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中年仆妇仔细端详了朱三嫂一番,点点头道:“确实有点像当年六姑娘身边的人。” 庆安大长公主问:“你可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朱三嫂含泪道:“因家贫,昔日所受的许多赏赐都变卖了,但还有一样东西我一直留着。”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发了黄的丝绸小包呈上。 中年仆妇过去接过小包,打开,看了一眼,忙呈给庆安大长公主。 里面是一对发了黄的银鎏金嵌珍珠耳环,造型精美,做工精致,一看就是内造之物。 庆安大长公主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年我赏了柳儿身边四个大丫鬟一人一对这种耳环,看来她果然是柳儿身边的人。” 朱三嫂叩头道:“断不敢欺瞒公主。” 庆安大长公主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哪个是真正的柳儿。” 朱三嫂道:“公主应该记得,六姑娘身上是有胎记的。” 庆安大长公主恍然:“你是说柳儿肘上的黑痣?” “是。” 徐兰芷指了郭柳道:“我已验过,她身上有这黑痣,就不知……”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江苒,“这位有没有?” 江苒淡淡一笑,心里不免疑惑:怎么这么巧,之前郭梧也拿着这黑痣做文章,倒似特意提醒她做好准备似的。郭梧自然不会这么好心,就不知郭梧的消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鸣叶答道:“我家姑娘自然是有的。” “哦?”徐兰芷扬眉,“嘴硬是没有用的哦。” 鸣鸾快嘴快舌地反驳道:“徐姑娘又怎知我们家姑娘没有?无端质疑我家姑娘,只怕不大合适吧。” 徐兰芷脸色一沉,欲要发作,看了上座的庆安大长公主一眼,又强自按捺下脾气,冷笑道:“是与不是,一验便知,还请公主派人验过。” 庆安大长公主看了两个姑娘一眼,沉吟片刻,转向荣华公主和平郡王妃道:“由下人检视不便,请两位帮忙看一下吧。” 荣华公主和平郡王妃连忙应“是”,果然带着江苒和郭梧转到屏风后。 过了一会儿,两人面色古怪地转了出来,向庆安大长公主道:“两位姑娘手肘上都有黑痣,且都擦拭不去。” 怎么可能?徐兰芷望着并肩走出,一个悠然,一个惶恐的两名少女,面现愕然之色。 这事有趣了,座中人暗中交换眼色,都知道这事只怕轻易了结不得。不管哪个郭六是真,连肘上的黑痣都能伪装,这件事的内情绝对不简单。 庆安大长公主也是一愣,随即现出怒色:“好,好,我家常乐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居然还有人打她的主意。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里面捣鬼。” 徐兰芷忙道:“公主,郭家meimei这些年一直住在别院,公主只要派人去别院问一声,谁才是真正的郭家小姐岂不是就清楚了?” 庆安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没想到吗?我正想问你呢,接到报信后我就派人去了柳儿所居别院找人。别院却人去楼空,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心存不轨,将人都灭了口。” 徐兰芷变色道:“一定是郭家干的,他们心里有鬼才……” 庆安大长公主在冷笑道:“别急着把事情扯到郭家身上,焉知不是你们干的?” “你……”徐兰芷气恼,冲口而出道,“公主难道连自己的外孙女都不认得?” 庆安大长公主还真不认得自己的外孙女,闻言恼羞成怒道:“我不认得,难道你就认得了?徐家九儿,别以为随便在路上拉一个肘上有痣的小姑娘就可以蒙骗我。” 徐兰芷气得脸色都变了,恼道:“公主,别的都可以冒充,郭柳还记得小时候的事,这个总冒充不了吧?” “哦?”庆安大长公主目光扫向郭柳,“你记得什么?” ☆、第81章 1.01 紫禁城中, 乾和宫, 东暖阁。 宣和帝坐在龙椅上, 疲惫地半阖上眼。自己的身子是越来越不行了,刚刚的早朝看着下面为了河工、钱粮之事吵成一片,他只觉头疼不已, 早早便叫散了,再也没有年轻时的精力与雄心。 有脚步声轻轻走近, 然后熟悉的声音响起:“父皇, 你去歇一会儿吧?” 他睁开眼, 看到宫女和内侍都退了下去,面前站着心爱的小儿子。 “你怎么来了?”这小子纳吉礼后不是忙着修建府邸的事吗? 卫襄道:“我想您了,过来再看看您不行吗?”