井之中认出陈娇,她见到有人到自己身前行礼先是微微一怔,看到少年的面孔才点了点头。

    “又见到你了,很巧。”陈娇嘴上淡淡的说,心里却有点庆幸,幸好刚才吃糖人的时候没有被人瞧见,不然的话她骄傲如她会觉得很难看。

    ☆、第74章 都爱八卦

    少年起身时脸上带着微笑,声音清透温润:“君上怎么在这里?”

    陈娇没有必要跟一个仅仅见过两次的少年交代自己的意图,只是随口道:“在等我的侍女。”

    说话间小雪拿着一大包包好的药材走出了药店,来到陈娇身边,见有外人很机灵的行了一礼改口对陈娇轻道:“君上,奴婢把东西都拿来了,一样不少。”

    小雪说话时不经意的看了少年两眼,目光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个衣着普通的少年会认识自家的翁主。

    陈娇微微颔首轻瞟的目光滑过少年手中的一串药包,忽然想起前次见他时他还在为母亲的病忧心,于是顺口道:“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吧。”

    少年闻言勉强的笑了笑:“多谢君上垂问。”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看他不愿多谈的神情陈娇就猜到他母亲的病似乎并不轻。陈娇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这少年与她不过数面之缘非亲非故,他既然不提母亲的病陈娇也不想多问只是在这个问题后就要离开好像不太礼貌,两人一时无话,清冷的雪中气氛有些尴尬。

    小雪是个机灵丫头当然不会让陈娇难看,打量了少年几眼轻笑道:“这位公子是来请陈郎中出诊的吧?”

    少年点头无奈一笑,神情却并无懊悔相反还有几分豁达:“姑娘说的正是,不过陈郎中比较忙,我无功而返了。”

    小雪知陈娇高傲矜贵目中无尘,既然能在这里分神跟那贫寒少年叙话说明自家翁主并不讨厌这人,就算是为了讨翁主的欢心小雪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她笑道:“君上,奴婢跟这位陈郎中有些远亲关系呢,不如让奴婢给药店的伙计留个话,为这位公子寻个出诊的机会。”

    陈娇不屑于刻意帮别人但她倒乐于做个顺水人情,听小雪这样说便道:“好,你去跟药店伙计说一声,这位公子姓郑。”

    “奴婢明白。”小雪欠身行礼,然后转身又回到了药店里。

    那少年没想到小雪自告奋勇的帮他约诊,目光随着小雪进了药店大门才回过神,赶忙向陈娇长揖正色道:“多谢君上,在下,在下……若有机会一定为君上赴汤蹈火。”

    少年并不像陈娇身边那些善于辞令的宫人言官,陈娇感觉得到他与自己说话时的慎重与斟酌,但同时她也感觉得到这个少年为人谨慎的同时骨子里仍是一个性情如火的热血之人,但正是他的斟酌让他很多时候他都无法用那些拗口的辞令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陈娇被赴汤蹈火这四个字逗笑了,她轻笑一声道:“小雪能帮到你我也很意外,我不需你赴汤蹈火,记得你之前说要为国从军,你的志向我很欣赏,你只要好好做你自己便是。”

    少年看着陈娇,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那种专注和感激他不想用语言来表达也无法表达。

    少年自幼在他人的冷眼中长大,那些经历令他的性格外韧内刚不卑不亢,但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少年最珍视的也就是“青眼有加”的赞许和认同,对恩师是这样,如今对这位高贵的恩人他同样报以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感激。

    聪慧入陈娇自然能够解读出少年对她的感激,只是她习惯命令很多人却并不习惯别人的感激,这种感觉让陈娇觉得陌生甚至有些不自在,她偏过头躲开少年的视线有几分不自在的调侃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我长得很美。”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陈娇尴尬少年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为人坦率并不避讳说实话:“君上确实在下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陈娇确实爱美,也非常自信自己的容貌,不过听言辞谨慎的少年说出这句话还是让她笑出了声,转脸看着垂眸的少年生出几分继续调侃他的心思。

    “那是因为你见过的女人少吧?长安城的美人可真不少,你过两年就不这么认为了。”陈娇挑了一下眉梢戏谑的说,“你家的jiejie长得不漂亮吗?”

