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秦瑟瑟绿眸又暗上许多,冷笑道,“哪里比得上云宗主,我不过是怕自己人老色衰碍了宗主的眼罢了。” 云湛气急,一掌拍碎了桌子,勉强压了火气,“就算我说错了话,至于这样小题大做么?” 碎木四溅,白粥淌了一地。 “何止小题大做,还无理取闹不是吗?” “回去再说。” “不回去。” “我再……” 秦瑟瑟骤然起身,直视云湛道,“你问几遍都是一个结果,我不会和你回去了,云湛,你我和离吧。” 云湛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方缓缓道,“到底怎么了?” 秦瑟瑟瞳孔一缩,“没怎么,只是觉得彼此这样纠缠没意思,你我和离,从此各不相干。” 云湛怒极反笑,咬牙启齿,一字一句道,“好一个从此各不相干,要不要索性把儿子杀了,这样才是真正的各不相干呢。” 客人早吓跑了,小二和掌柜缩在柜台里,云家弟子皆是垂手而立,只管盯着自己鞋面,大气也不敢出。 龙七叶头疼无比,挡在二人中间,“都不要说气话,云湛你自己什么脾气你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说个软话吗?” 云湛背过身去,拳头握得死紧。 龙七叶又去劝秦瑟瑟,“你不要钻牛角尖了啊,他怎么对你,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少听几句rou麻话又不会怎么样,儿子都这么大了。” 秦瑟瑟痛苦的闭上眼,手指用力摁在额角,“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七叶你是和我说话吗?” “我是在和你说话啊,你听得到吗?” “好像能听到。” 秦瑟瑟耳边炸起惨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将龙七叶的话盖了个干干净净,聚精会神去听,才能隐约听到一些。 偏云湛背对着她,还以为她在说气话,故意装作听不见。 “你若真的不想回去,就在帝都住几日也罢,旁的以后再说。” 秦瑟瑟压根听不到他说什么,亡魂怨灵漂浮在她周身,个个睁着血红的眼,“我好恨啊。” “秦城主,我死的好惨啊。” “秦瑟瑟你还我命来。” 秦瑟瑟手指拨动,试图以天命琴把幻象压下去,结果她连自己的琴声也听不到了。 “我听不到自己的琴声了。”她喃喃道。 “瑟瑟……你的眼睛……”龙七叶凑近了去看,也是一样的结果。 秦瑟瑟的眼睛变成黑色了,不只是瞳色,连着眼白也一并变作漆黑,黑洞洞的睁着,若深渊不见底。 “眼睛怎么了?”秦瑟瑟只觉眼前景物飞速交替,头晕目眩。 熊熊大火里一人仰天大笑,“秦城主终归还是输了的,他不过爱你容颜倾城罢了,你秦瑟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在意吗?” 待云湛察觉不对转身之时,恰好看到秦瑟瑟拔下发间玉钗,往自己脸上划去。 玉钗并不锋利,故而划下时使了十二分的力道,皮开rou绽,血倒是慢慢的来渗出来。 “夫人!”云家弟子皆是惊骇。 “咳咳……”云湛喉头一动,扭头往地上喷了一口血,他惨白了脸色道,“你情愿自毁容貌也要和离,我成全你,成全你。” ☆、第34章 卅肆 秦瑟瑟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玉钗落在地上摔成两截。 东海特有的冰玉,色泽是莹润的浅蓝,通身雕着秦瑟瑟最喜欢的西域蔷薇。 是去岁生辰时候云湛亲手雕给她的。 玉碎之声像是惊醒了秦瑟瑟,她迷茫的摸了摸散落的头发,大梦初醒似的道,“刚刚那个不是你啊,吓我一跳。” 眼角到下巴,触目惊心的一道伤口,皮rou翻卷开来。在场诸人皆是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往日惊艳九州的云夫人黑眸可怖,凄厉若鬼。 云湛咽下嘴里的血沫,朝秦瑟瑟伸出的手微微颤抖,“没事,我在这里。” “阿湛,我分不清了。”秦瑟瑟黑眸闭上眼复又睁开,带下眼角两行血泪。 云湛揽过秦瑟瑟,“瑟瑟,我在这里,你能分清的。你被红尘曲反噬了是不是?没事,我在这里。” 红尘曲编织的梦境可重叠九重,让人最后难辨梦境和现实,迷失其中。反噬起来,对主人自然也是这个待遇。 秦瑟瑟疲惫的吐出一口气,“阿湛,你爱过我吗?你从来没有说过。我觉得好累啊,一直是我追着你在跑。刚刚我看到你说要娶秋灵水,她挽着你,笑得真好看啊。” 龙七叶的伽蓝香徒然的缠绕着秦瑟瑟,随后消弭散开。 “云湛,只有你能带她走出来,她陷在心魔里了。” 若是幻象由心而生,心不灭,幻象不灭,只有靠自己走出来了。 