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能躲一时是一时。” “你不想嫁人?”他侧过头去看黎姿意,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到点蛛丝马迹。 黎姿意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偏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别猜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方淮的面色沉了下去。 她语气轻快地说:“我知道那年在报国寺里,你看到我的长生锁了。我许的愿到现在都没有变过,我想嫁的人由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可他是皇帝,已经不是当初的二皇子了,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结果的。” “那就不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呗,横竖他已经有妃嫔了,不可能为了我不要后宫。我就凑合凑合,不要求那么多了,只要他心里只有我一个,那不就成了?”她语气轻快。 方淮笑了两声:“你好像想太多了。这些事情又不是你说了算,皇上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跟着你的步伐走。你走了那么多年,又怎么知道这些年里他没有爱上哪个姑娘?” “爱上就爱上呗,大不了我把他抢回来。”武将之女就是与众不同,面上是满满的自负,步伐轻快地往长长的石阶上迈去,“你cao那么多心做什么?这种事,杀伐决断就够了,大不了成王败寇。况且我一定会赢。” 她随意地挥挥手,几步就到了大殿门口,朝着门口的小春子问:“皇上呢?” 小春子赶忙弯腰:“小的见过县主。皇上正在勤政殿那边与军机大臣议事,您——” “我进去等着就成。”她伸手把门一推,这就进去了。 哎哟我的祖宗,这县主怎么不按规矩办事儿呐?他分明是想叫她先出宫去等等的,她怎么自个儿就进去啦? 小春子赶忙跟进去。 大殿里头只有昭阳,皇帝是半个时辰前走的,临走时让她在偏殿歇歇,睡个午觉。这当头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从偏殿走出来。 昭阳不认得黎姿意,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那女子一身暗红色掐金云萝裙,发髻梳得高高的,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多余的饰物。她高高仰着头站在那儿,听见有人从偏殿出来,侧头看向昭阳,问了句:“你是谁?” 昭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春子赶忙开口说:“这是咱们的御前女官,昭阳姑娘。”侧头给昭阳使了个眼色,他又说,“这位是黎老将军的千金,皇上亲封的县主。” 昭阳赶紧行礼,说了句:“奴婢见过县主。” 黎姿意摆摆手:“不用跟着我,我在这儿等他就成,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小春子笑道:“主子不在,咱们也没什么事儿可做,陪您一块儿等。小的先去给您沏壶茶来。” 他快步走出大殿,空空荡荡的乾清宫里只剩下昭阳和这位县主。 黎姿意很随意,在大殿里来回看着,一会儿摸摸墙上的字画,一会儿瞧瞧那龙椅上的金色纹路。 她沿着大殿边上一路走进了偏殿,昭阳就一路跟着她。 偏殿里的摆设要多一些,那书架上有很多小玩意儿,还有各类书籍。黎姿意看见上头的木雕,嘴唇倏地弯起,伸手拿下一只木雕小马,语气轻快地说:“哟,他还留着这个呐。” 昭阳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只唔了一声,又闭上了嘴巴。 从前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县主啊? 黎姿意来回摆弄着那小马,含笑说:“这还是咱们八岁那年在京郊的一个老头子那儿学来的。那老头子专门做木雕的,我们瞧见觉得新鲜,就成日溜出去学这个,大概加起来学了六七日吧,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你那主子手比我巧,雕得也比我好,就是手把手地教我一块儿做,我也做得不如他。” 昭阳心里咯噔一下。八岁那年?手把手?她,她与皇帝是青梅竹马? 没忍住,她开口轻声问了句:“您,您与主子儿时就认识?” “何止认识,就差没穿一条裤衩长大了。”武将之女,说起话来毫无顾忌,丝毫没有姑娘家的样子,黎姿意笑道,“他的糗事我全知道,那会儿功夫不到家,头一回见面咱俩在京城的书铺子里看上同一本书呢,还打了一架。他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就差没哭鼻子了。” 昭阳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才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黎姿意倒是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沿着那书架子看过去,一下子看到了什么稀奇东西,眉开眼笑地抽出本书来:“喏,就是这本!没想到他还留着呢!” 她把那书捧在手里来来回回看着,书已经很旧了,显然被人来回摩挲了很多次,封面都已经磨得很光滑了。 黎姿意捧着书在软塌上随意地坐了下来,翻开扉页,笑着念了他在那一处写上的小字:“子之。” 顿了顿,她放轻了声音,重复了一遍:“子之。” 更加柔软,更加馥郁芬芳的两个字。 昭阳心神大乱,原来这世上不止她一人这样叫皇帝,眼前这个什么县主也能叫。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一起学木雕,穿一条裤衩长大,皇帝还把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抢的书一直留在书架上…… 她咬牙站在那里,半天才冒昧地问了句:“县主,您,您一直都在京城吗?” 黎姿意低头看书,漫不经心地说:“没,我也是刚回来。十三岁那年随我父亲一同去了西疆镇守,哦,我爹是镇西大将军,这么多年在外头,估计京城里也没多少人记得他了。” 昭阳不说话了。 她倒是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合上书,抬头问昭阳:“我问你哦,这宫里现如今都有哪些妃嫔啊?皇帝喜欢她们吗?” 