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科幻小说 - 司徒山空传在线阅读 - 第11节

第11节

    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一个女人大声在争吵的声音。

    第三十三章 .两儿一女

    在村子里关了几个月,每天早上起来都不知道这天该怎么熬过去,连周大爷家养的那条大黄狗都不跟我玩。于是我听到争吵的时候,竟然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在葬礼上争吵,而是想到终于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这有些病态,我必须承认,但是我也没办法,人在突然换了一种生活后,难免会非常不适应,这种不适应会造成我开始疯狂怀念着自己过去的生活,甚至是一些以前被我知道是缺点的坏习惯,此刻也毫不留情地爆发了出来。

    当我走近灵堂的时候,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在围着看热闹,只有少数人在劝架。周大爷就是看热闹的其中一人,而吵架的双方,则是王老头的三女儿和大儿子。

    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家里人争吵打架,大多数时候都关着门进行。但是当下在这么多外人面前吵得不可开交,言语也极其难听,外加是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无论如何都是很不应该。于是我拉了拉周大爷的衣袖,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周大爷说,这老大指责老三,自从嫁了出去以后,就对家里不闻不问,隔得这么近也不经常回家看看,眼下父亲死了她就突然冒了出来,还一副自己的孝顺孩子的模样。老大就翻来覆去抓着一点说,老三则觉得自己是女儿,嫁出去了以后自然是以夫家为重,自己到了城里以后也是在夫家的帮忙下在工厂里头工作,挣了钱也都时常在往家里寄,只是工作太忙,自己也要照顾丈夫孩子,实在是没什么时间回来照顾老父亲。

    我轻声对周大爷说,这两人说得都挺在理的呀,老大老二是儿子,他们俩都是留在村子里的吗?周大爷说是的,这老王一辈子娶过两个女人,老大就是和原配生的孩子,岁数要大出不少。老大十岁左右就死了娘,老王就又娶了邻村一个寡妇,那寡妇嫁过来的时候没有带孩子,第二年也怀上了老二,老大老二差了十二岁,这老二和老三又相差三岁。

    周大爷说,咱们这村子小,也穷,男丁如果不念书,如果不当兵,就很难走出这个村子,更别说有多大的出息了。所以老大成年后就自己娶妻生子,在他爹的老房子边上盖了座新房子,就是为了不走远,就近照顾自己的爹。这老成年后也是娶了村里的姑娘,不过就没跟父亲住在一起,而是在背山上媳妇家的老屋基上重新盖了房子,不过离得不远,也经常来看看他爹,倒是这老三,由于是个女儿,从小老王和两个哥哥就对她特别疼爱,自己两个儿子都没上过学,倒是这女儿,反而送去念过书。

    周大爷说,当时村里人都说他,在乡下,女儿可都是替别人养的,你还让她上什么学,会做饭洗衣,能认识钱会算账,不就行了吗?可老王不听,一直坚持送老三去学习。老三也是争气,人也聪明,考上了城里的女中,上中学开始就去了城里念书。在城里生活可跟咱们乡下不一样,那儿处处都得花钱,还没解放呢,这些少男少女们,就跟着搞一些进步活动,为这事,老王很担心女儿吃亏,好说歹说,才让女儿回到乡下来呆了两年。

    我望了一眼正在吵架的老大和老三,尽管中间隔了个老二在劝架,但那阵势还是相当火爆,老大五十岁左右的人,嘴巴明显吃亏,反观老三则越吵越来劲。于是我问周大爷,你不是说几兄妹感情很好吗?我看眼前这样子,不像很好啊。周大爷说,你懂什么呀,这解放之后啊,老三又提出要回去继续完成学业,念完高中再回家,那个时候老王已经岁数挺大了,重一点的农活基本上就做不动了,好在老大还在一边就近伺候着,所以老大就帮父亲种地挣钱,挣到的钱的一部分,就给了meimei当做学费。所以在这件事上,老大还是明白文化的重要性的。

