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节
“我疼媳妇,谁人敢笑?” 萧乾说得随意,可墨九听完,却是心里微怔。 是啊,就算他可笑,又有谁敢笑他呢?今日不同往日了啊。 地位的改变,身份的改变,让墨九突然间有些迷惑。 “六郎,你如今觉得……快活么?” 萧乾看她一眼,还未回答,古璃阳就大步过来,抱拳单膝跪于地上。 “末将参见主公!” “古将军请起。”萧乾朝他赞许一笑,抬了抬手,“请长公主入殿。其余人等,先行扣押。” “末将领命!”古璃阳起身,往后面招手,“带长公主。” 墨九注意到萧乾用了一个“请”字,瞥他一眼,他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只见长公主,只紧紧随着他的步子入殿坐下。 没多一会儿,阿依古就施施然入了大殿。 奔波一路,她精神有些倦怠,衣饰凌乱,人也不如当初雍容华贵。 果然人的气质都是因为身份而衬托的么?墨九有些感慨。 不过,萧乾对她还算礼遇,没有捆绑,更没有轻视,甚至以晚辈之礼待之,特地让人为她看座沏茶。 可阿依古并不领情。 她就那般冷冷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不动声色,也不肯坐下。 萧乾见状,也不生气,只淡淡道:“长公主,坐下再说。” 阿依古傲然地仰着头,冷冷一笑,“落在你的手上,要杀要剐我不会吭半句,你请便就是,不必惺惺作态了!” 萧乾揉一下额头,对她的不客气极为客气。 “长公主言重了,我便不是你的儿子,也是你的侄子。我便是杀尽天下人,也不会姨母你半分!” 听他这样说,阿依古冷哼一声,脸色不仅没有转好,还更为难看了几分。 “侄子?!我可不敢攀这亲眷。你杀害我儿,取而代之,还来诓骗于我。这算计,这心计,我阿依古甘拜下风,可不敢让你屈尊唤我一声姨母。” 墨九一怔。 这么说来,她以为苏赫是萧乾杀的。 那就怪不得她半点不念亲情,还这般仇视了。 可她到底怎么知道苏赫是假的?又怎么会认为真正的苏赫是萧乾杀害的呢? 她没有问,萧乾却问了,“姨母此话怎讲?” “你以为装傻弄愣,就抹得了事实吗?” “纵我以苏赫之名欺骗你,却绝无杀他之事。” “你还敢否认?”阿依古双眼怒瞪着他,似乎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一个洞来,“你从临安府逃到阴山,仗着那顺对三丹那点情分,与他勾结在一起,杀害我儿,谋得他的身份,再借我之势,打起了北勐江山的主意。这一步步的棋,走得当真绝妙,若非纳木罕临终遗言,我还真就被你给蒙骗,成了一个睁眼瞎,认贼做儿!” 说到这里,似是想起死去的苏赫,她眼圈微微一红。 “是我枉为人母,对不起我儿……若非我当日纵你之故,你又怎会有今日?可你不仅不念旧情,反倒再来祸害我儿江山!你如此作为,何以为人,何以敢称我一声姨母?” 对于她声声的指控,萧乾并不急着争辩,只待她说完,才淡声相问。 “纳木罕当日死在我剑下,他何时留给长公主临终遗言的?” “嗬!”阿依古喉咙哽着,声音有些哽咽,一双眼仇恨地瞪着他,“你那一剑并没有杀死他,他只是痛昏过去。”眸子一抬,她突地凉笑,带着咬牙切齿地恨意,“你肯定想不到?正是因为你那一剑,他认出了你的真实身份。” “因为那一剑?”墨九有些好奇。 她侧眸瞥着萧乾,见他也似不知,又不由望向了阿依古。 却听她道:“我和纳木罕为何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更没有想过会是你?因为我们和世人一样,都以为萧乾死了,早就已经死在临安,死在宋熹的刑场上了。可就在你刺纳木罕那一剑时,却不巧让他看到了你虎口的伤疤……” 虎口的伤疤? 墨九心里一怔。 萧乾虎口那个伤疤小得不能再小,淡得不能再淡,若非亲近之人,若非近距离,根本就发现不了。 这个纳木罕观察力竟然这么惊人? 阿依古含恨道:“那日我和纳木罕商议伏击蒙合,原本也是为你谋划……可他害怕事情不成反倒牵连于我,想要一力承担。我原也做此打算,可他从额尔小镇离去后,我心里不安,便偷偷跟去了狩猎场。也因如此,得以见他最后一面。他临死前告诉我,你不是我儿,你是萧乾,是你杀了我儿……我原也是不信的……因为我不肯相信我的儿,不在人世了,我不愿相信……” 幽幽的凄诉声里,她双眼死死盯住萧乾。 “可纳木罕言之凿凿,说你虎口上的伤疤是当日在天隐山救这个女人离开时,查查尔上前阻挡,匕首不小心划到的……” 天隐山?墨九想到当日情形,整个人都懵了。 有前因,才有后果。 正是因为天隐山的事情,萧乾才与纳木罕结怨。 也是从那天之后,纳木罕这个北勐宰相就不停在老可汗的面前游说,导致老可汗开始对萧乾有了成见,而且,这个成见一日一日加深,终于使得老可汗放弃了培养萧乾做继承人的打算,甚至后来墨九被阿息保掳至完颜修的大营,也与纳木罕有关。 若非天隐山之事,萧乾这江山,又怎会来得这么艰难? 墨九记得,当日纳木罕曾经让萧乾慎重选择。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他到底要选择什么,他放弃的又是什么。 后来才明白,他选她,就得失去江山,失去老可汗的信任与栽培。 她不明白,但当时的萧乾肯定是明白的。 可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她,牵着她走下了天隐山,这件事让墨九在多年后回忆起来,心底依旧残留着当日的温暖。 