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被下人救上来的小小晏祁,浑身湿漉漉的滴着水,一身锦衣华服上挂着几根水草,就那样毫无生息的躺着,寡白的小脸上,那冻得泛紫的嘴唇,更显惊心怵目。 他们都说没得救了,是她不死心的,一遍又一遍摁着他的胸口,一口一口的对着嘴吹着气进去,这才令已经停止跳动的胸膛,有了轻微的起伏。 也是从那件事以后,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并寻找契机脱离了那外面繁华迷人眼,实则内里污秽不堪的地方。 至于被早逝的晏祁爹,此刻却是在千里之外的皇城郢都,端坐上首的他,冷不丁的一个喷嚏,倒是让下面一众人心惊胆颤不已。 ☆、第38章 相看 本来只是想打打苦情牌的步湘汌,许是演得太投入,一下子出不了戏,记忆坠入到那段昏天黑地的时期,她仿佛看见了被悲伤与无助团团包围的自己,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影随形。 特别是,当那个紧抱着自己的男人,一边轻声安慰着她,一边还不忘条理分明的给她分析着眼下局势,让她冷静下来不要冲动,以至于放任罪魁祸首逍遥的时候,她就像是被当头给了一棒子,给打蒙了,也彻底打醒了。 那是他们的孩子,朝夕相伴了七年的孩子,捧在手心里疼宠了那么久的孩子,被人推到了冷得彻骨的水里,差点就没了性命。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却因高烧烧坏了脑袋,这叫她如何冷静得下来。 这样近乎到无情的理智,真是令人胆寒! 只是现在跳出了那个棋盘,再回想过往,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人当时的做法,纯属情势所逼而已,他与她都是被命运玩弄在手心的棋子,不能轻举妄动,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能理解不代表会原谅,权衡轻重,他到底是选择牺牲了自己的孩子,他,不配得到原谅。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微凉的茶水顺着喉管直灌下去,倒是浇灭了她心中勾起的回忆,令她情绪稳定不少。 扫了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十分有耐心的听她絮叨的谢安娘,她愈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么好的姑娘,可是可遇而不可求。 倒是不曾想过晏祁身上,竟还发生过这等惊险的事情,而且还如同她一般,小小年纪便没了爹,自小就是与娘亲相依为命长大。 抬眸望了眼微红着眼眶的步湘汌,谢安娘不禁在心内感叹,幸而他还有一个这么疼他的娘亲,真好! 回想前几次与晏祁相处之时的情形,每回都那么有活力,那双漂亮的凤眼中,虽懵懵懂懂却也清亮有神,瞧着倒不似晏伯母所说的那么严重。 不过,她的疑惑马上就有了解答。 只见步湘汌放下手中的茶盏,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后续:“好好的一个孩子,以前多活波聪颖呀,醒来就成了这幅呆呆傻傻的模样,我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遍访名医无数,他们都只会摇着头,叹说一声‘无能为力’。 这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是我将他带到了这个世间,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是要去尝试的。 幸得皇天不负苦心人,随着晏祁的一点点长大,他对外界的感应也越来越强,只是所有的东西都得从头学起,学习的速度也是比常人要慢上许多。” 能让晏祁做到这一步,光靠上苍的垂幸自然是不可能的,在晏祁一点点好转的背后,是她十年如一日的耐心与坚持。 只不过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光靠耐心与坚持就有用的,之所以不愿放弃,是因为她知道,不努力就什么都没有。 随即,步湘汌就叹了一口气,“本以为就此能大好,只是上天偏偏爱开玩笑,这么多年了,他个头是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增长,可心智却似是永远停留在了落水那年。饶是如此,我也很是欣慰了。” 她嘴上虽是说着不在意,可若是晏祁能有机会,摆脱这个时而心智健全,时而心智锐减的模样,难道她还会拒绝?!想也不用想,自是不可能的! 虽说她经历过种种不凡奇遇,可她终归只是一位平凡的母亲,所求所愿,不过是自己的孩子一生安康无忧,这也是她为何愿意冒险,前去郢都寻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这些,都只不过是一位母亲的尽力而为而已。 而听完这一切的谢安娘,也适时地开口了:“晏伯母,不管晏祁的病能不能好,最主要的还是您得保重好自己。毕竟,这情况再差,也不过如此了,晏祁还要靠您照料呢!” 也是见步湘汌一脸愁容,怕她再这样下去,难免会郁积于心,长此以往对身体有损,谢安娘这才出声劝慰。 也难怪她两次都在福佑寺遇见了晏祁母子,想必是晏伯母爱子心切,专门为了此事来就医,就是不知晏祁的病情可有好转?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在山洞中逃跑的那晚,她叫醒晏祁的那一刹,那双豁然睁开的深邃眼眸,似是浩瀚无垠的夜空般神秘,一眼,便能将人的神魂夺去。 