    我说照你这么说,老大可算很疼meimei了,后来关系恶化了吗?你看现在吵得跟阶级敌人似的。周大爷说,可不就是后来出问题了吗?老三再去了城里念书后,就好多年没再回来过,村里人问起老王,他也含含糊糊说不清楚,直到有一天老大在家喝醉了酒,才把这事说出来,说meimei没良心,家里又不是反对她去城里生活,只是好歹也常常回家看一下,又不是隔了几百里,回一次家就这么困难吗?而且meimei上完学以后,就跟一个城里的知识分子恋爱了,竟然瞒着家里结婚生孩子,如果不是有一年她带着孩子回家来,家里人都还不知道她早就组建了家庭。

    我说那这就是这老三做得不对了,你说人就算不方便常常回来,她是上过学的人,花点时间写封家书也就行了啊,这结婚是喜事,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人?周大爷眯着眼睛皱着眉对我说,孩子,你还小,有些事你可能不懂,人一旦过上了好日子,哪里还记得住爹妈家人,你说的没错,结婚是喜事,可是你让人家夫家知道自己娘家是八辈贫农出身,这还能算是喜事吗?

    我不说话了,在那个年头,尽管大多数人都穷,却依旧还要想着门当户对。周大爷继续说,这老大气的不是别的,就是meimei觉得自己娘家丢人,连结婚都没通知。我点点头,这就说得过去了,那今天这是在闹哪一出啊,我看这老三岁数也不算小了,当年那点事也应该过去好多年了吧,怎么今天又在这灵堂跟前旧事重提了吗?周大爷摇摇头说,那到不是,本来大家都在刻意不去提这件事,只要没人点火,也就糊里糊涂过去了。但是这老三这次回来奔丧,把自己家小孩也带上了,据说呀,你别看这孩子都十岁大小了,却还是第一次回母亲的娘家,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两个舅舅,还有从来没见着活人的外公呢。

    周大爷接着说,老大对老三的做法本来就有意见,老二虽然也有意见但毕竟是一个爹妈生的,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也就能不说就不说。但今天吧,这老三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在灵堂里转悠把老大扎的花圈给碰倒了,没注意就落到火盆子边上,一把火给烧光了。

    我转头看了看灵堂里面,先前用来烧纸钱的那个铁盆子边上,一大堆燃烧后的灰烬,中间还有两根竹竿,看样子我送徐大妈回家这一趟,错过了不少好戏呢。周大爷跟我说,在咱们这里,花圈只有在死者下葬封墓之后,才会在坟头烧掉花圈,这人才刚死不到一天,长子的花圈就让人捣乱给烧掉了,这是非常不吉利的一件事。

    我问周大爷为什么不吉利,是这里的规矩就是如此吗?周大爷说是啊,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规矩,虽然大同小异,但是这种在咱们村,就跟咒人家跟着去死一样,你说这老大能不生气吗?所以就责骂了小孩子,然后老三就不干了,这不,就这么闹起来了。

    在我看来,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习俗归习俗,什么吉不吉利这都是活人说了算的事。所以老大老三只不过一直心里互相有芥蒂,老大找了个理由借题发挥了出来罢了。周大爷叹息说,这在城里安家的人,就是跟咱们乡下人不同,我们这里死了人,谁不热热闹闹搞个三天两夜,生前就是默默无闻之辈,这人生最后一站,说什么也要风风光光才是。可这老三吧,死活不同意请师傅做道场,说那是封建迷信,是愚昧无知,这不,你看这王老头生前本来人缘就很一般,这下死了,还更冷清了。

    我哼了一声说,她一两句话就说这是封建迷信,她懂个球球。按照周大爷这么说,这老三应该是在王老头死之前就已经到了村子里,并且在帮忙准备后事了,否则如果她今天才赶来的话,想必是阻止不了老大老二请道士做法事的。

    老大在吼,老二在拉,老三再喋喋不休,小孩在大哭大闹,周围的人大多在围观,这其实就是现实,也许今天就被我撞上了这么一回,在我看不到或不知道的地方,这样类似的事情,岂不是天天也都在发生着吗。