昭阳一愣,下意识摇头:“奴婢不清楚后宫的事,皇上的心思也不敢随意揣摩。” “那他可有喜欢的姑娘?” “……奴婢不知。” “怎么一问三不知呐?”黎姿意撇撇嘴,凑到铜镜前头去瞧瞧自己,她有双英气勃勃的大眼睛,顾盼生辉,浑身上下透着与寻常规格女子不同的气度,只是肤色因为常年在西疆的缘故,稍微没那么白。她回头问昭阳,“那你说我漂亮吗?” “……漂亮。” 黎姿意咧唇笑了,眼神里流光溢彩:“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皇上会喜欢我吗?” 昭阳心里一顿,像是有人拿刀子在捅她。她抿了抿唇,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用太生硬的语气说出那两个字:“不会。” ??? 黎姿意一愣,疑惑地抬头望着她:“为何不会?” 昭阳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好似事不关己似的回答说:“皇上不近女色,轻易不会喜欢哪个姑娘。” 除了我。 她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除了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上能睥睨大家闺秀,下能压倒小家碧玉的我。 ☆、第83章 风云起 第八十三章 偏殿里静悄悄的,午后的日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洒落一地,温柔得不像话。 黎姿意与昭阳对视片刻,倏地一笑,说:“他不近女色?那正好,我还担心他后宫太多,心里搁不下那么多人呢。不近女色好啊,心里头到底只搁得下一个人。” 她又回过头去照照镜子,含笑说:“说不定是在等我呢?” 昭阳心头堵得慌。 到底是从哪里凭空冒了个青梅竹马出来?口口声声说着过去,又是一同溜出宫,又是手把手玩木雕,她想象力好,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皇帝与这个青梅竹马一同做着那些事的场景,心头憋了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所以她还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和她一同做包子,一同逛江南,结果这当头随随便便来个县主也他逛过京城做过小马!真是气死人了。 她没瞧见黎姿意从铜镜里瞧着她呢,皇帝曾经说过她有什么情绪都从那双眼睛里显露出来了,这话黎姿意虽然没听到,但此刻看着那双眼睛,也好像明白了什么。 嘴唇玩味地玩起来,黎姿意移开视线,轻飘飘地看着窗格,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他没跟人提起过吗?他曾经说要娶我的。” 一句话,昭阳连背都僵住了。 黎姿意站起身来,回头看她,似笑非笑地说:“等了大半天都没回来,算了,我直接去勤政殿等人。” 她伸伸懒腰,步伐轻快地穿过偏殿往外头走,正碰上端着茶水进来的小春子。 “县主,这,这就要走了?”小春子不明就里。 黎姿意笑了笑:“走了,这大殿里空空荡荡的,没有意思,我去勤政殿外头候着。他要议政,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我跟我爹在外头跑了那么些年,也不是不懂政事,只会在家绣花的闺阁女子。” 最后一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她一身红衣,恣意妄为地走了,当真人如其名。 小春子回头就发现昭阳的脸色不好看,试探地问了句:“jiejie这是怎么了?” 昭阳看着黎姿意的背影,慢慢地问了句:“她和皇上是旧相识?” “故交罢了,十来年没见,交情能深厚到哪里去?”小春子说话很小心,大抵能猜到女人之间的小心眼,他赔笑说,“小的听说今儿早上皇上念叨着要给县主找个如意郎君,约莫就是念在从前有些交情,想给她寻门好点的亲事。” 他满心以为这样说能打消昭阳的顾虑,却不知昭阳一听,心里更堵得慌。她没吭声,转身回了偏殿,看着那一架子的书啊木雕啊,总觉得每一样都和黎姿意有关系。 好啊,原来他不只有后宫佳丽,宫外头还不晓得有多少县主郡主等着他呢! 她一气之下,把那木雕的小马给取了下来,想给摔在地上砸个稀巴烂,但到底还没恶劣到那种地步。这么多年了他还摆在架子上,相比也是心爱之物,她虽恼怒,但到底不愿把他心爱的东西给毁了。 左看右看,找了只搁在软塌旁边的豆青地粉彩花鸟图花瓶儿,倒腾半天,她把小马给塞了进去。 眼不见心不烦! 叫他还敢念着故人! 气死人了。她杀气腾腾地盘腿坐在软塌上,对着那只花瓶怒目而视,仿佛这样看着看着,那花瓶底的小木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 皇帝回来时,太阳已经没有午时那么烈了。 他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从勤政殿回来就往偏殿里去,心想那丫头该不会还在睡吧?这样想着,他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她。 却没想到偏殿里,昭阳坐在软塌上不知在想什么,见他来了也不起身,就这么坐在那儿。 他累了大半天,就着小几上她喝过的那杯茶水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坐下来去拉她的手:“什么时候起的?” 她抽手站起身来,避开了他。 皇帝一怔,搁下茶杯抬眼瞧她:“怎么了这是?” 她低头瞥一眼他的手,莹白润泽,修长好看,可就是看着糟心。那可是跟人手把手一起雕小马的爪子,再好看也合该拿去剁了! 见她不说话,皇帝又起身走到她后头去瞧:“中午没睡饱?” 昭阳答非所问,不冷不热地说:“方才县主来过了。” “县主?”皇帝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黎姿意,他当初册封她为县主也只是拟了道诏书,私心里还是只把她看做那个黎姿意,并未以县主相待,他弯起唇角,“哦,恣意来过了?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带你出宫去见见她,没想到她今儿自个儿找上来了。” 恣意?! 昭阳心头更堵了,做什么啊!男女大防不知道吗?干什么无缘无故省略姓氏,直呼其名?又不是兄妹,叫这么亲热干什么? 她转头看他,哟,这笑得还挺开心的嘛,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她来了,你很开心?”昭阳盯着他。 皇帝不觉有异,点头说:“我从前还是皇子的时候,在这宫里日子不太好过,只有她和孟言不曾因为身份的缘故排斥我。当然,方淮除外,他一直都是我的人。” 哦,患难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