对于自家儿子明显有起色的病情,步湘汌自然是欣慰的,随着晏祁清醒的时间愈发长久,这在府中待的时间也愈发短暂,初时她还颇有点不习惯,淡淡的失落感难免萦绕心间。 可后来转念一想,雏鸟总归是要自己飞翔的,她只盼着他越来越好,再也不要回到那段,连他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日子便好。 虽说孩子长大了,要有自己的*,不过她cao了这么十几年的心,不可能一朝一夕便放下。 那日,她见同明路一起出去的晏祁独自回来了,便已经觉得奇怪,毕竟,每回两个孩子必是同出同进的,只是想到许是明路自个儿还有其他事耽搁了,便也没问。 只是当她问起,她让他去贺老那里取的东西呢,这孩子竟然回了一句忘了!这怎么可能,又不是心智不全时的他,时常丢三落四的,记性也不好使。 这可是清醒着的他,脑子清明的很,更是心细如发。那回她随口问了一句,这府中有多少棵桂花树,没想到他竟能随口答上,真是堪称变态的记忆力。 没事谁会注意这个!她有所不知的是,这府中桂花树有多少棵,是孩子心性的晏祁闲来无事,特意数过的,一个连蚂蚁搬家都看得津津有味的人,就别指望他趣味能有多高雅了。 恰巧,心智健全时的晏祁,对于自己脑子不太灵光之时的记忆,也是能尽数知道的,所以他娘这么没水准的问题,他凑巧就答了上来。 当然,步湘汌的评价还是没有错的,脑子清明之时的晏祁,记性确实逆天,传说中的过目不忘技能,他已经点亮了。 都说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打开一扇窗。晏祁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些年,清醒的时候难免会被厚待一些。也或许,这就是家族遗传,毕竟他爹也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不过,关于晏祁爹这个人物,在晏府是很少被提及的,甚至可以说,除了步湘汌与蒋十一,整个府上都以为晏老爷早已过世,为了怕夫人听到伤心,下人们更是自觉不提,至于那些不自觉的,早早就被蒋管家撵出府了。 步湘汌伤心不伤心,这个暂且不提,她眼下正在思考人生,当然,是她家儿子的人生,那就是她家儿子开窍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样想着,她便往谢安娘那儿瞥去一眼,见小姑娘那双水灵灵的杏儿眼中,满是对她的担忧,还温声细语的想尽办法安慰她,害得她莫名有种负疚感。 她也只是十句话里一句假,还有九句可都是实打实真话,比真金还真,怎么搞得她有种谎话连篇的虚心,就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不就是试图拐一个儿媳妇回家,别那么怂,好么! 自己给自己鼓足了劲的步湘汌,又想到了那不省心的儿砸,要说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家闷葫芦似的儿砸,可能相中了眼前这小姑娘而不自知,那都是有迹可循的。 傻傻的时候就将人家姑娘家的名字挂在嘴边不说,清醒的时候还曾暗中出手相帮过人家小姑娘,还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自己不亲自出面,而是将明路推了出去不是,这种闷sao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反正不是她。 她也是那日见自家儿子行为举止有点奇怪,还调用了府中由蒋十一特地训练的护卫,这才在明路回府的时候,多嘴问上了一句。 明路那孩子也是实诚,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给交代了。 她先前也没太在意,只当儿子是顺手报了小姑娘两次救他的恩情,可这会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依他那性子,淡漠得很,要是不曾对小姑娘上心的话,会认得地上那根簪子的主人是谁?想必就是直接一脚踏过去了。 要是晏祁在这儿的话,准得淡淡地瞥一眼他娘:脑补是病,得治! 他还真的只是出于好心,才两次搭救了谢安娘,毕竟,谢安娘也曾两次挺身而出,挡在他前面,虽说他并不需要,可该还的还是要还,他一向不喜欠人什么。 而且,他只是那日凑巧去了古玉轩,碰上了大堂中挑选簪子的谢安娘主仆,再加上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才能一眼认出,掉落在小巷中那簪子的主人是谁。 鲜少有人走动的深巷,刚买的簪子就这样躺在了青石板上,这种情况下,不用多想也知道簪子的主人怕是遇了陷,谁会好端端地花大价钱买了簪子往路上扔啊! 至于他是否如他娘所猜测,早就对谢安娘上了心,只有时间才知道。 ☆、第39章 打探 徐徐的清风,吹动着庭院内的芳草树木,摇曳生姿。 满是欢喜的轻轻将门推开,待看清屋内空无一人后,云珰的心却是突突地直跳。只因本该在卧榻睡得正香的人,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她眼中满是慌乱,不由紧了紧手里握着一道平安符,这是她趁着谢安娘小憩之时,特意跑去大殿求来的,原是想着小姐近期霉运连连,求道符保平安,哪想她才出去片刻,小姐便不见了人影! “小姐?” 云珰忍不住在屋内唤了一声,她努力让自己别乱想,说不定小姐只是出去一下了,别自己吓自己了,只是声音中还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 而在东厢房屋内,谢安娘也是有点坐不住了,对于步湘汌的热切提问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自从她落座后,晏伯母先是无端向她倾诉一番,而后便情绪稍显低迷,她温言劝慰一番过后,晏伯母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么地,倒是情绪突地高涨,拉着她一直东问西问的,热情的更变了个人似的。 