他顿了顿,又道,“您的脸色似乎不好,蒋太医的方子是不是不顶用?那老儿越来越不中用了, 我去揪了他的胡子, 让他不好好用心!” 宣和帝笑了起来, 这孩子素来惫懒, 却一直是个有孝心的。 “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说话行事还这么跳脱, 蒋太医见着你该头疼了。”他瞪了卫襄一眼,语中却没有责怪之意,“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蒋太医已经尽力了。” “父皇!”卫襄皱起眉来。 “傻孩子, 人都有这一天,就算是帝皇又岂能幸免。”宣和帝倒是豁达,微微笑道,“朕老了,认识你母后的时候,她也才郭家六姑娘那么大。一眨眼,她都去了这么些年了,我们的小十一都要娶亲了。” 卫襄默然,过了片刻,轻轻开口道:“父皇,我听说您和母后是在宫外认识的。” “是啊,”宣和帝眼中浮现怀念之色,“朕和庭庭是在庆安大长公主的春宴上认识的。” 他至今都不能忘怀第一眼看到郭庭时的惊艳。魏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高贵,容色倾城,纵然在群花丛中,依然光芒四射,耀眼得仿佛天上的太阳。 彼时他元后亡故已久,他一心扑在政事上,无心立后,连后宫都很少去。膝下子嗣不盛,其中次子、四子早夭,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有老大和老三两个儿子。 朝臣们纷纷劝说他尽早立后,广纳嫔妃,好开枝散叶,他被说得烦心,又不愿大张旗鼓地选后,遂答应了参加庆安大长公主春宴的请求。 大概是隐隐知道他去的目的,前来赴宴的莺莺燕燕都是盛装打扮,一时花团锦簇,群芳斗艳。他却看得百无聊赖。 郭庭是最后来的,魏国公府其实并不想郭庭嫁给他,但大长公主的面子却不能不给。当穿着春水碧云锦褙子,挽着双螺髻的郭庭走进花园时,满园子的小姑娘都在她容色的映衬下黯然失色。 那一刻,宣和帝仿佛听到了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 后来的事,宣和帝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魏国公府无心送女儿入宫,郭庭已经在和别人议婚,他却硬是横插一脚,把人抢了回来,立为皇后。 宣和帝看向卫襄,其实卫襄长得很像郭后,同样的容色逼人,耀眼无伦,自一出生,就让他的心完全偏向了这个小儿子。 卫襄道:“我打小就羡慕父皇和母后的感情。我还记得,小时候母后带我逛园子,父皇就在一旁问皇兄的功课。” 是啊,那些日子,美好得仿佛一卷画,一首诗。他们一家四口,就仿佛寻常的百姓人家,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宣和帝面色柔和下来,瞥了卫襄一眼道:“说吧,你闯了什么祸,和朕在这里打了这么多伏笔?”他这个儿子他还不知道,绝不是那种没事就怀念过去的人。这样拐弯抹角地提醒他想起过去的美好,肯定有事求着他。 卫襄笑嘻嘻地道:“什么都瞒不过父皇。” 宣和帝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快说快说,少给朕拍马屁。” 卫襄苦下脸道:“我做了件错事,现在没法收场啦,只能向父皇讨个主意。” 宣和帝大奇,卫襄这小子素来胆子大,行动力强,想做什么都会千方百计做到,不管不顾的。从小到大不知道闯了多少祸要自己和卫褒帮着擦屁股,还会有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什么事,说来听听。”他起了点兴趣,倒也不急。他的儿子,就算闯下天大的祸事,还有他这个皇帝老子兜着呢。 卫襄道:“我看中了一个姑娘。” 宣和帝一怔,并没有很放在心上:“你刚和郭家六姑娘定了亲,而且这郭家六姑娘还是你亲自求的,就算看上什么人也得给魏国公府留点面子,等成亲后再说。”儿子大了,知道女色,他倒是觉得欣慰。真要喜欢,等成亲后再收房,也不是什么大事。 卫襄道:“事情坏就坏在这个,父皇,那姑娘不肯嫁我。我知道那时父皇想让我娶郭家女,一着急,就设计了她,让她假扮为郭家六姑娘。” 什么?宣和帝惊愕地看向卫襄,这小子竟胆大到这个地步! 卫襄可怜兮兮地看向宣和帝:“父皇,您得帮我想想办法,把事情圆过去。” “究竟怎么回事?”宣和帝沉下脸来,“就没人发现?” 卫襄道:“您也知道,郭家六姑娘一直幽居在别院,外祖母和舅舅都不认得她了,结果真被我糊弄过去了。可现在,真郭六找上门来了,我……我怕外祖母和舅舅知道了得揭了我的皮。” 宣和帝霍地起立,胸口起伏,斥道:“胡闹!” 