    按照师父教我的内容,人死之后,到并非一定要做法事不可,有法事的支撑,只是让这个亡魂可以走得更心安。许多人家里穷,也不一定非得要做法事,家里也不会因此遭遇闹鬼等不太平的事。只是因为职业习惯的关系,我几乎可以判断,此刻在某个我们rou眼无法看到的角落,王老头的新死亡魂,一定正在看着儿女子孙们,在自己的灵前如此胡闹。

    这样下去,王老头可不会安心啊。我心里琢磨着。

    第三十四章 .突发情况

    这样的争吵继续持续了一会儿,最终以老大的转身离开告终。老大径直走到父亲的棺材前,跪在地上默默抽泣着。眼见闹剧已经收场,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开,各聊各的了。

    当下的时间已经接近夜里11点,按照古时候的时辰来说,此刻已经属于子时。通常情况下来说,子时和午时是一个分界点,从午时到子时的这六个时辰,是中午到夜晚,阳气由强转弱的过程,而子时到午时却恰恰相反。由于是阴阳交界的时辰,所以午时一般来讲是一天当中阳气最旺的时候,而子时却是阴气最旺的时候。原则上说,阴气充盈的时刻,也恰好是亡魂最容易聚集和感知的时刻。

    所以在很多地方尤其是乡下,如果死了人,一般都要守夜。为的是让亡人知道自己正在被祭奠。

    看这样子,周大爷必然是要熬过12点才肯往回走,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也就开始四处走动,观察起这家人灵堂的搭建。这是个土房子,农村的房子大多数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进门的第一间屋子,就是堂屋,用来接待客人的,也是这家人的面子。王老头的棺材,就停放在堂屋里头,而门槛外就是烧纸的火盆。在这个村子,大多数上了岁数的老人,都会在预知到自己也许活不了太多年的时候,就会提前给自己准备好棺木,并选好一块自己死后埋葬的土地。显然这老王也不例外,从棺材上早已上好的漆来看,这副棺材必然不是临死前才准备的。

    摆放棺材的堂屋里,除了自己家的亲属之外,外人一般是不会进去的,都是站在门外祭拜一下。所以我也没有走进去近看,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停放棺材的堂屋里,一个黑色的、矮矮的影子一闪而过。

    出于职业的本能,立刻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开始在现场寻找着王老头的家人,老大老二和他们俩的老婆,还有老三都在我能够看到的屋外,唯独不见了刚刚那个大哭大闹,老三十岁的儿子。

    能够走进堂屋的人当中,目前只有这个孩子我找不到,所以我正想着,大概是我多虑了,刚刚那个黑影,想必就是那个小孩的时候,突然从堂屋里传来一阵惊恐的哭喊声。那声音正是小孩子的声音,正是老三儿子的声音。

    小孩的声音本来就相对尖锐,此刻在深夜里,祭拜的人们也都逐渐在减少的时候,这样的叫声更加让人听得分明,老三听见儿子的哭喊后,先是呼唤了几声孩子的名字,察觉到孩子在停放棺材的堂屋后,她就快步走了进去,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注意了一下她的表情,她似乎有些懊恼,大概是觉得这熊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刚刚才闯祸让自己跟大哥吵了一架,这会儿怎么又跑到堂屋里去胡闹了。

    但是在老三走到堂屋里寻找孩子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听见她也传来惊恐地呼叫声,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甚至是包括我。老三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么会这么不懂规矩,在父亲的棺木前大喊大叫?老大和老二站起身来冲到了堂屋里,很快老大就抱着老三的孩子走了出来,而老二则搀扶着老三跟着走了出来,老三看上去脸色惨白,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老大把孩子放到地上,孩子还在哇哇大哭,双腿在地上死命地蹬着,显得十分抗拒。老大看上去有些着急,就问孩子说,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好端端的开始大哭起来。孩子不答,玩命蹬腿,地上的尘土扬起不少。老大转过头去问老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个时候,老大怀里的孩子突然手脚一绷直,僵硬着身体就开始抽搐起来。

