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沉默

    四滴，五滴，六滴……

    是头顶滴落的药液，更是秦晴眼角的guntang。

    昨晚之后，秦晴以为自己与眼泪这种东西已经告别，可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仍旧不争气的哭了，即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以为，我睁开眼会在天堂，再不济，也是在地狱。”

    撕裂般沙哑的声音之后，空洞的眼睛终于离开头顶的药袋，转而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想到，还是在这鬼地方！”

    说完，她突兀的笑了笑，由鼻腔发出的沉闷笑声随即带动起胸腔剧烈的震颤。

    张骞宇起身将他的头挨着她，温热的大手将她的脸庞拢向他。

    从脸颊传来的温热让秦晴安心，咳嗽也渐渐平复，张骞宇转了下头，微凉的唇附在她的耳畔用仅能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就算你躲到天堂地狱，我也会追过去！”

    张骞宇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可她脸上的表情不可名状，转瞬即逝，不多时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

    自此之后，在医院的几天里，秦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无比顺从的任由别人安排她的生活。

    于是就形成了某种模式，白天由阿伟照看，晚上则由张骞宇负责照看。后来阿伟有些撑不住了，再加上工作室还有一堆工作要处理，她就给秦晴雇了一个护工。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护工负责白天，张骞宇照常负责晚上。

    其实秦晴看得出来，张骞宇也快熬不住了，白天是高强度的工作，晚上还要赶到医院照顾她，有时候工作实在忙不过来，他就带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办公一边给她说说公司里的事。

    晚上九点半，护士照常把病房的灯关了，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壁灯。

    张骞宇安顿好秦晴睡觉，然后再拿着笔记本去楼道接着处理工作。也不知道都几点了，他才轻手轻脚的回到病房，躺在秦晴病床旁边的小折叠床上。

    没一会儿，小床里的人就安静下来，秦晴这才睁开眼睛。

    那床真小，他平躺上去，连放胳膊的位置都没有，只得双臂环抱着睡，才不至于让手臂掉下去。

    昏暗的灯光下，张骞宇睡得很沉，眉头微皱着，脸颊上的胡茬冒出了乌青的一片，让人觉得痒痒的。

    秦晴突然好奇心发作，想伸手摸摸，可手刚伸到一半就停住了，她想到什么，将手收了回来，翻了个身开始睡觉。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秦晴像是失了魂似的接受所有治疗，输液、吃药，吃药、输液。

    医生明明诊断说是因为吹了一晚的冷风，受了点风寒，可这点小小的风寒足足让秦晴住了两个星期的院，直到月底才出院。

    时隔半个月再次回到公寓，秦晴走到沙发处，坐下，愣愣的看着窗外。

    阿伟和张骞宇随后进来，手里拎着装满医院用品的袋子。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张骞宇便走到秦晴面前蹲下，“明天我得去上海出差，得离开三天。”

    说罢，他抬手将一缕碎发捋到她耳后，手指略过耳畔时，微凉的触感，让秦晴不自持的颤了一下，“你好好在家养病，等我回来好吗?”

    半个月的时间让张骞宇已经习惯了秦晴的沉默无言，不等她回答，张骞宇就稍起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这马上都元旦了，还出差？”

    站在玄关的阿伟疑惑的询问道。

    张骞宇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阿伟：“每年公司都赶着元旦开年会，顺便组织员工旅游，只是这次年会地点定在上海而已！”

    “这么好？去哪旅游？”

    “新西兰！不过……”

    他转头看看沙发中的人，接着说：“我就不去了，开完年会就回来！”

    张骞宇走到阿伟身边，再次将视线投向沙发里的人，小声的对阿伟说：“这几天先让她在家好好养病，工作室的事情也不急于这几天，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嗯，放心吧！”

    “明天我赶早班机，我就先走了！”

    即使声音被极力压低，秦晴还是听得一字不落，转过头看过去时，只看到张骞宇离开的背影，她将双手攥紧，脸上流露出这几天罕见的情绪，可惜张骞宇并没有看到。

    那个已经让她踏实温暖的背影，那个已经让她依赖期待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秦晴张着嘴，全身的细胞都在怂恿她留住他，可她的喉咙像是被猪油糊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留住他，秦晴知道只要发出哪怕一丝声音，都能留住他，可直到门板缓缓闭合，房子重新回归安静，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秦晴眼神怔愣的盯着闭合的门板，脑子里想的全是他，落在脸颊的温热手掌，替她拂去泪水的粗粝指腹，让人想要逃离的青色胡茬，给她踏实感的结实胸膛……

    那个一次次让她动容的身影还是消失了。

    “就算你躲到天堂地狱，我也会追过去”。

    再次听到这个男人的表白，秦晴不是不动容，甚至庆幸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仍有一个温暖怀抱守着她，听到这句话的一瞬，她是多么想要躲进这个近在咫尺的怀抱。

    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留住他，可这样对他公平吗？

    转念之间，秦晴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么自私的想法。

    真的能放下李梓峰吗？真的能将那个爱了七年的男人从心中剜除，不留痕迹？恐怕天底下没有哪个人能做到，他早已长入她的心，血rou相连。剜除他，必定会伤她的心；可不剜除的话，他已成为她心头的毒瘤，同样会伤她的心，甚至危及生命。

    真的能接受张骞宇吗？为了逃离现在的寂寥、落魄，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投奔另一个男人，不是因为爱，却以爱的名义践踏他的真心，她终究做不到！

    阿伟望向她，逆着光的秦晴被冬日里阴暗的光线笼罩着，形成一幅黑白剪影照片，光线在她的侧脸上形成模糊的明暗对比，眸子迎着光，乌黑深邃，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阿伟缓步走到她旁边坐下，顺着她的眼神看向门板，“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你值得更好的！”

    秦晴，你真的值得更好的吗？这样的你，配吗？

    攥紧的手指慢慢舒展开来附上自己的胸口，更何况这里，经历过天崩地裂之后，已然破败不堪、荒芜一片，能否修建如初，为他搭建一个容身之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呢？

    秦晴收回眼神，重新望向窗外，攥紧的手指漠然摊开……

    得不到回应，阿伟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去了房。

    鉴于之前的情况，阿伟决定住下来陪她一段时间。

    走到房门口时，阿伟不放心的又转身瞅了眼秦晴。这一眼让阿伟皱紧了眉头，她眼睁睁的看着逆光之中的秦晴肩头往下沉了沉，像在战场上失了士气的战士，那一瞬秦晴的眼里总归是失去了一样东西—信念！

    对爱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