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节
“赵大将军在皇城门口立了两个信箱,一个谤木,一个肺石,那谤木就是为听天下谏言,天下所有人都可以议论朝政,山中隐居的隐士,只要对朝政有见解,都可以投谤木箱,如此广开言路,你说能引出来多少隐士?” 伙伴一听,不由叹气,“国家欣欣向荣本应高兴,但我一想到这么多有才之士赶着这时候出来,我前途渺茫,就又高兴不起来了,听说这次还有江南那边的北归士族参加,那些大世家,底蕴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另一人却不气馁,笑道:“当不得县令,难道连一主簿县丞也当不得吗?” “如今天下初定,各地都缺人,我们既能过了州试,我不信赵大将军会不用我们,”他意气风发的道:“我们应该感谢赵大将军,若没有她的招贤考,你我这样的身份还真难出仕。” 傅咏压下心中的激动,眼睛明亮的问道:“我观两位兄台清逸飘然,应该是读书人,怎会有这样的感慨呢?” 那人就笑着摆手道:“是读书人,但家中只是略有几亩薄田,侥幸在这乱世中存活罢了,我等这样的家世,若是定品,那是连定品宴都进不去的。”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祖父是县衙里的仵作,积累了一些钱财,侥幸买到了几本书,他爹后来跟人做生意,又稀里糊涂被人卷去当兵,还进了赵家军,做了一个队主。 这样的家世,别说他了,再往下传三代都不一定能进定品宴。 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有学识,有本事,他们就可以去参加招贤考,国试不过就考到州试,州试不过就考到县试,总能有出头之日。 而除了文考,他们还能武考。 不过听说武考也很难,不仅要要考武艺骑射,还考兵法和算术,甚至听说,卷子上还会考几题医术,一点也不比文考简单。 “而且招贤考的文考和武考时间错开了,我先去考文考,要是不过我就去考武考。” 他的好朋友就笑问,“要是武考还不过呢?” “那我就去考太学,太学在明年正月考试,我这次州试最拿手的就是算学,进了太学我就想办法拜在傅尚书门下,若能做他的徒弟,不也可以青云直上吗?” 他的好朋友忍不住道:“jian诈之徒啊,不过我要祝愿你心想事成,待他年功成名就,别忘了我呀。” “不会,不会,一定不忘。” 傅咏连忙问道:“敢问傅尚书是哪位?莫不是北地傅祗?他不是中书吗?” “兄弟,你多久没进城看布告了?傅尚书自然是傅长容,傅中书是他祖父,不过他前不久病逝了,赵大将军和傅尚书亲自去雍州扶灵回京呢。” 第1150章 新世界 傅咏还没来得及从祖父病故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收到俩人怀疑的目光,“你不知傅刺史病逝的事情有可原,但你竟不知傅尚书是谁?” 傅咏一边心中念着罪过,一边一脸迷茫的道:“我就知道傅尚书是北地傅氏的人,又叫中书,家世显赫……” “嗨,你弄混了,那不是一个人,是祖孙二人。”俩人瞬间释疑,这种事也是常有的,民间很多百姓一生都不知皇帝是谁呢,将祖孙二人混为一人也是正常的,两个考生就热情的给他解释说明,“你说的傅祗是前中书令,大将军平定匈奴后改封他为雍州刺史,他的孙子傅长容被封为尚书令。” 一旁的傅洪急死了,很想问大将军是姓谁名谁? 但大家好像都知道大将军是谁,他们一时没敢问,唉,早知道这片不是被匈奴人所占,还是自己人,刚才就应该明言,他们刚从山里出来,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打听消息方便多了。 傅咏却觉得能得到这些信息就足够了,剩下的,他可以去县衙问。 于是,他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苦得他皱了皱眉,这茶水怎么是这个味儿?