云湛心揪到极处,神情却慢慢平静下来,他紧了紧抱着秦瑟瑟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这辈子,只会娶你一个。”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云家弟子无声的陆续退出了客栈,顺便把老板和小二也提溜出去了,听宗主对夫人忏悔,纯粹是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龙女。”为难的看看龙七叶。 您在这里很容易打扰我们宗主发挥了,万一哄不好夫人岂不是悲剧。 龙七叶拖着凳子坐到墙角,“我坐这里,不偷听行了吧,万一有事,也好搭把手。” 当局者迷,大约就是秦瑟瑟这个样子了。 单看云八婚前八个相亲对象就该懂了,若心里没有她,云八婚会是个什么反应。 云湛安抚的拍着秦瑟瑟的背,“我把你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故意的,并不是因为你比秋姑娘貌美我才悔婚的。” “你生得好看生得丑,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你是碧落城主或者平民百姓,都不要紧。” “我要的,只有秦瑟瑟这一颗真心。” “你生而无忧,碧罗城中金银如流沙一般,谋臣异士无所不有,我能够给你的,也只有这一颗真心。” 虽知情形不合适,龙七叶仍是默默的捂住了腮帮,牙疼。 “你我夫妻多年,我竟不从不知道你心底还有这样的不确定,瑟瑟,真的要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才相信么?” 秦瑟瑟并不是撒娇,那日她问得极其认真,似是真的这样想。 云湛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一时气结,便斥她无理取闹。 方有今日之事。 他此时亦是后悔,若能察觉秦瑟瑟的不对劲,或是平心静气哄她一回,她便不用承受今日之痛。 秦瑟瑟手指轻轻搭在他唇上,感觉那一翕一合,她皱着眉听得极吃力,眼角血泪不断,“阿湛……” 匆促的脚步声哒哒靠近,云鲲第一眼就瞧见母亲惨状,煞白了脸喊道,“娘!” 秦瑟瑟眯起眼看去,“儿子你来了。” 龙七叶见她神智清醒一些,当机立断道,“先回龙府再说。” 龙府慵懒欢快的气氛一扫而空,秦瑟瑟时醒时迷,掌心密密麻麻皆是天命琴割开的伤口。 云湛父子除了日夜守着她,也别无他法。 龙七叶悄悄吩咐小蛟,“你带着月姬住到旁的地方去,别让云湛看到。” 两个罪魁祸首留下的血脉,保不准云湛要迁怒。 轻安熬了清淡的汤汤水水送过去,“先前公子说夫人喜食甜食,我做了牛乳绿豆沙。” 云鲲道,“多谢。” 他将吃食送进去,自己仍旧出来守在门口,温和的脸上布满了心焦,轻安还未离开,捧着托盘同他道,“云夫人吉人天相,公子同宗主也注意身体。” 眼底绿光一闪,只是云鲲并没注意到。 龙七叶背靠廊柱,杯中的酒丝毫未动,“送饭回来了?” “嗯。” “乖孩子。”龙七叶一笑,“如果好不了,她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或者到了撑不住的时候,自我了断。” “师父的香也没有用吗?” “我只能治好她的伤,治不了心。” “我刚才勉力探了一回云夫人的心意,觉得云夫人最大的心结可能不是云宗主。” “哦?轻安是怎么想的?” “云夫人同您提到了当年之事,必定是幻象里也出现了相关的。恕我无理,没有人能真的忘记自己手里染过的血,譬如当年顾灵犀,心底仍旧是有留下影子的。” 顾灵犀便是曾经剖去轻安金丹的那位南山剑宗宗主,后来在龙七叶这里买了一味香,以命换命了。 龙七叶抿了口酒,“轻安你继续说。” “死去的人早已成了白骨,可死的并不单单是敌军。如果说报应,他们的下场,难道不是因为杀害那些无辜城民得到的报应吗?”轻安眉间显现出凉薄之色,“师父,成王败寇,何须愧疚,无须愧疚。” “你有一颗很冷的心。”龙七叶饮尽杯中酒,见轻安有些无措,她探身过去揉乱他的头发,“你这样我很欢喜。不然还怕你笨呼呼的再被人诓了去。” 她今日有些想说古的心思,将杯子递过去任轻安替她斟满了酒。 “我们都不过是天地的棋子,天地想要祝融掌火,他便是赤帝。再往前,五方天帝莫不是如此。”她松松的抓了一把,“日升月落,江河湖海,莫不是天地的道。你我,也是。” “女娲命妲己灭商汤,她的下场你看到了吗?” “妲……己?狐王是妲己?” “是啊,你们的狐王便是妲己。她得到了什么?人,才是天地的宠儿啊,金木水火莫不是为他们所用,他们建立王朝,他们繁衍生息。而我们,看起来不可一世,一只手,一把琴可以杀千万人,可是太没有意思了。” 轻安听到一把琴时,忽然灵光一闪,急切道,“师父,琴!天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