卫襄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父皇,儿子知道错了,你就帮我想个辙吧。” 宣和帝冷声道:“那姑娘胆敢冒充官眷,无法无天,也不是个好的,直接赐死,报个暴毙也就是了。太夫人和郭卿自然不会追究。” 空旷的大殿中,宣和帝冰冷的声音回荡着,透出刀锋般的杀意。 卫襄心里一紧,好在早就料到了,面上丝毫不露端倪,抱怨地看了宣和帝一眼道:“瞧您说的,要是杀人就能解决,我何必还向父皇讨主意,难道我不会吗?” 宣和帝冷哼:“你还敢说,你做的好事。” 卫襄嬉皮笑脸地道:“父皇,您就帮帮我吧。我就是不服气,我有什么不好的,我是父皇的儿子,长得也不差,她凭什么不肯嫁我却要嫁给别人?我偏要娶她,偏不让她称心如意。” 宣和帝怒气稍缓,不由奇道:“居然还有人看不中我家小十一?她原本要嫁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宣和帝和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才是天下第一,何况,卫襄姿容无双,文武双全,又是他的儿子,居然会比不过别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卫襄撇了撇嘴道:“是镇北将军蒙冲。” 宣和帝道:“原来是他,果然是少年英雄,女孩儿家能嫁他是也不错。”一抬头,见自己儿子面色不好,转口道,“当然,比不得我家十一。” 他忽然有些同情那姑娘了。能和蒙家议亲,可见家世也不会差,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嫁给蒙冲,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却偏偏被自家这个混世魔王看上了。 这混小子,看上什么,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那姑娘原本的姻缘是休想再成了。 卫襄咬牙道:“父皇,你究竟帮谁说话?” 宣和帝忍俊不禁,怕儿子脸上挂不住,转移了话题问:“我记得蒙冲前一阵子回家议亲,最后却未成,难道就是被你破坏了?你可真行啊。” 卫襄恼羞成怒道:“父皇,您究竟帮不帮我?” 宣和帝看向卫襄和郭后几乎如出一辙的绝色面容,心不由软了下去:严格说来,昔日郭后也是他从别人手中抢回来的,儿子这是像他啊。 也罢,小十一从小就是被他和郭后宠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乎不知道挫折这两字该怎么写,这姻缘也总要称他的心才是。反正这儿子以后只需做个闲散王爷,就顺了他的意吧。 他放柔声音问道:“她是谁家的姑娘,身份是否配得上你?” 有门了!卫襄心里略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负他费尽心思。 “是卢州学官江大人的女儿。”他答道。 宣和帝奇怪:“卢州学官的女儿,你怎么会结识?” 终于问到了,卫襄心提起,面上却丝毫不露,笑嘻嘻地道:“我说了,父皇可不许责怪我,更不许骂我。” “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宣和帝立马知道这小子还有事瞒着他。 卫襄看着他笑。 宣和帝无奈地扶额道:“好,好,我不怪你。” “我前一阵子在京城呆得闷气,偷偷溜出去了,没想到就在路上碰到了要回老家庄子的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他偷溜出京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宣和帝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你啊。”宣和帝更同情那个被他看上的江家姑娘了,瞪了卫襄半晌,看着小儿子眉眼含笑,神采飞扬的模样,终究舍不得责怪他,“你这胆大妄为的性子也该收一收了,以后坐在这位置上的若换了人,你……” “父皇!”卫襄皱眉,“您会好好的,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您还要看着我娶媳妇,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呢。” “好,好。”宣和帝没有再提先前的话题,心里不免犯愁:这小子无法无天惯了,现在自己还活着,还容得他胡闹,若自己不在了,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