连片姜和葱都不放。 他给傅洪和关二使了一个眼色,当即拿起馒头和饼子,和两个考生告辞。 回到队伍,他们将馒头和饼子一起分给大家后道:“这还是我们大晋,匈奴被平了,我们现在就进城。” 大家一听欢呼起来,连忙问道:“打听到农具在哪儿买了吗?” 傅咏:“没有,不过不打紧,我们直接去县衙。” 青年们一听要去县衙就害怕起来,问道:“去县衙做什么?傅大哥,我们现在就是老百姓,做事最好还是避开县衙吧?” “莫不是县君想要找回来,在外面当官?” 这个猜测一出,大家立即七嘴八舌的一起劝阻傅咏,“傅大哥,你劝一劝县君吧,外面不定什么时候又打起来,哪有我们山里舒服?” “官都狡诈,河阴城破,我们都知道县君已经尽力,是好官,但万一外面这些官不知道,要问县君的罪怎么办?” “你们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山里只有县君能管呀。” 傅咏被他们围在中间,一人一句,把他头都吵大了。 傅洪连忙去解救他,将人扒拉开后大喝一声,“别吵了,现在朝中当尚书令的是我大堂哥,我们不会有事的!” 人群一静,又瞬间热闹起来,问道:“尚书令是什么官,比县令还大吗?” “很利害的话,能不能请他帮忙弄些农具和盐?” “对,得需要盐,山里几乎找不到盐,煮出来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吃,要是能便宜买些布料就更好了。” 傅咏费了不少力气才让他们闭嘴,然后俩人成排,挑着竹筐进城。 城门口有些冷清,只有四个士兵站在城门口,看到一群农民挑着竹筐过来,那竹筐太大,于是士兵们将人拦住,上前检查。 傅咏垂下眼眸,手里攥了五枚铜钱,打算一会儿被搜刮时尽量保住粮食,给钱贿赂。 他没打算在这时亮出堂兄的身份,所谓阎王好说,小鬼难缠,尚书令的名号在这些小兵中恐怕没什么威慑力。 士兵上前捏了捏竹筐里的麻布袋,见是小麦便挥手:“进去吧。” 傅咏微讶,“这就可以了?” 士兵一脸莫名的看了一眼,还给他指路,“进城后顺着大道直走,走到第三个路口时左转,那一片有粮铺,卖粮食菜蔬的都在那一块,去吧。” 傅咏垂下眼眸盖住惊讶,笑着谢过,挑起竹筐就冲后面的人一招手,大家鱼贯进城。 青年们不敢怠慢,立即跟上。 进了城则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城中人也不多,但很祥和,街道很干净,大部分商铺都开着,看见他们走过还招呼了一声,有问他们要不要买布料或者杂货的。 傅咏都一一摇头拒绝。 一边走一边看,路上还遇到卷着裤腿,拎着镰刀或扛着锄头走在街上的人,和他们擦身而过时还顺口问了一句,“你们也收工了?” 傅咏以为他们是认错了人,正想解释,就见一个扛着锄头的走过来,刚和他们打招呼的人又笑着问他,“你家也收工了?” 扛着锄头的人立即笑着回应,“收工了,收工了,今天我烧了两亩地,过两天修整一下,把草木灰都埋到土里,回头种上冬小麦,一定大丰收。” “今年既然种了春小麦,那地就得换着种豆子养一养土,怎么又种冬小麦?” “我那块地肥呀,我摸过土了,没问题,等明年收了小麦再种豆子养一养。” “地肥也要爱护,可不能乱着来。” “没事,没事,我问过司农寺的管事了,他们说没问题,多施肥就可以,可以隔一年再养地。” 他们谈了几句就分开走远,傅咏看去,发现街上不少人都是如此,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见面都会招呼一声,不是“吃饭了吗”,就是“收工了吗”。 这……是一座和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城池,百姓们脸上洋溢的是真诚的笑容,有一群泥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边跑边兴奋的齐声念着什么“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傅咏怔怔的站着,目送他们跑远。 