    这下子连我也吓坏了,这是在抽羊角风了吗?老大看孩子抽得厉害,于是就把孩子放平了躺在地上,老三看到孩子这副模样,也顾不上自己的慌张,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开始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孩子抽搐了一会儿后,很快安静了下来,对于母亲和众人的呼喊,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这让我觉得有些纳闷,于是我问周大爷说,村里有医生吗?赶紧叫人去请个大夫来吧。周大爷看上去也有点着急,他说,最近的大夫都在隔壁村呢,现在都这么晚了,山路又不好走,等请来了大夫,恐怕也帮不上忙了。我看着孩子,感觉像是失神了一样,眼睛只张开了一条小缝,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黑眼仁的下半段,这说明他的眼仁是朝上翻起的。双手双脚都规规矩矩地平放着,不过他的左脚的脚掌却呈内八字状交叉在右脚之上,看上去很像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去照相馆拍照的时候,那种标准而做作的站姿。而孩子的双手都垂放在身体两侧,不过右手的手指却微微抬起,和无名指之间形成一个大约45度的夹角。

    我情不自禁地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在孩子身边蹲下身子,我原本一直都以为孩子可能是癫痫发作,或者是羊角风,但是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因为这两种病我以往都见过,所以我知道发病的时候,是不可能如现在这样平静的,一定会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可是眼前的孩子表情很平和,眼角还挂着泪水,但是却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伴随着呼吸起伏的腹部,看上去就跟一个死人没有区别。

    我伸手去拉了一下孩子的手,却发现极为僵硬,就好像他在暗暗使劲和外力对抗一般。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不应该有这样的力气才对。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孩子不是抽羊角风,造成他目前状态的,一定是别的原因,并且这个原因,跟疾病毫无关系。

    我在来这里之前曾经答应过徐大妈,不会跟任何人表露出我会玄术。因为世风不好,这种显山露水也许会引来不怀好意的人。王老头的葬礼上人虽然不多,但此刻也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可是要我丢下这个孩子装傻不管,我觉得我还是做不到。师父曾经说过,十道九医,我们虽然不是医生,但是我们干着和医生差不多的事,我们用不同的方式在救助他人,所谓医者,难道应该为了自保就丢下悬壶济世的原则吗?

    当下我也来不及细想那么多,我顾不得周大爷的阻拦,伸手去翻起了孩子的眼皮。王家老大大声呵斥我说你在干什么,我告诉他,让我看看,也许我能够帮上忙。并且我告诉他,孩子如果此刻不救,也许就救不回来了。

    我这的确没有撒谎,解放之后,许多老百姓的思想也开始接受新社会和新思潮,以前一些老旧的传统,因为太过神秘而并不广泛被人所知,当无神论的教育开始席卷大江南北的时候,任何有神论者,都在某种程度上被人放到了阶级的对立面。我和师父虽然以往也是受人尊敬,别人遇到麻烦事的时候也会主动登门拜访,但是仔细想想,他们之所以找上门,也大多数都是因为无计可施,此时此刻,我和师父并不算他们的救命恩人,顶多算是救命稻草,毕竟我们和医生不一样,我们活在社会和道德的阴暗面,帮人救人在我们看来应该算是职业的本分,可在那些求助者看来,大多变成了一种拿钱消灾的交易。

    所以大多数人包括我自身在内,遇到一些突发且不解的情况的时候,容易把这样的事和疾病联系到一起,所幸的是我可以排查原因,否则等到救治无果再来求助玄学,其实已经晚了,至少求医的那段时间,是被耽误了。

    听我这么说,王家老大就没再吭声。躺在地上的孩子表情一如既往,如果是正常人哪怕是植物人,即便是已经睡着了,我伸手去触碰他的眼皮的话,一定会本能地眨眼睛,但这个小孩的眼睛竟然一动不动。灵堂上的灯光很亮,我翻起眼皮却发现孩子的瞳孔已经是一个大大的黑色圆点,这也显然和逻辑不符,因为光线越强,瞳孔就会越小,据说这样是眼睛自己懂得掌握进光量的关系,那么此刻小孩的反应,只能告诉我一个结论,就是小孩的身体还活着,但是意识已经不受自身控制了,换句话说,我的触碰,包括他眼睛接触到的光线,他都感觉不到了。

    看到这个情形,按照经验的判断,小孩子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魂魄已经不在身体里了。

