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嫁人就嫁羽林郎在线阅读 - 第27节

第27节

    清薇转头四顾,道,“邱大人家中可有君子?”

    邱庭波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心道就算我家中都是君子,这话也不该我来说,这问题让人如何作答?

    清薇没听见答案,转回头,见邱庭波尴尬的摸着鼻子,自己想了一回,不由笑道,“我问的是竹君子。想来你们这样的人家,多少都会种些。”

    邱庭波恍然大悟,“这个自然有的,赵姑娘随我来。”

    又问清薇,“赵姑娘要竹子做什么?何必亲自劳动,我名人去砍了来便是。”

    清薇道,“不妨。你们家的园子我还未逛过,趁此机会走走,也开开眼界。况且你派去的人,未必知道我要什么样的,还是亲自看过更放心。”

    邱庭波引着她走了一程,便转进了花园里,一路穿花拂柳,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幽静所在。这里遍植竹林,光是清薇一眼看见的竹子,就有五六个品种,却别无其他花木。置身其中,只能听见主页簌簌之声,令人神魂耳目都为之一清。

    “冒昧问一句,这是何人住处?”清薇问。

    邱庭波微微挑眉,“怎么,赵姑娘看这里不好?”

    清薇道,“不是不好。只是清雅太过,倒不似凡人居所了。”

    邱庭波这才笑道,“这里正是区区不才在下的住处,多谢赵姑娘谬赞,我却是天底下第一俗人,这话可当不起。”

    清薇有些意外,又转头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却没有再说话。她其实有些意外,看邱庭波的外表,清薇一直以为他是个博爱的性子,该居于四面繁花之中。现在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两人在竹林里走了一阵,清薇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她指着那根她两只手合起来才能将之合围的竹子道,“就是这个了。”

    邱庭波这才命人将这根竹子砍下来,取了清薇看中的那两节给她,然后又忍不住问了一遍,“赵姑娘要用这竹子做什么?”

    “待会儿邱大人就知道了。”清薇问,“不知老夫人的住处在哪里?劳烦邱大人找个左近顺风的地方。”

    邱庭波低头沉思片刻,道,“老夫人的院子在东南侧,附近恰好有个小亭子,如今吹的是西北风,那里想必正好。”

    “那就去这里。”清薇道。

    到了地方,清薇让人在这里升了火,然后便将自己带来的竹子洗净,淘了米放入其中一节,加水,用鲜笋封口,放在火上煮。然后又问邱庭波是否有山泉水。

    邱庭波道,“山泉水要让人出城去取,只怕来不及。有去年存的雪水,不知是否可用?是从梅花花瓣上扫下来的,只得一小坛。不是赵姑娘今日要用,我也不舍得拿出来。”

    清薇道,“这个更好。想来君山银针,也不辱没了它。”

    邱庭波亲自去取了那一坛雪水来,清薇将之倒入竹筒之中,然后也放在了火上。等到水烧开了,她才将茶叶投入其中。

    上好的茶叶一投入水中,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有香气弥漫而出,随着水蒸气往上蒸腾。邱庭波见清薇如此“糟蹋”茶叶,都不由生出几分不忍。毕竟君山银针是贡茶,即便邱家这样人家,所存亦不多。因老夫人喜欢,大半都给了她,就是他自己,等闲也是喝不到的。如今见清薇这样折腾,这茶煮过,顿失其味,已不能喝了。

    清薇这茶本也不是用来喝的,因此并不可惜。煮了一会儿,蒸腾的茶香便随风飘散开去,正好传到了邱老夫人的院子里。

    邱老夫人年纪大了,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便总觉得精神不济,一日里有大半时间都是躺在床上,一时睡一时醒,没个安生。这会儿忽然闻到这股茶香,不由精神一震,睁开眼睛,转身问身边服侍的丫头,“你闻闻这是什么香气?”

    之前邱庭波来取茶叶,还是这丫头亲手奉上的,这会儿不免有些慌乱,“闻着像是茶香。”

    邱老夫人立刻看向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交代!”

    “方才大爷过来,说要取君山银针待客,是老爷和夫人的允了的。奴婢便给了。”丫头连忙道。

    “给了多少?”