傅洪也一愣一愣的,呆呆地问道:“阿兄,他们在念什么?” 傅咏:“好像是教人启蒙的文章。” 五岁启蒙的傅洪呆呆地问道:“我怎么没读过这样的启蒙文章?” 傅咏没有回答,转身继续往前走,这一次他目标明确,直接往县衙去。 都不必问,顺着大道往前,总能看到县衙。 果然,等走过第四个路口,他就看到了一块空地,地面用青砖铺就,上面竖着一面公告墙,前后都贴满了纸张,而不远处门庭高广,门上悬着匾额,上书“县衙”二字。 县衙左面立着一块高高的木牌,那是谤木,给人留言上谏之用,这东西竟然重新立起来了,傅咏长这么大,只在书上看到过,自世祖皇帝开始,朝廷就开始捂士民的嘴,连世家子弟说话写文都要借以隐喻,又怎么会立谤木? 县衙右面则放着一块形如肺部的赤红色石头,这就叫肺石了。 有冤屈的人可敲击肺石鸣冤,这个傅咏熟悉,基本上每个县衙都有一块,一些比较大和有钱的县衙则是以鼓代替肺石。 第1151章 我是他弟 也是因为肺石处处可见,民皆明其意,所以赵含章才听从汲渊的建议将鸣冤的信箱定义为肺石箱; 而谤木起自尧舜,每一个读书人都知道的典故,所以赵含章把本想定义为策论的信箱改为谤木。 政策嘛,不管它取什么名字,只要能广为人知且深刻的理解,它就是成功的。 此时,站在县衙门口,傅咏一下就明白了那两考生口中的“谤木”,“肺石”信箱的用意了。 也正是这个用意给了傅咏无限的勇气。 这位大将军既能广开言路,又能让普通百姓有鸣不平之路,必是个开明宽厚之主,那他还忧愁惧怕什么呢? 傅咏放下竹筐,郑重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抬脚就朝县衙走去。 关二几个见他就这样往县衙去,吓了一跳,正想拦住他,傅洪和董舒却反过来拦住他们,对视一眼后目光明亮的看着县衙左边立的谤木,也放下竹筐跟着傅咏往里走,“你们且在此等候,别乱跑。” 县衙门大开,门口甚至没有守门的衙役,谁都可以往里走。 县衙的官吏们要下衙了,一个文书收好东西,见左右无人,便忍不住扭一扭坐得僵硬的腰,一边走一边扭,正扭得起劲,打眼看见站在院子中的傅咏吓了一跳,腰咔哒一声就扭了。 他一下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哎呦,哎呦”叫起来。 傅咏正好奇打量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县衙大堂,听到咔哒一声就扭头看过去。 他卷起袖子,走上去按住他的腰,揉了揉后道:“你放轻松,别乱动。” “你,你,你是何人,县衙已经下衙了,没有急事明日再来吧。”察觉到他在用力,小吏就大叫道:“别,别,别,我自己来,我坐一会儿就好。” 傅咏笑道:“这是错筋了,可不是坐一会儿就能好的。” 说罢,趁着他走神,手上一用力,咔哒一声,小吏的腰就直了。 小吏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感觉腰上的隐痛没了,他小心的转了转,眼睛一亮,“嘿,好了。” 傅咏笑着看他。 小吏这才打量起他来,见他文质彬彬,不像一般农人,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县衙作甚?虽然已经下衙,但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办了。” “在下北地傅咏,来县衙是想打听一些消息。” 小吏一脸惊奇,“你来县衙打听消息?是问政吗?想打听什么?” 傅咏见他竟如此平和,就这么接受了他来这里的理由,便不由更和缓了些,笑道:“来打听大将军和傅尚书,我……” “大胆!”不等傅咏把话说完,本来还友好有礼的小吏顷刻变得忿怒严肃,“大将军和傅尚书岂是尔等可以窥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