    在道家人看来,人的rou体只是一个容器,控制这个容器的东西,就是魂魄。魂魄则分为魂和魄两部分,共三魂七魄,魂魄只有在rou身未亡的时候才叫做魂魄,如果rou身死亡,魂魄就和鬼魂如出一辙。通常导致魂魄和rou体分离的,有猛烈的撞击,突然的惊吓,或者来自外力的挤兑。

    根据刚刚发生的情况,猛烈的撞击显然是最早排除的情况,孩子在堂屋里突然哭喊,那必然是受到了惊吓,但是既然选择了哭出声来,说明至少在哭喊的时候,孩子的魂魄和rou体是一致同步的,也就意味着这样的惊吓虽然吓哭了孩子,但还不至于将魂魄吓出体外,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了,被外力挤兑。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把目光望向了那个停放了棺材的堂屋里。

    第三十五章 .灵rou分离

    这个想法即便是我身在此行,也有点不寒而栗。会是王老头吗?他可是这个孩子的亲外公啊。

    考虑到老三和家里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这孩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公,倒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种所谓外力的挤兑,可以想象为孩子的rou体是一件他自己穿着很合身的衣服,一件衣服是没办法同时被两个人穿在身上的,如果另外一个人想要抢这件衣服,就必须把衣服里的人赶出去才行。

    这个期间,就是一种角力的关系了,谁的能力大,谁就更容易赢。假设这孩子的魂魄是被王老头的鬼魂给挤出去了的话,很显然,魂魄绝不是鬼魂的对手。

    我告诉王家老大,这孩子好像是中邪了,控制着他身体的并不是他自己,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身体里的这个东西驱赶出来,然后让孩子自己回去。王家老大大骂我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呢?在这里装神弄鬼的,添乱是吧?信不信我揍死你这小王八蛋!

    没关系,事发突然,我也能理解。不过就凭你这把岁数,你确定能揍死我?我要真是安心整人的话,你还不被我分分钟整出屎来。于是我没理他,而是转而对孩子的mama说,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不信,但是现在你找不到大夫,在场的也没人会治病的,等你赶到医院这孩子早就没了,权宜之计,傻等也是浪费时间,但凡你有别的法子,我也不必在这里见义勇为了。

    我这番话说得很直白,但是也很中肯。直白是因为考虑到老三之前反对父亲的丧事上请道士来做道场,这说明她是一个发自内心不信,甚至是排斥这些东西的人,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了。中肯则是因为我希望她能够快做决定,以免因为自己的犹豫耽误了孩子的救治。

    老三刚刚也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但是因为孩子突然倒地一打岔,她似乎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了。但是让我意外的是,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我赶紧帮忙救孩子。我跟着周大爷徐大妈没有天理地来奔个丧也就算了,那些吃饭的家伙自然是不会带的。于是我走到烧纸的火盆边上,那里摆放着纸钱和香主,是准备给那些前来祭拜的人上香烧钱用的。我拿来三根香点燃,右手将香抓住平放,左手手指并拢呈涡状,我在左手手心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后让燃烧后掉下来的香灰,直接掉落到我的口水里。

    这很恶心,我知道,可是事发突然,我身上除了带着一张护身用的布符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工具。原本灵rou分离这种事,只要及时处理,一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绝大多数小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被一些搞不懂的原因惊吓,造成孩子变得敏感,胆小,爱哭等,老人往往会说这是受了惊,收惊就可以了。而这些孩子虽然并未像眼前这个小孩一样,直接出现了灵rou分离的状态,但是短暂的分开还是会有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咱们突然之间晃了一下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察觉到时间已经过了好一阵。只不过这中间的这段记忆,就此缺失了而已。

    所以收惊对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要别拖延太久。我的第一次出单就是为了收惊而去,师父既然那个时候就已经很放心我可以独立完成,现在的我肯定更加不在话下。