    “……连盒子一并给了。”

    老夫人顿时彻底精神了,“这个败家子,到底是糟蹋了多少茶叶,香气竟能传到这里!”她又嗅了嗅空气中的香气,“这个味道,只怕煮茶的水亦非凡品,真是个败家子!”说着竟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倒要瞧瞧,究竟待的是什么样的贵客!”

    丫头心里担忧,但又不敢违逆,只能扶着老夫人出了院子,循香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逃走……

    第32章 洪水猛兽

    莫说是邱老夫人这阵子身体不适,阖府上下人人都盯着这院子, 就是平时, 她老人家一动,也立时就有人去传递消息的。这会儿自然也有机灵的小丫头提前跑来, 通报给邱庭波。

    听说老夫人下了床, 邱庭波也是一惊,连忙转头去看清薇。

    清薇不紧不慢道, “老夫人爱茶,想来闻到茶香,便坐不住了。”

    邱庭波抽了抽嘴角, 心想若这煮的是自己的茶, 他必定也要心疼得从床上跳起来的。

    但是这法子既然有效, 能让老夫人提起精神头, 他便决定继续看下去。毕竟事先说好, 只要清薇的方法有效, 不拘她要怎么做都行,不过几两君山银针,便是糟蹋了邱家也不是承担不起, 跟老夫人比起来,孰轻孰重自不必言。

    不过到底还是不放心,站起身道,“要不我去迎迎?”

    “邱大人这时候若去了,不就等于承认是早有预谋,在这里等老夫人过来?”清薇道。老夫人若看见了他, 自然什么都猜到了,下头的戏也就不必唱了。

    邱庭波只好又坐下来,叹气道,“到底是赵姑娘,这时候还能坐得住。”

    清薇笑道,“君山银针是贡茶,一年也不过能得一二十斤的量,纵使宫里也不敢这般用法。京中权贵之家,更是唯有御赐方能得之。在你们眼中这是糟蹋东西。不过我更知道一个道理,再是奇珍之物,也不及人来得要紧。邱大人你说是不是?”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但是因为他们经历过的事情多,智慧卓绝,往往能于关键时刻指点迷津,也是因为他们经营多年的人脉和关系。只要人在,这关系就在,哪怕只冲着他们的辈分和年纪,都得表示出敬重来。若到了家族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们更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这样一位老人家,对一个家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莫说是君山银针,就是千年人参,该用的时候就得用。不然这东西省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邱庭波点头,面上的紧张消去了几分,笑道,“我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不过现在看来,请赵姑娘来走这一趟,是没错了。”

    “不过是等价交换。”清薇道,“邱大人往后别恨我算计你便好。”

    邱庭波眉头微微一动,却没有询问。他猜测清薇让自己做的那件事,肯定有某种目的在其中,而现在,清薇也算是间接的承认了。两人相识以来,彼此对对方都还算欣赏,说起来还是自己去求清薇帮忙,即便她也有自己的打算,那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大抵是因为清薇这人自己都看不透,邱庭波想了一回,又觉得不大安心,忍不住问,“赵姑娘言重了,只要不是会影响我邱家基业,不管什么事,我邱庭波一力承担便是。”

    “邱大人不必如此。”清薇道,“我的事暂且不便说与你知,但我也不至于会想害你。”顿了顿,又道,“说不得不但没有害处,反而能得些好处。最多……跟着受受惊罢了。”

    这话虽然说得含糊,但邱庭波心中却是一定。本来他也觉得以邱家的能力,不至于有无法处置的事。清薇就是得罪了宫里的贵人,也总有转圜的余地。想来她一个姑娘家,不折腾不作恶,也不会到被人赶尽杀绝的地步。好处他是不想的,只要损失不是承受不起就行。

    说话间,已经有一群人簇拥着邱老夫人往这边来了。

    远远的瞧见人,邱庭波和清薇便站了起来,但老夫人来得更快,扶着丫头,大步走过来,那矫健的身姿和步伐,看上去全然没有老态,更不像是之前还神思恹恹躺在床上,不思饮食的人。

    邱庭波连忙上前把人扶住,笑问,“祖母怎么来了?”