    “家姐……”少年显然刚才也没想起自己家的三个jiejie,陈娇这么一提他就错愕的抬起头好像真的在想jiejie的样貌,这一抬眼就正对上陈娇笑意狡黠的眸子,竟然看呆了,眨了几下眼睛才又低头道:“君上不要拿在下寻开心了。”

    小雪的到来可真让少年松了一口气,她脚步轻快,带着笑走到陈娇身边道:“君上,奴婢把事办好了。郑公子,你进去跟刚才那位伙计约个时间便是。”

    少年一连排了几天都没能等到陈郎中出诊的机会,今天本也不抱希望了,没想到遇见贵人竟真的约到了陈郎中,不由大喜过望再次长揖道:“多谢君上,多谢姑娘。”

    陈娇摆摆手收起了玩心倨傲的淡淡笑道:“你进去吧,我要走了,若是天意使然还有机会相见。”

    陈娇走后少年又回到药店向与伙计约过出诊时间,他走向柜台的时候听到那伙计正与另一个抓药的伙计闲聊,聊得正是这几日长安城大街小巷传遍的凯旋加封大典。

    一个加封边关功臣将士的典礼本没什么聊头,但这里面还有一位跟大汉储君有婚约的朱雀君,又是“星宿转世”又是“金屋藏娇”,这样的八卦谁不爱说谁不爱听?

    “没想到你这都不知道,真是太落后了,‘金屋藏娇’说的就是朱雀君跟太子殿下儿时的一段故事。”抓药的伙计一脸洋洋得意的讲道,“朱雀君是馆陶长公主的女儿这你总知道吧,这位翁主小名儿换做阿娇。咱们太子殿下四五岁的时候还是胶东王,就在长公主问他想娶个什么媳妇儿的时候你猜太子殿下怎么说?”

    “怎么说?”另一个伙计显然很感兴趣,凑过去问,“说想娶那位小翁主?”

    讲八卦的伙计冷哼一声笑道:“你也就是个伙计命了,咱们太子殿下那么小的时候就说大殿里的美女我都不要。长公主就好奇的继续问呀,就问,‘那我把阿娇许配给你你看好吗?’,太子殿下就笑了,高兴的说‘若得阿娇当金屋储之!’你瞧瞧,太子殿下那时候就很喜欢那位翁主了,发了誓言要能娶到她就给她盖金屋住呢。”

    听故事的伙计一脸的感慨加兴奋,笑叹道:“咱们这些做伙计的小老百姓也没缘瞻仰一下这位朱雀君,能住得金屋的美人不知道长的是个什么样啊。”

    “那是真的美,虽说她年纪还不大却是生的极艳丽,听说千人中间看一眼,一眼抓住你目光的必定是她。”那伙计说的好像自己真的见过这位朱雀君一样。

    郑姓少年本不想打断别人说话,可他见这两个伙计一时半会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抽了他们个说话的空档走上去道:“打扰二位,刚才有位姑娘约了陈郎中的出诊,我是……”

    “哦,你是那位郑公子吧。”抓药的伙计对这个刚走不久的瘦高温和少年很有好感,“是小雪姑娘帮你约了陈郎中,府上在哪里你留个字条,今日午后便能请陈郎中过去。”

    少年点点头,在伙计拿出的竹简册子上写下住址:长宁坊平阳侯府西角门。

    伙计看了少年劲长干练的字迹蹙了蹙眉头,嘟囔了一句:“竟然是平阳公主的府邸,那你可得留个正经名字,不然进不去。”

    少年点点头道:“陈郎中前来在下必出门迎候。”

    说着他在竹简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卫青。

    “公子原来姓卫。”伙计看着他的名字道。

    少年卫青唇边露出一抹略带苦涩自嘲笑意:“正是。”

    这时听故事的伙计也走过来,看了卫青写下的地址道:“哦,原来是平阳公主府的家人,难怪认识小雪姑娘。”

    卫青有点诧异道:“那位小雪姑娘也是平阳公主的家人?”