    在道家人看来,人体的气是从头顶到脚底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所以魂魄的出窍,原则上来说,要么是从头顶的百会xue,要么是充足底的涌泉xue。我让老三帮着我脱下了孩子的鞋袜,把裤腿卷高一点,我则先以孩子躺平的身体为中心点,算了算当下的时辰,开始踩踏罡步。一边徐徐移动身体,一边不断把烧尽的香灰掸到手心的口水中,一边在口中念诵道:“灵相通法界,请列尊神助收魂,万里收魂亦著归。三魂飘飘归路返,七魄茫茫归路回。魂归身,身自在。魄归人,人清条。收你……”念到这里的时候,我转头问老三说,孩子叫什么名,要大名,如果改过名字,就给我最早起的名字。

    一听我都开始念咒了,此刻怕也是深信不疑,于是她赶紧跟我说,孩子叫廖宇轩,出生就是这个名,从没改过。于是我示意她可以了,接着念咒:“收你廖宇轩三魂七魄回返来!金身有路香做引,空身要把外邪除,五岳八海,三途苦思,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这是净身收惊咒,只要身上有道法师承的人,勤加练习,是最容易掌握的一种咒法。不仅能够将吓出体外的魂魄用香做引路的工具,假如这个rou体里还有别的脏东西在侵占,只要不是那种特别猛烈的,统统也都能赶出来。

    当我念完咒之后,就用香的把子把左手手心里混合了香灰的口水搅匀,这酸爽,难以相信。接着我分别涂抹了一些混合了香灰的口水在孩子的头顶百会xue的位置,和两只脚底涌泉xue的位置。此刻我右手的香已经燃烧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我把三支香拆开,其中两支分别插在了孩子平躺着的耳朵边,农村的地大多是泥土地,稍微用力就可以插进去。如此一来,左右两支香的烟雾缭绕,很快就把孩子的整个面部你笼罩着。

    由于孩子的眼睛并没有合拢,此刻烟雾缭绕中,孩子的眼睛开始受到刺激,不断微微眨着,并很快就流出了眼泪。我们都找到眼泪是人伤心或感动,总之是情绪波动很大的情况下才会分泌出来的液体,但是还有一种眼泪,它是在眼睛受到刺激之后,出于保护而分泌出来的。所以这种眼泪有着明目提神,让灰尘杂质随着眼泪而流走的效果。

    看到儿子不断流泪,老三很是着急,我告诉她现在可别捣乱,就是熏一下,最多也就眼睛肿一下,没有大碍。此刻我手里还剩下一根香,我就走到孩子的脚边,开始以香做棍棒,轻轻抽打着孩子的两只脚掌。

    每抽打一下,香头上就眨巴出一点火星子,我手上抽打着,眼睛却看着孩子的头部。大约抽打了十七八下,孩子头部萦绕着的烟雾,突然开始发生了改变,就好像是孩子自己在用力吹散着这些烟雾一般,换句话说,有一个东西,从孩子的口鼻中被呼了出来,撞散了烟雾。

    于是这个时候我停止了抽打,而是走到了孩子头顶的一侧,这次则是以手里的香做笔,悬空朝着他的百会xue上,书写了一个符咒。这道符咒有锁魂的作用,这就好像一个漏气的皮球,即便再充气,还是会很快就漏光。所以如果想要再玩这个球的话,必须找到漏气的那个洞,并把它给堵上。

    这道符咒的功效正是如此,许多家庭会在孩子出生后,去某某师父或者某某庙里,求一道红布书写的符,然后缝成小荷包的样子,挂在婴幼儿的衣服上或枕头上,那道红布符的功效,和此刻我书下的这道,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功效。

    在书完符咒后,我拔下孩子耳朵两边的香,三支香合做一把,把香燃烧的一头,慢慢凑近孩子的鼻子附近。

    这次我没有再让烟雾弥漫他的整个头,而是稍远地拿着,好让烟雾平平上升散开,也不会被孩子的呼吸影响。几秒钟之后,烟雾开始慢慢自己朝着孩子的鼻孔飘过去,然后十分匀净地分成了两股,伴随着孩子呼吸的节奏,被一点一点吸入了孩子的身体。这个状态持续了大约十几秒钟,直到孩子不再吸入烟雾,我就把香随手插到了旁边的地上,单膝跪地,把小孩的头抱起来放在我跪在地上的那条大腿上,当做枕头,一只手扶着头,一只手开始揉捏着孩子的人中xue。