丝毫不知自己这求儿媳心切的态度,已经吓着了她未来儿媳,步湘汌还在隐晦的打探着口风:“安娘啊,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谢安娘报出的是自己的虚岁,她是初冬降临人世的,满打满算的也才过了十六。 闻言,步湘汌暗自吐槽,还是个未成年呀,就这样把人拐来做儿媳妇,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转念一想,现今风气就是如此,她要是不早点下手,这么好的儿媳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难得遇上一个合她眼缘的,最主要的是她那不开窍的儿子貌似也喜欢的姑娘,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思及此,步湘汌再接再厉问道:“这年岁,也该说个婆家了,可有中意的人家?” 谢安娘愣了一下,被步湘汌这直切正题的问话给问蒙了,她虽觉疑惑,可还是如实的摇着头:“并无。” 自从与范家的亲事断了,她的婚姻大事似乎也被搁置了下来,本来生日宴上,大伯是想为她保个媒的,却不想闹了那么一处,如今也不知还有没有希望? 午夜梦回之时,她睁眼盯着绣有云纹的床幔,偶尔也会想着,倒不如自己带着院子里的一众人,购置一处偏远的房屋,安安稳稳的过上一辈子也好。只是这种大胆惊奇的想法,她从来不曾宣之于口,就连云珰也不知晓。 要是得知自己未来儿媳还有不婚的倾向,步湘汌怕是得先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这思想,够超前的。接着便肯定是反应过来,瞪大了眼,表示不可置信,小姑娘不婚了,她儿子怎么办?!她这是认定了晏祁对谢安娘上了心。 索性她并不知道,因而现在还在积极推销自己这个未来婆婆,只见她笑得十分和蔼:“这人上了年纪,就是喜欢你这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身边说说话。” 顿了顿,一声叹息从她口中溢出:“可惜我们家都是些糙汉子,唯独缺了你这样水灵的小姑娘,真是恨不得将你顺带拐回家,以后天天陪在身边就更好了。” 对于步湘汌如此跳跃的思维,谢安娘也在一问一答中,逐渐适应了,只是腼腆的笑了笑:“伯母说笑了,您看起来这么年轻,说是花信年华怕也有人信的,怎么就是上了年纪?您这要是也叫上了年纪,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还不得成什么了。” 没有哪个女人不爱听人夸自己年轻的,步湘汌想着,就冲这张会说话的巧嘴,她也得替儿子把人给拿下! 因而她又添了一把柴火,拍了拍谢安娘白嫩的小手,笑得愈发灿烂:“就你这小嘴儿会说话,要是谁家有你这等儿媳妇,不知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知你可愿……” 这整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激动的呼声打断了。 “小姐!”却见云珰站在庭院台阶之下,欣喜的望着屋内安好的谢安娘,暗自大松了一口气。 她也是这些天被吓怕了,弄得现下草木皆兵,总是担忧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安娘会不会出什么事。 说起来,这处不算大的庭院,扫个几眼便能将院内情形尽收眼底,她也是从外面回来后,一心直奔谢安娘的居所,这才忽略了东厢房内的两人。 找遍屋内没发现谢安娘后,她便出了屋子,站在庭院中,倒是一眼望到了串门的谢安娘。 “小姐,奴婢可算是找着您了,奴婢还以为……”说着,云珰的声音便有点哽咽了,现下她内心倒是突然涌上了后怕,幸而小姐并未出什么事。 “你这丫头,就是爱胡思乱想!”口中虽说着抱怨的话,可听语气,却是满满的无奈与感动,云珰这丫头,总是有着cao不完的心。 紧接着,谢安娘便抱歉的对着步湘汌笑了笑:“晏伯母,还请您见谅。云珰稍有莽撞,倒是不小心打断了您的话。” 步湘汌看了眼站在门外稍显忐忑的小丫鬟,只能在心底暗自叹息,倒是可惜了这大好的机会,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就被打断了! 不过,缓一缓也好,刚刚倒是她显得急切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事还是考虑周全为好,免得贸贸然说出口,吓到了人家小姑娘。 虽说,娘不嫌儿丑,她也一直觉得自家儿子是只潜力股,可人家小姑娘对此事却是毫不知情,就凭自家儿子现在这幅憨傻的样子,还真没几个人能看上。 就算有看上的,不是重口味,就是另有所图,她还不放心呢! 因而步湘汌便打算这回就此作罢,下回再寻找合适的机会也行,遂开口打趣:“瞧你这话说的,莫不是在向伯母炫耀,你有个忠心为主的好丫鬟吧!” 被夸了云珰倒是忍不住脸红起来,她这会儿也知自己是冲动了,真是丢脸丢大发了,因而向步湘汌行了礼后,便低垂着头站至谢安娘身侧,不好意思再出声了。 而谢安娘见步湘汌刚才似是有言语未尽,便又追问了一声:“对了,伯母方才可是想说什么?” “就是想问问你,可愿与……” “夫人,时间到了,要去接少爷……” 只是步便湘汌这回的话还是没说完,便被外头自家丫鬟的提醒声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