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前儿个那大夫的话,着实是吓到她和严芷兰了。 因为牵挂着路明珠的病情, 齐楚楚和严芷兰回府之后, 隔日便在一处商量了一下,向老夫人求了出门的机会,特地一大早就过来丞相府探望路明珠。 路明珠穿着身素白细缎中衣, 拥着锦被,靠在姜黄色绣芙蓉花大迎枕上, 唇角微微翘起,轻轻摇了摇头。 她这场病来的快, 去的也快。 那张清秀的脸虽然还有些苍白, 精神瞧着却是明显好了些,一双眼中也带着几分轻快的笑意,不像前几日,就算是笑着的时候,眉间也总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忧思。 “不碍什么事, 让楚jiejie和芷兰姑娘担心了。” 她弯了眼睛轻笑道, 语气颇为轻松, 根本瞧不出什么心气郁结的模样。 齐楚楚自然为她的好转而高兴,心中却有些不解,那日来诊脉的白胡子老大夫,莫非是个庸医不成, 这分明没什么大事,竟被他说成了什么生死攸关的绝症似的,吓了她和严芷兰一大跳,只以为路明珠命不久矣了。 可那大夫要真是庸医,又怎么能混进丞相府为路明珠诊病呢? 罢了罢了,齐楚楚也懒得去钻这个牛角尖,反正路明珠现在已经没事了,就算那白胡子大夫是不是庸医,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了。 —— 路明珠瞧得出来,齐楚楚的确是拿她当朋友,才会这样特地赶过来探望她。 想到昨晚收到的那人消息,路明珠本是满心欢喜的,可此时对着关心自己的齐楚楚,不由得又生出几分愧疚之意来。 这件事本来就是她故意的,她知道,阿礼肯定不会眼看着自己出事,所以才特意请了齐楚楚和严芷兰过来,半真半假地演了那样一场戏。她故意绝食了两天,忽然晕倒是真的。可那大夫的话,却是有些夸大了。 这个计划进行的很是顺利,阿礼终究是不忍心让她出事,所以才悄悄递了消息进来,让她不必伤心,这桩婚事,他定然会想办法解决的。 —— 路明珠看了一眼面带关切的齐楚楚,不安地抿了抿唇。虽然阿礼不喜欢她,可本来也是准备打定主意娶她的。 在这件事上,总归是自己不对,破坏了她的婚事,总得想办法补偿一二才是。 路明珠考虑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什么,唇角微微扬起,“对了,楚jiejie之前不是说想找一本叫《品香记》的书,在几家书铺都没有见着吗,正好我书房中有一本,我这就让小绿带你们过去。书房中另有一些有趣的书,要是楚jiejie和芷兰姑娘有什么想看的,只管拿去就是,千万别同我客气。” 这件事儿倒是没错,之前路明珠跟齐楚楚闲聊研制香露的方法之时,齐楚楚曾提过这么一句。 听说那本《品香记》之中搜录了许多制香露的罕见方子,齐楚楚早就想要买来研读一番了,奈何一直没找到,心中不免就有些遗憾。 此时听到路明珠提起这茬,她倒着实生出几分兴趣来。 正好路明珠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到底还在病中,身子还有些虚,还要静养休息才好。 “那就谢谢明珠meimei了。”齐楚楚也不扭捏,直接道了一谢。 见她接受自己的好意,路明珠便觉得心中的愧疚感少了几分,招手让丫鬟走上前来,吩咐道,“小绿,带两位姑娘去书房那边吧。” —— 齐楚楚和严芷兰跟着那丫鬟进了东侧间的书房,推门进去,就见屋内摆着一张黑漆花梨木长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备,西墙上挂着一副笔意风流的山水画,还有各色叫得出名字的名人法帖。 黑漆花梨木长案背后,是一长溜黑漆书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设了各式各样的线装书册,有四书五经,还有不少地方游记,风俗人情之类,确实是像路明珠所说的那样,其中有不少有趣的书。 齐楚楚顺着那书架上贴的标记,没多久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那书所在的位置稍微有些高,齐楚楚掂着脚才堪堪够到了书册,她指尖捏住书脊处,将那册书取出来。 大约是一时用力偏了些,竟是将旁边的几册书带的哗啦一声歪在一侧,壁角藏着的一卷画轴一下子被撞得掉了出来。 那卷画轴上绑着的线绳断了,画册骨碌碌在地上滚开,直接摊开在严芷兰脚边。 粗手粗脚地把人家东西摔下来了,齐楚楚也颇有些不好意思,疾走两步上前,便要将东西捡回来,可千万别摔坏了。 正好严芷兰也蹲下身子,低头去帮她捡那画轴。 可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摊开的画轴上时,伸出去的右手猛地顿住了,眸子也下意识地睁大,只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兰meimei,怎么了?” “没……没有什么。” 齐楚楚见她有些晃神的模样,正要将那画轴拿起来。 严芷兰却像是忽然反应过来,比她快了一步,灵巧的手指迅速将那地上的画轴一收,一下子卷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然后用线绳绑地牢牢的,放回了上层的书架里面。 齐楚楚原本倒是没有察觉什么的,可这会儿见到严芷兰这副奇怪模样,倒由不得她不生出疑惑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书架上的画轴,眸光一转,秀美的眉宇轻蹙着,语气带上几分自责,“方才粗手粗脚地,也不知道将那画摔坏了没有?还是得查看一番,要是弄坏了,得向明珠meimei告罪才是。” 说着便要掂了脚尖,要去将那画轴重新取下来,仔仔细细地检查检查。 胳膊才刚刚伸出去,却是被人拽住了,齐楚楚偏过头,就见严芷兰站在她身后,慌慌张张地看了她一眼,急迫地解释道, “楚jiejie放心,我方才都看过了,那画轴一点事儿都没有,既然楚jiejie的书找到了,不如我们先出去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齐楚楚往书房门口走去。 —— 齐楚楚倒也没有反驳,顺着严芷兰的脚步出了书房。 她面上仿佛若无其事,清澈的杏眸之中却是滑过一抹暗芒。 方才那幅画,其实她早已经瞧见了。 