    由于之前这七八分钟的时间,从我点燃香开始,我的精神就非常专注,除了问老三孩子的名字的时候,我几乎是没有丝毫打岔的。而揉捏人中xue,无需任何技术含量,我才有机会稍微松懈一口气,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周围围观的人,每一个都流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齐刷刷地看着我,我试图在人堆里寻找周大爷的身影,却发现他似乎已经没在这里了。

    就这么搓揉了两三分钟,孩子原本僵硬的身体,渐渐变软,因为他就躺在我的腿上,我很容易就可以察觉到他的变化,原本翘起兰花指的右手也恢复了正常,很快身体就一滩泥似的瘫软在地上,而这个时候,他的眼珠隔着眼皮开始慢慢的转动,接着睁开了眼。

    人群里传来一阵欢呼,大家没人能够帮得上忙,却也都挂心着孩子的安危,眼见孩子醒了过来,大家都非常高兴,甚至有人鼓起了掌,难道他们忘了这是在人家的灵堂上吗?鼓的哪门子掌。

    小孩醒过来以后,两眼迷离地看着我,问我说,你…你是鬼吗?我问他你见过这么帅的鬼吗?他开始环顾四周,在和他mama四目相接的时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我心想这下是没什么问题了,于是就把孩子扶起来,让他扑向他mama的怀抱。

    不过这小孩醒来后看着我第一句话就问我是不是鬼,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三十六章 .小儿之言

    如果我没猜错,且假设刚才这小男孩在堂屋里被吓到然后哭闹,这一切并非因为“鬼”的话,那此刻孩子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显得特别不正常。

    他之所以问我是不是鬼,难道说,是因为他的意识里,自己是见鬼了吗?

    一般来讲,失魂后的人尤其是小孩子,在魂魄回归rou身之后,是基本上记不住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的,这种情况有点像正常人的昏迷状态,记忆里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除了用他人的讲述来填补这段时间的记忆缺失之外,是没有办法回想起来的。

    于是我暗暗留了下心,却没有说破。毕竟我应该是在场所有人当中,相对最懂行的一个,在场的死人只有王老头,如果孩子因为进了堂屋,而冲撞了死人,继而发生刚才的一切,这个可能性还是大大的有的。

    看着孩子好起来了,大家也就放心了。只是我注意到老三的表情一直还有些恍惚。老大的媳妇对老三说,要不然带着孩子到家里面睡觉吧,刚才折腾这么久,应该也累了。老三点头答应,不过却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对我道谢。我说这没什么,一点小事,因为你们的信任才没有耽误孩子的时间。老三有些踌躇,她思考了一会对我说,小兄弟,你能不能跟我一块去我哥的屋子谈谈?

    其实我大致上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刚才她也一副被吓坏的样子,且这样一个不信鬼神的人,在我提出用道法救助孩子的时候,没有丝毫迟疑就答应了我,她多半也是有些察觉才对。于是我看了一眼四周,虽然孩子已经救好了,但周围的人还是在议论着这件事,从他们的目光来看,议论的对象有一部分就集中在我身上。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我答应了徐大妈,一切低调行事,可经过这一茬,怕是怎么都瞒不住了。我唯一的担忧,就是因为我的关系,连累了大爷大妈一家人。

    当下也没有思考过多,于是就跟着老三走进了老大的家里。老大的媳妇把孩子领到床边之后,就离开了屋子,继续帮着自己男人料理灵堂上的事去了。剩下老三坐在床沿上,握着自己孩子的手。孩子一直斜眼偷偷看我,然后战战兢兢地问老三说,mama,这个人真的不是鬼吗?老三说,放心吧孩子,这个大哥哥是帮忙的,他不是鬼,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说完老三眼睛看着我,微微点头,算是为自己这句话表露歉意。

    从她的这个举动我几乎能够判断,她虽然口上跟孩子这么说,但是此时此刻,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是相信的。孩子毕竟还小,经历了这档事之后,怕是要担惊受怕很长时间,所以尽量哄哄孩子,早日走出阴影。于是我笑着问那个小孩说,小弟弟,你刚刚为什么要说我是鬼呀?我长得有那么难看吗?

