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宿地傍水而起,数十丈外,便是这条野河。 满月高悬于顶,清辉曜洒若水,河面倒映了一片银光,夜风拂水,泛出粼粼一层微波。 阿玄蹲在水边,俯身撩水泼面,一阵清凉之感仿佛渗透入了毛孔,慢慢地入了肌肤的深处,感觉极是熨帖。 替那人打了一晚的扇,身上汗津津的。 阿玄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宿地,静悄悄无人,只有瞭夜卫兵几道模糊的身影。 她便沿着河边,又往前走了数十步路,停在一簇高及人腰的水苇丛边,蹲了下去,脱去外衣,洗去沾在身上肌肤的一层汗泥。又濯了足,正要穿回外衣,忽然感动脸庞微微发痒。 阿玄起先并没在意,只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手却顺势一滑。 她顿住了。 那层她早已经习惯了的附在她脸上的如同第二层肌肤的面皮,仿佛熟透了的果子,毫无预兆就这样顺着她的手,从她的脸上整张自然地脱落而下了。 一阵夜风吹过,身畔苇草簌簌地响,阿玄感到面庞凉飕飕的。 她呆住了。突然反应过来,再次摸了下脸。 触手柔嫩而光滑,犹如一只刚刚剥去了壳的蛋。 义父临走之前曾说过,在他去后半年之内,他施在她身上的异术就会自解。 义父去世后,她先是被发迁北上,再又到了庚敖的身边,中间一波三折,算时日,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五个月。 随着半年之期日渐逼近,阿玄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哪日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她该如何自处。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竟比原本预料的要快,猝不及防,说来就来了。 长达数年的时间里,她早习惯了附着这张假面生活,此刻骤然没了假面,就如同没了能让自己躲藏的蜗壳。 面庞依旧凉飕飕的。阿玄不死心,又抬手捏了捏。 另只手上的那张面皮,还在随风晃荡。她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身后渐渐传来窸窸窣窣踏着草丛的脚步声。 阿玄回头,看见一个男人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月光照出了他的身形和面庞轮廓。 竟是庚敖。 阿玄吓的魂飞魄散,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几乎是出于本能,哗啦一声跳下了水,高声嚷道:“你不要过来!我没穿衣裳!” ☆、12.本章补完 月光如银瓶泄水而下,芦苇丛边的水面泛着涟漪的波光,她正背对着他,矮身于这片波光的的中央,只剩一段颈背还露在水面之上。 柔美的颈项线条,抹了层凝蜜似的雪白后背,**地泛着水光。 庚敖的视线,定了一定。 阿玄未敢回头,却听到他脚步继续踏草而来,仓皇又往前下了两步,本已安静的水面便裹着那片月光再次荡起了一圈一圈的银色涟漪,那涟漪便盖住了惊鸿一瞥的那爿雪背,只剩一段脖颈还露在水外。 庚敖脚步停住了。 “你出来许久了,意欲为何?” 其实方才她从他脚边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出去时,他便已经醒了。许久不见她回来,又感到帐内闷热,便也出来了。 他环顾四周。 视线的尽头,荒野无垠,黑夜漫漫。 “莫非你想伺机逃走?孤提醒你,你一个人,还是打消这主意为好!” 粼粼水面就在她下巴齐平处轻轻荡漾着,阿玄感到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要随了水波漂浮起来,微微的头晕目眩。知自己方才举止仓皇,恐再惹出他更多疑心,极力镇定道:“君上误会了,只是方才闷热难当,出来透一口气而已,不期扰到君上,恳请移步,好容我一个方便。” 庚敖盯着她那只一动不动的后脑勺。 直觉令他怀疑,她仿佛有事欺瞒于他。 这令他感到不悦,忽想逼她问个清楚,却碍于身份,这念头很快又打消了下去。 他压下心里涌出的怪异之感,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脚步声踏草而去,终于彻底消失在了耳畔。 阿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岸边,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人了。 她涉水上岸,坐在石边,手里捏着那张片刻前从她脸上揭落而下的旧日面皮,止不住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她已数年没见过自己原本的那张脸了,更不愿别人见到,尤其是在此刻这样的状况之下。 她盯着手里的那张旧面。 月光之下,它薄若蝉翼,却柔韧异常,整张完整,没有半点的毁损,如她面容轮廓的第二层肌肤。 阿玄并不知道义父当年是如何为自己造出这样一张假面的。他从没教过她这神秘的巫术。他曾说过,这种能力半为天赐,即便得到巫灵认可,对于人来说,拥有它也不一定是件幸事,因作为代价,被授者须以终身牺牲于巫灵,否则必遭反噬。 阿玄出神了良久,将它展平,试着小心地贴回在面庞之上。 令她欣喜的事情发生了。这层假面碰触到她面庞肌肤,便如有了吸力,竟轻轻附了上去,只要不去揭它,贴合如同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