    老夫人来的时候虽然急,这会儿倒也端出了气度。并没有一上来就劈头盖脸的呵斥,而是拍了拍他的手背,转头看向清薇,“我老远就闻着这里煮茶的香气,是这位姑娘的手笔?”

    说着视线一扫,就看到了火上的竹筒。老夫人先是眼睛一亮,想着这般煮出来的茶水,必然更带清香,但旋即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沉痛。再好的巧思,直接这么将茶叶丢进去滚开,也就不能喝了。老夫人爱惜好茶,自然更加心疼。

    清薇道,“老夫人谬赞,只是听邱大人提起府中有君山银针,我没煮过这样好的茶叶,因此一时手痒。不愧是贡茶,香远益清,连老夫人都闻香而至了。”

    老夫人面皮动了动,又忍住了,问,“不知另一个竹筒里,煮的又是什么?”茶已经煮了,再纠缠这个问题,不免无趣。不如将注意力转开,让她不想着将剩下的都投进去便是。

    清薇笑道,“是米饭,我听人说竹筒饭清香四溢,乃是世间至味,惜一直没有机会尝试,今日受邱大人之邀登门偶生此兴致,索性尝试一番。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

    她说着凑过去听了听,没有听见水声,便道,“想来应该差不多了。”

    自有下人用钳子将竹筒从火上取下,将塞在入口处的竹笋取下。米饭的香味混合着竹子的清香飘散而出,让人闻之口舌生津。邱庭波忍不住道,“好香!”

    邱老夫人也跟着点头,闻着这香气,竟忽然有了胃口。她不由仔细的看了清薇一眼,道,“这位姑娘好巧的心思!这竹筒饭我也只闻其名,如今倒要借姑娘的光了。”

    清薇道,“老夫人叫我的名字清薇便是。能得您这一声称赞,我也算是面上有光了。”顿了顿,又对邱庭波道,“只有饭而无菜,却是美中不足。不知能否借用贵府厨房,做些佐餐小菜?”

    “自然。”邱庭波又站了起来,“我带赵姑娘过去。”

    “不必。邱大人陪老夫人在此稍坐,让丫头们领着我过去便是。一会儿就来的。”清薇推辞道。

    邱庭波便又坐了下来。

    等清薇走了,邱老夫人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这才问道,“庭儿,不知这是谁家的闺秀?”

    邱庭波道,“祖母误会了。这位赵姑娘,今年才从宫中出来的。现下自己在御街上做点小生意,手艺再好不过,吃过的人都要夸一句。”

    老夫人听到这里,也就大概明白了,这是邱庭波专门为自己请来的人。

    不过她闻着竹筒饭的香味,竟久违的感觉到了饥饿。饥饿这种东西,没感觉的时候还好,一旦感觉到了,那就是烧心挠肺一般的难受,不填点儿东西进肚子,绝不会安稳。若非老夫人多年养成的涵养,早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直接动手了。

    所以这会儿对清薇的不满已经消失了,只盼着她快些回来。闻言便道,“只看着竹筒饭,便可见一斑了。”顿了顿,又疑惑的问,“这样的人,缘何会出宫?”

    “这种事咱们也不好打听,不过她出宫这么久,宫中还是风平浪静,想来没什么大碍。”邱庭波道。

    他本来还想说即便有什么问题,也不可能牵连到邱家,转念想起自己答应清薇的事,便闭口不言了。

    邱老夫人见她面色有异,忍不住问,“怎么?”

    邱庭波连忙摇头。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清薇已经回来了,果然如她所说很快。她将手里的碟子放在临时摆出来的桌子上,亲手拿了刀,将竹筒剖成两半,里头的米饭分成三份,盛在碗里,然后将其中一碗奉给邱老夫人,“见者有份,还请老夫人别嫌弃我手艺粗糙。”

    “你这若还是手艺粗糙,那我们就见不得人了。”邱老夫人伸手接了,往桌上一看,不由笑道,“怎么特意去厨房,却只准备了白菜?”