然而,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天隐山之事,对萧乾除了那些已经发生的深远影响,还有这个后续的恶果。 若非那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小伤疤,纳木罕根本就认不出萧乾,阿依古也就不会知道真相,更不会在暗里筹谋着害他,等他千辛万苦地杀掉蒙合,再釜底抽薪摆他一道,抛弃他改为支持乌日根登基称汗。那么,这三年多的战争,也都统统不会有……当然,阿依古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痛苦,她会愉快地做位高权重的皇太后,与儿子阖家团圆。 这个纳木罕啊! 临死也不忘整萧乾。 可他也许并没有想过,他不仅没能成全阿依古,反倒害了她。 大殿里面,烛火闪烁,映得阿依古的脸格外凄恻。 “萧乾,你如此心狠杀害我儿,夺我江山,是会遭报应的!” 萧乾双眸微微一眯,“长公主应当明白,我没有必要对你撒谎。因为如今的你,并不值得我撒谎。” 这句话有些残忍,却是事实。 他已经占领了哈拉和林,整个北勐都在他的手上。 如果他杀了苏赫,根本就没有必要不承认。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并没有杀苏赫。杀他的人,是那顺。”萧乾看着失魂落魄的阿依古长公主,接着又道:“你将那顺囚于公主府的地牢之中,不见天日地关了整整三年,让他尝尽了苦头,那些残酷的折磨,不就为了报复他当日对苏赫的所作所为吗?” 阿依古面色一变,脚步倏地一退,怔怔看他。 “你怎会知道的?” “我猜的。”萧乾微微抿唇,“虽然你在逃离哈拉和林之前,把那顺处理了,可地牢还在,里面的痕迹也都还在。当然,他被你丢在水井里的尸体,也都会告诉我这些事情。” 阿依古目光复杂的盯着他,冷脸不语。 萧乾微笑,“姨母,我说得对吗?” 阿依古冷哼一声,“你把我弄来,到底要我做什么?”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萧乾声音不徐不疾,不过分冷漠,却也没有多余的温暖,“其实你弃我而扶植乌日根,这是为人母的正常行径,你无须编造我杀害苏赫的谎言,我亦不会怨你。但你也应当清楚一件事,乌日根并非可治理北勐江山之人,更不是可以完成老可汗遗愿一统天下之人。而你现在可以倚仗的人,也只有我。” 他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目光凉凉地看着阿依古。 “只要你肯听我,我可以不计前嫌,尊你,重你,一如往昔以姨母之尊待你。” 阿依古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想,微微吃了一惊。 末了,她抿着嘴唇想了片刻,才又复问:“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以你长公主之名,召开忽里台大会,在皇室宗亲面前承认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阿依古不解地喃喃一声,忽而冷笑,“你什么身份?现在连假的苏赫都死了,你未必还做得了苏赫不成?” “不!”萧乾冷峻的目光里,波光微闪,似乎跳跃着一抹灼热的光芒,“我是三丹公主的儿子,北勐世子。” 他本来就是三丹公主的儿子,也本该是北勐世子。 只不过曾经的老可汗虽然认了他,却没有公开承认他。 那么在北勐皇室宗亲和天下人面前,他就只有一个身份——南荣萧乾。 而北勐是一个以忽里台大会为最高权力机关严格执行推举制的汗国,只要承认了他是三丹公主的儿子,是北勐的世子,那么他登上北勐大汗之位,就是名正言顺了。这样一来,那些来自北勐内部的质疑,都将得以平息,那些蠢蠢欲动,也都有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法。 当然,这也是目前彼此最愉快的一个台阶。 踩着这个台阶下来,不论是萧乾还是阿依古,从此就可以愉快地玩耍了。 然而,思忖片刻,阿依古却幽幽一哼。 “你在做梦!我成全了你,谁又来成全我?!与其等你事成之后卸磨杀驴,我不如就这样看着你难堪,看着你永不得人心,看着你永远只能做一个入侵北勐的jian佞贼子!” 她的心思以及她的顾虑都在话里面。 可萧乾听了,却不以为意地笑了。 “可以!你不成全我,我无非多费些时日而已。但对你的乌日根来说,那就……未必有时间等待了。” 每一个孩子都是母亲心里的宝。 听到乌日根的名字,阿依古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你想对他做什么?” 萧乾淡淡牵唇,笑得那张俊美的脸似乎都带了一层润泽的光,分明没有半点狠戾,却听得阿依古毛骨悚然,“我会把你对那顺做过的事,一件一件在他身上尝试。如果他运气好,也许能等到我问鼎天下那一天,大赦活命。如果运气不好……那就不知你们今世还有多少时日的母子缘分了?” 那顺受过的惩罚? 想到那一件件带血的刑器,阿依古身子瑟缩一下,微微战栗。 她思忖片刻,眼睛倏地瞪大,怒视萧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