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节
墨九咳一声,“没了。” 他冷冷问:“有什么感想?” “还要谈感想?”墨九瞪大眼睛,哦一声,咂咂嘴,捧着心,一脸幸福状,“感想就是,啊!天神呐!原来世间还有一个男子爱我如斯,何其幸运哉?” 放下手,收住笑,她又正色看他:“所以啊,你若不待我好点,凡事汇报勤快一点,我真就跟完颜三舅跑了。你得知道,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啦……” “你敢!” 萧乾突地沉声,打断了她。 那凉凉的目光,在晨曦的微光中,满带杀气。 墨九心尖尖一颤,坐退一点。 “哎哟喂,可以小声一点,我耳朵没坏。” 萧乾抿唇不说话,慢慢地靠近。 一直走到床边,他低头,突地勾起墨九的下巴。 “乖,重新念一遍。” 墨九愕然。 一瞬后,她干笑着,“念什么?你没带耳朵啊?” “我想听实话!” “……” 原来这厮知道她是瞎编的啊? 迎着他沉郁的眸子,墨九突然有点窒息的感觉。来不及思考,就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沉浸在他眸底海水一般漫开的带着碎金般光芒的忧郁之中,忽然就开了口。 “他说,我若去阿勒锦,他就来接我,风雨无阻。” 萧乾听着,放开她的下巴,久久,不说话。 他面孔略寒,除此,别无情绪。 可莫名的,墨九有一点惧怕这样的萧乾。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见他慢慢地阖一下眼,目光顺着那一束浅浅的晨光望过去,也不知望向了哪里,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短暂的,失神般的叹息。 “也许你跟着他,确实是好的。” 墨九微微一愕,突然站起身来。 她双眸注视着萧乾,“你说什么?” 萧乾情绪颇为复杂,面孔也多少有点骇人,但那双眼睛却很纯粹,以至于墨九无法分辨,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心意。 “倾覆天下,却恐岁月迢迢,不能与你同老;皇图不要,又惧人生寂寥,无法共享今朝。阿九,你这样好,值得更好。” “六郎……” 她的手搭上他的前襟,轻轻抹平。 “你生气啦?” 萧乾深深凝视她的眉目,慢慢逮住她的小手,紧紧捏于掌中,俊挺的身子绷得很直。 “没有。我是怕,不能给你更多,怕负你情深。” 墨九想到他幼时受过的苦,想到他的成长环境,想到他毁去的容貌,屏气凝神地想了许久,突然从他手上挣脱出来,鼓起勇气摩挲他的脸,问出了那一句许久都不敢问的话。 “六郎,你这脸,究竟怎么毁的?” 是的,她一直都是好奇的。 但是他绝口不提,她也就没有勇气问。 甚至于,长久以来两个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容貌的损毁,墨九能感同身受。 对于一个曾经俊美如斯的男子来说,恐一提及,都是心伤。所以,他不想说,她也从来不曾追问。一来不想他自卑,二来也不想反复在他的伤口上洒盐,三来怕他以为她非常在意那一张皮相。 可此刻,她却抑止不住了。 “六郎,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在她温柔的抚触中,萧乾脊背僵硬,眸底有一丝寒气,如同锐利的尖刺,轻轻剜过墨九的脸……好一会,他垂目,与她对视。 “阿九在意吗?” 果然,在意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墨九含笑,摇头,“只要你还是六郎,我就不在意。” 她从容的回答,温暖的表情,传递的全是爱与勇气,可萧乾微微阖眼,却给了她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亦不知。” “嗯?”墨九奇怪了,“为何?从何时开始发现的?” 萧乾很犹豫。 盯着她黑亮的眼,他迟疑了许久。 “当日为了顺利离开临安,我用了苏逸给的一张假皮面具。第一日并无什么反应,第三日有轻微瘙痒,等我成功脱离苏逸安排那些人的视线,与声东击西和走南闯北四人会合,再揭开那张面具时,脸上……便长了疖子,脓包……” 假皮面具? 墨九的心,瞬间寒凉。 她若没有记错的话,东寂是很喜欢搞这个的。 她第一次见到假皮面具,还是在菊花台。 当时,东寂戴了一个钟馗的面具来捉弄她。后来她随东寂去参加墨家大会,为了方便乔装,骗过萧乾及墨妄等人,东寂也曾给她准备了一张假皮面具。 这一次萧乾从刑场脱险,让别人代替他行刑,用假皮面具确实是一个高招,基本可以完全的混淆视听,以假乱真。 但是—— 如果苏逸的行为,正如她和萧乾猜测的那样,完全是受了东寂的指使,那么假皮面具,肯定也与东寂有关。 如果一来,造成萧乾毁脸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他? 不敢相信,又不敢排除,墨九久久没有说话。 萧乾黑眸幽幽,终究释然一笑,拇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滑动。 “阿九不要想太多?嗯?” “六郎……是他吗?”墨九终于问出口。 “此话不敢乱说。”萧乾并没有借机将东寂的所作所为全盘否定,而是蹙着眉头,淡然道:“此事,原本我是不想告之于你的。” 不想告诉她,这是基于一个男人的气概。 脱险是得人恩惠,若他再与墨九说这些引起她无端的猜测,那便显得他肚量狭小,不能容人了。 可那是一张脸啦! 那是一张俊气风华赛世间男儿的脸啦! 他又哪里会真的不在意? 墨九心里酸啾啾的,扯得丝丝作痛。她微微扁着嘴,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似乎要哭。 “你便不曾治疗么?到底是什么毒物,可有明白?” 萧乾摇了摇头,许久才道:“药物便是寻常的药物,没什么稀奇,甚至也称不上是毒物,有可能是为保持假皮面具的不变而使用。而且,引起疖子的原因很多,也可能与我本身体质相关。” 他是想说,与东寂无关么? 墨九默了默,心里打了个结。 有怀疑,却还真不敢下定论。 迟疑一下,她问:“那还能恢复么?” 萧乾道:“那时身处险境,治疗不便,耽误了时候……不过阿九别担心,你夫婿乃当世神医,办法总归会有的。” 墨九嘟嘴:“就知道吹牛。” “为夫何时有过诳语?”萧乾看她又委屈的红了眼睛,笑笑,又捏她的脸,“小傻瓜,其实这样也好。如此,萧六郎便彻底死去了。只要阿九不嫌我,别人如何看我,又有何干系?没了那张祸害人的脸,反倒给了我自在,不是吗?” 真会安慰自己。 哦不,真会安慰她。 墨九深深地打量一眼他坑洼不平的面孔,然后与他依旧神采奕奕的双眸对视着,一阵酸楚袭来,情不自禁地踮着脚尖,凑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像发誓一般,慎重许诺。 “不管年少,还是古稀,不管俊美,还是丑陋,我都不会嫌你。萧六郎,我此生随你,不离不弃,绝非说说而已。” 细微之处,方见情深。 她的情深之叹,也感染了萧乾。 顾不得晨光已升,日头高照,顾不得外间牛羊满坡,嗷嗷直叫,顾不得有无数弟子来回说笑,声声入耳,他喟叹一声,双臂一展,将她紧紧束于怀中,飞快地低头,吻上。 天地之间,一切都如虚空。 唯有那相接的唇,浓烈,交织。 在离墓里的一夕相欢,已过去两日。 初尝欲味的人,哪能耐得那般清苦? 昨夜墨九独睡,他知她困顿,不便相扰。 但此刻…… 美人儿入得怀来,相触间便可翻云覆雨,是英雄好汉又怎会临阵退缩,不办她个踏踏实实?一吻方毕,他重重喘气,一只手勒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扯落榻前的排帘,沉声对着帘外的人吩咐了一句。 “没我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的周围,一般都会有人值守。 稍顷,果然听见了赵声东的回应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