只不过,那画堪堪展开了一小半,根本没法看到全貌,在她看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不知道为什么会引得严芷兰这样失态。 严芷兰方才的慌张举动,分明是害怕她看到那画。 这样想来,严芷兰倒像是认出了什么似的? 齐楚楚凝神思索着,她的记性不算差,此时仔细回忆了一下,便有了印象,那小半幅画的右下角处,似乎刻着一枚红泥印章。 方才不想倒没什么,此刻深究起来,竟觉得那印章倒有几分眼熟,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齐楚楚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严芷兰,就见她咬着唇,眼神中明显带着几分焦虑。 什么样的人会让她这样紧张?而那画轴,严芷兰像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熟悉至极。 除了跟自己交好之外,严芷兰常年都在院子绣花,并无什么交好之人,和她关系密切的,同时又擅长丹青的人…… 似乎只有…… 齐楚楚眸光微亮,有如福至心灵,脑中灵光一现,竟是想到了那个答案。是了,这样的印章,她前些天就在严芷兰那儿见过的。 可与此同时,心底也忽地生出一股凉意。 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一时回不过神来,脑子里都是木木的。 原来那个让她揣测了很久的青衫男人,居然近在咫尺。难怪严芷兰这样担心她看到那卷画轴,急慌慌地就要将她拉走。 不过从严芷兰刚才的举动来看,她只怕也是吓了一跳。 齐楚楚长长的睫毛垂下,敛住了一抹晦暗不明的光。 片刻之后,形状姣好的浅红唇瓣微微扬起,柔美的唇角带着几分无所谓的讽笑。 这两人身份差距悬殊,根本没什么可能性。 她要求得这桩婚事,只是为了给家人找一处安稳的栖身之所,并非为了得到什么虚无缥缈的情爱。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晋江文学|城12.08更新 天气炎热起来, 院子里的树梢上处处响着热闹的蝉鸣声, 齐楚楚坐在窗边, 低头收了线,细细瞧着嫁衣上初具雏形的并蒂花纹, 唇边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她一向知道自己的绣工只能算马马虎虎, 还好有严芷兰这样的高人在旁指点,如今辛苦了一些时候,在刺绣一道上竟也颇有进步, 相比以往的刻板呆滞,又多了几分□□。 照这个进度下去, 约莫再过大半个月,这件嫁衣就能做完了。 这桩婚事定的仓促, 还有许多要准备的, 老夫人和娘亲商量过,这成婚的日子就定在来年春天,趁着天气不冷不热也方便些,也就是离如今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正正好赶在她十八岁生日到来之前。 这样一来, 她也不必担心因为“大龄未婚”, 而被官府的人找上门来, 强行指一桩婚事了。 解决了婚姻大事,而且又是嫁进侯府,娘亲和阿菱都在同一个府中住着,就算不在同一个院子里, 万一出了什么事平日里她还是能照顾到,总比嫁进别府要强上几分。 这样一桩婚事,实在是挑不出半点毛病,齐楚楚心中好比放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轻松了几分。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松了松胳膊,走到桌边,端起黑漆桌案上的白瓷杯,饮了一大口凉茶,这才解了几分干渴。 隐约听到外头传来低低的人语交谈声,齐楚楚搁下手中白瓷杯,朝着帘子外头问道, “玉书,什么事?” “芷兰姑娘那边派人来说,得了些番地传来的新鲜花样子,请您过去一道看看呢。” 玉书掀了竹帘,进来轻声回道。 齐楚楚听到这话,唇角微微翘了起来,露出个愉快的笑,这位兰meimei,还真是个一心沉迷于刺绣,难怪小小年纪就青出于蓝,习得了一手绝活。 “好,我这就过去。” 齐楚楚答应下来,从柜子里捡了件衣服换上,稍微收拾了一番,便和玉书往严芷兰住的院子过去了。 —— 两人快要到严芷兰院子的时候,却是在回廊处遇上了一个人。 一身月白色杭绸衫子的严嘉礼站在回廊尽头,清俊的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色,望着廊下挂着的鹦鹉笼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齐楚楚见他出神,本来打算不惊扰他,默不作声地带着玉书走过去的。 谁知严嘉礼目光一转,一下就瞧见了齐楚楚,主动迎上前来打招呼,那模样,倒不像是凑巧撞见,反倒像是特地在这里候着她似的。 玉书意外之余,已经机灵地躬身行了一礼。 齐楚楚这会儿自然不好再当作没看见了,浅笑着轻声唤道,“二少爷好。” 严嘉礼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怔了一下,眼中滑过一抹愧疚之色,语气下意识地放轻了些,“楚姑娘,能否耽误你片刻?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其实照理来说,既然已经定亲了,成婚之前两人之间是要避嫌的。不过实际中其实也没有那么讲究,私下说两句话倒也不会惹出什么风波来。 因此齐楚楚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严嘉礼见她同意,下意识地瞥了眼站在她旁边的玉书。 齐楚楚心领神会,转向玉书,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玉书看看自家姑娘,又悄悄看看有些紧张的二少爷,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知趣儿地退开了,好给两人留下说话的地儿。这还没成亲呢,二少爷就已经这样牵挂着自家姑娘了,看来以后姑娘成婚之后,定然会同二少爷和和美美呢。她想着这事儿,心中也为自家主子高兴,翘着唇角走远了些,免得打扰到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