    伙计连忙摆手:“不不不,小雪姑娘是我们陈郎中的一个远房亲戚,我们只知道她在一户宗室大人家中伺候,地位很高嘞,不是一般的丫头,我猜她肯定跟着她那位主君到过公主家里,不然怎么能认识你呢。”

    少年听了伙计的话微微点了点头,说起小雪的身世背景他不禁又多问了一句:“那二位听说过丰邑君吗?”

    伙计对视一眼都摇头,一人道:“是小雪姑娘的主君?”

    少年并未回答。

    伙计道:“那倒是不曾听说,长安城的诸侯少说也有上百位咱们哪能都听过,不过封君的一般都是地位很高的女子,就像咱们刚才说的那位朱雀君。以前听说列位皇后的母族贵女得封为君,可能你说的这位是薄娘娘娘家的贵女。”

    皇后母族的贵女,难怪如此高贵不凡。卫青想起陈娇清冷尊贵不可逼视的气质,心中已然认同她出身后族。

    “这位卫公子不说我本来还猜小雪姑娘有没有可能是朱雀君的侍女,这样一听似乎猜错了。”伙计哈哈的笑起来,好像只是讲笑话,“真想看一眼这未来的皇后呢。”

    未来的皇后……这么高不可攀的女子做皇后也未尝不可,而这世上似乎也没有比太子更尊贵的青年男子。

    不过应该不是她,她不是朱雀君,不是堂邑侯的翁主。

    卫青也笑了,听了伙计的话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竟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走出药店的时候漫天的白雪还在飘飘而下,卫青望着洁白的地面忽然会想起他曾在灞上捡到了一只香囊,刚才忧心母亲的病情竟然忘记询问丰邑君了。。

    ☆、第75章 年节将至

    陈娇从宫中搬回堂邑侯府的时候距离年节已经不远了,过了腊月二十整个府里就更加忙碌,长公主里里外外主持家事,堂邑侯是天子近臣更是不得一日清闲,就连她那位游手好闲的二哥都被拎出来应酬宗室列侯的往来了。

    赵无心早几日就跟着赵谦回了咸阳的老家,陈娇觉得跟别的贵女在一起又实在端着架子没意思,前一阵又因为侍疾乏累的很反倒不愿跟别人多接触日日在自己的房子烤火睡觉,过得真叫一个闲适。

    这一日陈娇在卧室穿一件金粉色秀花边的夹棉短襦,靠在圆枕头上看着两个庶出meimei绣花。

    “jiejie挑的这花样可真好看。”陈艳一边绣着花一边赞叹手下的绣样。

    “jiejie眼界那么高选出来的样子怎么会不好。”与陈艳一起绣花的陈琼笑着说。

    陈娇的目光在她们二人手下的花绣上流连,听到她俩的话红唇微扬,露出一个淡笑:“你们俩的手艺倒是真的好,比我强多了。”

    陈艳和陈琼手上的那块缎料上绣着三只芍药,花色清淡造型优雅,只是其中已经绣成的最大的朵花冠针脚明显不如她二人手下的两朵花平整灵动。

    陈琼听了陈娇的话脸色一变,十分惶恐的放下缎料弓起身子小心的说道:“jiejie说的哪里话,我手笨绣的这花朵怎么能跟jiejie比。”

    陈娇看着她惊慌的神色瞥了她一眼,这时陈琼拉了陈艳一把轻笑道:“四妹,知道你最尊敬jiejie,不过jiejie夸你绣活好你也当得起,这倒不是说咱们比得上jiejie,jiejie是何许人,定然是不在这些小事上费心的人,咱们才有一样能在jiejie面前孝敬的手艺。”

    陈琼听了立刻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二姐说的是说的是,meimei的手艺现眼了,若不是帮着jiejie给君爱做绣这个枕面,meimei真不知道那什么孝敬jiejie。”