    小孩半张脸都藏在了被子里,然后有些胆怯的跟我说,因为…因为刚刚我看见了好多鬼,他们的声音听上去很吓人,长得也不好看,然后我就哭了,再接下来我就看见你的脸了,所以我就以为你也是鬼。

    我心里一惊:看见好多鬼?这是什么情况?

    于是我又问小孩说,你是在哪里看见那些鬼的?你别害怕都告诉哥哥,哥哥去帮你收拾了他们。小孩说,就在放着外公的那个屋子里,我本来在里面玩,结果就看见几个门里面的房间黑漆漆的,但是有一些人好像在走路一样,脑袋左右晃动着。起初我还以为是舅舅他们呢,于是就凑到门口去看,结果这个时候,一个老婆婆突然很快就凑到我的面前,那距离就跟我看到你的时候的距离差不多,她看上去很伤心,好像在哭一样。我当时就吓了一跳,但是看老婆婆很可怜,就准备带她出来找舅舅帮忙,这个时候老婆婆就开始抓着我的肩膀用力地捏,还大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捏得我好痛,我就害怕了,于是就哭了,哭的时候就看到那屋里的人,都朝着我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他们看上去可怕极了,有些脸是歪的,还有一个嘴巴很大,张着嘴下巴都吊到胸口了,舌头还很长…

    这太不正常了,如果孩子没撒谎的话,这么多数量聚集到一起的鬼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转头看了看孩子因为睡觉而挂在床沿上的衣服,这是一件棉袄,因为当时的季节已经很冷了,农村又因为人烟稀少的关系,相对城里来讲又更冷一些。孩子说那个哭泣的老太婆抓了他的肩膀,于是我就伸手卷起孩子贴身衣服的衣袖,发现两边的肩膀上,分别有被人用力抓住,淤青的指痕。

    老三看到这一幕,捂着嘴忍不住哭了起来。于是我问孩子,那后来呢,你还记得什么?孩子说,自己哭了那些鬼也跟着大叫着,接着mama和舅舅他们就来了,然后我睁开眼就看见你了。

    于是我这才明白,孩子是在清醒的状态下遇到了鬼,被家长们救出来的时候,他也一直在哭泣,说明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也只是被吓到了,但是还并没有被吓得失魂。然而当他抽搐着倒下的时候,才是被其中一个鬼魂占据了身体,挤走了自己的魂魄。因为在我给孩子送回魂魄的时候,根据他的呼吸和烟雾的走势来看,我是能够察觉到他身体里的鬼魂离开的,这种情况其实跟鬼附身是一回事,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孩子的身体被鬼魂占据之后,没有出现这个鬼魂本身的状态和习惯,而是好似昏厥一般,一动不动。而当他再度睁眼的时候,我就在他面前,所以他把我和之前见到的那些鬼魂混为一谈了,这才有了问我是不是鬼这句话。

    我原本还以为,孩子是因为调皮捣蛋,冲撞了新亡人的鬼魂,才导致了这一切。虽然这是个小孩,但是毕竟已经十岁了,按理说,活人死人是能够分辨得出的,最起码不会胡闹到在自己外公的棺材上乱弄的地步。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于是我对老三说,我在门外候着,你先把孩子哄睡着,然后咱们谈谈。

    我在门外大约等了二十分钟,老三才走了出来。这个时候,已经过了12点,是子时的后半段,农村的守灵一般来讲,是守过子时就算,所以葬礼上的人大多数都离开了,剩下的都是至亲好友,看样子大概是要守一夜了。

    老三出来后,神情憔悴,双手环抱抓着自己的手臂,那样子我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冷。她对我说,今天谢谢你的小兄弟,我现在有些恍惚,刚才你也听见我儿子说的了,他在我爹灵堂里看到的,我给他作证,因为我也看到了。不过跟他看到的还是有点不同,没有他那么细致。

    我问她说,那你又看见了一些什么?老三说,我就看到我儿子被一大团黑色的雾气包围着,那些黑色的雾气看上去一个个好像人的形状,我看不清那些东西是不是我儿子说的那种表情,后来我哥哥他们进来后,那些东西就一刹那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