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他又黑又密的睫毛动了一动。 还是没醒。 灵药叹了一口气, 一手撑地,想坐起身来。 手却被拉住了。 灵药惊喜地低头看他,他半眯着双目,像是不习惯这般细碎的日光。 他的手拉着灵药的衣角,轻轻拽了一拽。 “是不是两清了。”他眉头轻蹙,似乎忍着极大的痛楚,可嘴角却在上扬,清澈的笑容浮现。 灵药一下子坐了下来,两只手抓住他的一只手,拼命地点头。 “你不欠我了。”她脸上的黑皮被晃的快掉光了,浑然不觉,她开始跟他开玩笑,“不过之前赢走的九千两要还我。” 陈少权闭上了眼睛,可笑意仍在蔓延。 “摔的值。” 灵药看他忍受痛楚的样子,心里愈发难受,默默地红了眼圈。 “疼吗?我帮你揉揉啊?” 陈少权握紧了她的手,安慰她:“不疼。歇一会儿我就带你上去。” 灵药抬头望了望身旁耸立的峭壁,开始烦躁起来。 陈少权艰难地伸手,将她脸上散成一块块地黑皮撕了一小块下来。 “我念清静经给你听。”他撑住地面,坐了起来。 “清静经……”她嘴里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让他靠在一旁的山石上,“这是绕口令吗?我不爱听念经。” 陈少权静静地看着她,低语。 “大道无形……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他的声音…… 像清川碎石、雨打青叶。 珠玉在侧。 灵药摸摸他的头。 “我背你走出去吧。” 少权摇摇头,指了指眼前的悬崖峭壁。 “这崖不算太高,你去看一看有没有路可以走上去。” 灵药应是,负着手在悬崖边上勘探一番,过了一会才一脸思索地回来了。 “你瞧,那崖上垂下来一条长藤条。”她认真地指给陈少权看,“和左边又斜又高的小道、以及右边那棵参天大树,有一个共同点。” “我都上不去。”她摊手。 陈少权俊颜失笑,伸手去揉了揉她脑袋上的布帽子。 灵药将自己的布帽子摆正,皱着眉头问他:“追我的是什么人?” “是苏力青的人。”陈少权正色道,眼光对上灵药探寻的目光,为她释疑,“狱中的那一个,不是他。” 他不愿惹她烦恼,转了话题。 “下回,不要偷偷地走。” 他目光柔和,灵药没来由地嗫嚅起来。 “我有事要问国公……你多年没见你祖母,我想着定要耽搁几日,这才偷偷地走。”她低垂着眼睛,有些小小的懊恼,“连累地你摔了下来——你其实不用陪我掉下来……” 陈少权头仰靠着山石,有些眩晕。 “你一个人掉下来的话,”他笑的清浅,环视了一圈,“关外山林里有老虎豹子,若碰上了,我怕你害怕。” “我不害怕。”灵药抓住了他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哪有命要紧,万一摔死了怎么办。” “没有万一,你也没死,我也没死——而且你我两清了。”他似乎是如释重负,一只手盖在了灵药的手之上,“殿下,我若再求尚主,你可会……” 灵药望着他若星子一般清亮的眼眸,只觉山间风也不冷,水也不冷,身体心房,无一处不燥热。 “我会想一想你的脸,问一问你的喜好,再思虑三两天……但绝不会向从前一样对你百般刁难和怨怼。”她略略昂了昂头,若小鹿般灵动的眼神望着他,“你喜欢我。” 陈少权凝神看她。 “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青涩神情,像山间清泉落了一片秋日红枫,“再喜欢不过。” 灵药有些迟疑地低下了头。 “还有些事情我没有问清楚。” 她不确定,陈少权知不知道他母亲死因,若真是六公主说的那样,她又该如何与陈少权相处? 陈少权轻抬手,将她眉间的拱起抹平。 “世间曲折,多因心意不通。”他声音清润,如温玉之色泽,“从今往后,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都可以来问我。” 灵药扁了扁嘴。 “你总是这样好脾气吗?” 他笑了笑。 “是总是对你好脾气。” 山风静寂。 美色难抵。 都说关外西北风暴虐,山间更是阴冷无比,可灵药一点都没感觉到热,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罩甲脱下来——给陈少权穿上。 毕竟他此刻双唇干裂,面色白如纸,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发抖。 她用手去捂他的眼睛,手心触到了他长长的睫毛,心微动。 “你不许看。” 确定陈少权将眼睛闭上,她才悉悉索索地将自己的罩甲解下,只余一件贴身的袍子,这才披在他的身上。 “走,咱们走出去。” 陈少权手指山间清流尽头。 “溪水一路往下,其下定有人家。” 这么押韵……。 灵药站起身,弓腰站好。 “你来,我背你。” 陈少权一手搭在她的肩膀,只觉盈盈一掌宽,甚是纤细。 “慢慢走吧。” 灵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抱也抱过,亲也亲过,这会儿又来欲拒还迎? 算了,再邀请他一次。 “来呀,我背你。”她豪气冲天。 她像一个虾子一样弓起身子,手撑在膝盖上,回头邀请他。 示意陈少权上来。 陈少权闭了闭眼睛。 全身好痛。 为什么她要这样? 为什么她要在这个时候折磨他? 穿这样又薄又贴身的衣衫,腰肢绵软……一双纤细修长的腿笔直而立。 好在脸还是那张丑丑的小黑脸。 登时清醒了几分,陈少权仰起头,咳了几声,震的胸口痛楚加剧。 “你直起来。”他捂住了胸口。 灵药赶紧回身扶他。 陈少权扶住她的肩膀,轻道:“我觉得你这样的妆容很可爱,长长久久地留着很好。” 灵药怀疑他说反话,示意他等一会,自己跑到溪边去洗脸。 撩起水来洗了洗脸,发现脸上皮肤又干又疼。 她皱着一张小脸去看陈少权。 “我毁容了。”她苦着一张小脸去扶他,用全身力气撑着他走路。 陈少权心中感念,五味杂陈。 书上说,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他却不一样。 他要翻山越岭,穿荆度棘地去找她。 他盼望着拨云见日,云散月明。 看着她软软地,在他面前说着俏皮话。 便是经历世间一切痛楚,也值了。 他拍拍她的布帽子,向着她微笑。 “灵药,小黑矮子。怎么样都可以。”他愿意包容她的一切,哪怕她又黑又矮满脸痘疮,哪怕毁容呢?他也愿意爱她。 她愿意摒弃前嫌地去想一想他,考虑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