    清薇拿回来的碟子里盛着的,的确就是普通的白菜。不过将外层菜叶剥去,只留下了最嫩的菜心,不知她怎么做的,看上去就像是煮熟了捞起来,一条条摆在碟子里。看上去倒是十分喜人,却不免过分素净了。

    清薇道,“老夫人尝尝这菜心如何?”

    邱老夫人这才夹了一条,放进嘴里。

    本是最简单不过的菜心,入口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鲜味,混着菜心自身特有的清甜,一口菜咽下去,竟有齿颊留香之感。老夫人又吃了一口米饭,软糯清香,颗粒分明,口感上佳。

    于是她点点头,就这么一口米饭一口菜心,将一碗饭给吃了下去。

    邱庭波在一旁看着,心都快跟着跳出来了。老人家胃口小,这么一碗饭,也就差不多了。但这阵子不论他们准备什么样的山珍海味,老夫人都没有吃超过两口过。今日亲眼见清薇用这平平无奇的米饭和菜心将老太太收服,怎么能不惊奇?

    倒是老夫人很有见识,放下碗筷之后,向清薇笑道,“听闻蜀中有一道烫菜心,看似简单,其实最费功夫,前朝时曾是御膳中的例菜。后来高祖皇帝崇简罢去,渐渐便没人会做这道菜了。不想老太婆还有能尝到的一日,果真不简单。”

    “老夫人见闻广博,令人佩服。”清薇含笑道。

    却也没有否认。

    她的烫菜心,自然没有那么繁难,是简化再简化过的,就是用之前煨出来的鸡汤烫出来的,滋味想来比不上御膳,但用来给老夫人开胃,已经足够了。

    老夫人之前看似精神,但那只是闻到茶香之后陡然提起来的精神头,其实这阵子吃不好睡不好,身子自然也亏空了许多。现在吃饱喝足,心里的那股气散了,立刻就开始倦怠起来,吩咐丫头过来扶自己回去休息,让清薇和邱庭波这里自便。

    把人送走了,清薇才端起碗笑道,“忙活了半晌,邱大人也尝尝我的手艺。”

    邱庭波却顾不上这个,问道,“赵姑娘的手段果然出神入化,我这里从头看到尾,这会儿却还蒙着呢,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茶虽会阻碍肠胃消化,但茶香却能提振精神。尤其这茶还是君山银针,老夫人闻到香气,自然会生疑,打起精神过来探寻真相。这时候精气神既然提起来了,自然也就更容易感受到饥饿。若这时再闻到食物香气,自然胃口大开。”清薇道,“只是这时候油腻的菜色却是不合适的,过分清淡则又会影响胃口。这道烫菜心,用多种食材煨出的鸡汤烫过,自然能留下汤中精华,看着虽素,吃起来却极有滋味。老夫人能吃下第一口,便不必担忧了。”

    一番话说的邱庭波点头不已,佩服万分,“枉费我平日里也自诩是个老餮,其实于食之一道,却差之远矣!赵姑娘年纪轻轻,便有此造诣,才真正令人佩服。”

    清薇面上却没多少喜意,淡淡道,“这些只是小道罢了。邱大人鸿鹄之志,自然不会在意。”

    邱庭波眉一挑,“赵姑娘这是夸我还是损我?人人都知道我在翰林院蹉跎多年,郁郁不得志,本人也不思上进,不过闲混着打发时日。你这话说旁人也就罢了,若说是我,只怕会惹人发笑。”

    他少年成名,十二岁就高中举人,且是小三元,一时风光无两。不到十五岁便中了进士,因为年纪轻,容貌好,又文采斐然,先帝点为探花,入翰林编撰。那是他人生最风光得意的时候,之后便仿佛一直在走下坡路,同年们纷纷有了不同的前程,只有他一直留在了翰林院,磕磕绊绊升到侍读,但距离承旨待诏的荣耀,却还远得很。

    诚然翰林院是清贵之地,是通天之途,但古往今来,能走通这条路的人毕竟少,大部分人看到他们的荣耀,却看不到背后前赴后继,被埋藏在故纸堆中的那些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