    陈琼说话的时候陈娇一只安静的看着她,目光时而又在陈艳的脸上徘徊,最后她靠着圆枕慵懒的笑起来:“好就是好,没什么推辞的。我也确实不大喜欢这些,倒是麻烦你们。”

    陈艳与陈琼都起身避席,然后后退一步缓缓跪下磕头糯声道:“谢jiejie赞赏。”

    陈艳起身后唇边仍然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陈琼却是一脸的不安,她偷眼看了一眼大方的陈艳咬了一下下唇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低声忐忑道:“年节到了,meimei今天献丑送jiejie一样小礼物,请jiejie不要嫌弃。”

    陈琼将一方米色的绢帕双手呈上来,陈娇经大寒的手接过绢帕二指一抖,斜睨着看上面的花纹,原来是一支盛放的桃花,花样本没什么特别却胜在绣工上佳,仔细看那花朵就会发现虽然仍是粉色的桃花颜色却又深浅不同,细细看去那些花朵不同的渐变色宛若真正的桃花在春光中迎风招展,每个角度都粉的恰到好处又绝不相同。

    陈娇喜欢桃花,看着手帕很满意,点点头道:“meimei有心了。”

    陈艳显然没想到这个平日不声不响甚至胆小怯懦的三妹会给见惯了珍宝佳绣的jiejie陈娇献丑送礼,当下就怔住了,半天才尴尬道:“jiejie……”

    陈娇将手帕我在掌心,轻笑道:“二位meimei今日有劳了,就到这里吧。今日自家姐妹也没预备像样的节礼,小首饰拿去玩吧。”

    得到陈娇的授意,一旁的大雪和小雪便从内室捧出两只描金漆的小匣子恭敬的跪在两位陈小姐的面前将匣子轻轻打开才碎步退下。

    一只攒玛瑙的步摇和一只镶金翠鸟的玉簪。

    陈艳和陈琼脸上都有些愕然,不过收了东西谢过陈娇便退了出去。

    陈娇看着两张与自己多少有些相似的美人脸消失在屋里无所谓的笑了,自语道:“阿艳今日又要给阿琼脸色看了。”

    大寒为陈娇捧上一杯热蜜浆附和道:“艳小姐确实厉害一些。”

    陈娇抿了一口蜜浆笑道:“各有各的法子,不然家里五个庶女怎么就她们两个长不到了这个年岁。”

    堂邑侯与长公主关系甚好,除了成婚之前堂邑侯已有的两个儿子之外在长公主生下陈娇之前堂邑侯一直都没有宠幸其他侍妾也就不会有子女降生,后来长公主生下陈娇后被御医断言无法再次生育她才给堂邑侯送了大批侍妾期望堂邑侯能有更多后嗣,堂邑侯无奈之下只好临幸只是在一连生下几个庶女都无男孩后才让长公主熄了这个心思。

    陈琼和陈艳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而且是堂邑侯府唯有的两个过了十岁都没夭折的庶女。

    大寒不敢接陈娇的话,动作轻缓的将那快要绣好的缎面枕套收起来。

    “拿来吧,我把最后一点绣好,你把赵姑娘临走时做的枕芯装起来早点给君爱送过去。”陈娇招手拿过枕套,在针盒里捏起花针刚要绣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大寒道:“之前给君爱做的那个香囊呢,你收到哪里去了?”

    大寒想了想道:“翁主奴婢不曾收起来过,翁主做好后没有给奴婢保管。”

    陈娇有些吃惊,努力的回响了一会命大寒找了一个时辰都没有找到。

    “丢了?”陈娇喃喃的在屋里踱了两步自言自语的说,她这些日子都以为香囊在大寒那里保管,因此即使刘彻那天怒火来的突然她也从未起过疑心,可是今天她却发现香囊不见了。

    大寒敛眉跪下道:“是奴婢的错没有把东西收好。”

    陈娇摇摇头无奈道:“你先起来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关你的事。”

    这件事陈娇当然不会就那么算了,她有机会一定要弄清楚刘彻为什么那天要发火而那只香囊又去了哪里,当然最重要的是,是谁利用这只香囊的消失挑拨离间让刘彻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