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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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宁静,只余茶香幽幽,偶尔凉风穿堂而过。 公仪音瞟一眼还在嘟哝的谢廷筠,又看一眼神情淡然的秦默,不由心中升起一股子唏嘘感叹之意。 四大侨姓士族南渡而来,再加上原本就在南地发家的江南士族,盘踞在江南地界。几大士族本就有着深厚的底蕴和数不尽的家族财富,自然有些不把草莽出身,乱世起家的公仪氏放在眼里。 听说先帝之时,士族皇族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最后逼得先帝采取雷霆手段,找了个由头灭了江南士族之一的高氏,两者之间的矛盾才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些士族们似乎早已忘了当年的惨案,行事之间愈发没了顾忌,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着皇族的底线。 名士风流,门第风骨,华丽张扬,缭乱奢靡。然而,这平静表面下隐藏的是汹涌湍急的暗流。 除了秦默,这些士族子弟又有几人能有如此的忧患意识? 慨叹间,只见一旁的秦默已展开画卷仔细看了起来,她收回纷杂的心绪,从席上站起来,也跟着凑了上去。 这一看,不由愈发啧啧称奇。 对啦,有妹子说到谢廷筠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读yun哦,嘿嘿,大家别念成jun啦~ 第058章 贺礼 据流传下来的文献记载,《洛神赋图》所绘之景乃顾恺曾经所做梦境,梦中他途径洛水,偶遇洛水神女。洛神秀美绝伦,顾恺一见倾心。奈何人仙殊途,二人在洛水旁缠绵几日,洛神终是要离去。 《洛神赋图》画的,便是二人依依惜别时的场景。 公仪音瞪大眼睛瞧着秦默面前摊开的画卷,一时间赞不绝口。顾恺“画圣”的名号,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画中的顾恺站在岸边,表情凝滞,凝眉远望水波上的洛神,痴情向往。美丽的洛神梳着高高的云髻,衣带随风轻扬,飘飘欲仙,仿佛要随风归去。天空中浮着六龙云车,仙雾缭绕,如坠仙境。 此画用色凝重古朴,山水树石以线勾勒,而无皴擦,简繁得当。顾恺尤擅画人,他笔下的洛神,其形翩若惊鸿,秾纸得衷,修短合度。那眉眼间泣笑不能,欲前还止的深情,描画得淋漓尽致。 光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公仪音便觉得胸中翻腾着难以抒发的郁郁之情,鼻头一阵酸涩。 秦默长叹一声,“世人皆道顾恺之画,以形写神,诚不欺我也!”他看向谢廷筠,“子沐,如此我便不推辞了,多谢!” 谢廷筠爽朗一笑,“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你瞧着这画,王夫人可会喜欢?” 秦默唇角一翘,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语声幽幽,带了一丝寒凉,“母亲她最喜收藏大家的画。顾恺的画,她怎会不喜欢?”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时下士族最好风雅,于诗琴书画上的造诣越高,便越受人推崇。家中有多少孤本珍品,自然也是检验的标准之一。 王夫人是典型的世家女子,心高气傲,若送些寻常寿礼,反倒落了下乘。 不得不说谢廷筠虽然性子跳脱不羁了些,办事还是挺靠谱。 秦默将画轴重新卷好放在一旁,问,“子沐,后日我母亲的寿宴,谢家派谁来参加?” 谢廷筠似有些不屑,语声微冷,“还能有谁?自然是派我那芝兰玉树的好兄长前去送贺礼了。母亲那里也接下了帖子,应该会一同前去。” 秦默将目光移向厅外,有一瞬的沉默。片刻,他开口淡淡道,“你呢?到时可会去?” “看吧。”谢廷筠语声懒懒,“你也晓得我并不喜那样的场合。” 听到这,公仪音蓦然想起她上次答应了秦衍的相邀,开口插话道,“九郎,那个……我需不需要带什么贺礼过去?” 谢廷筠面上一奇,拿眼看向她道,“无忧也去?” 公仪音无奈点头,“此事说来话长。” 秦默眼神淡然如云,“你同荆彦他们一道便是,他们自会准备贺礼,你不用cao心。” 公仪音这才舒了口气。若不是秦默开了口,她还真不想去那种场合,稍一不留神就碰到个熟人,被人当面拆穿身份可就惨了。 “对了,轻絮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谢廷筠问。 “还没什么头绪。” “哦?”谢廷筠挑了挑眉头,“什么案子这般复杂,居然把我们秦九郎给难住了?” 秦默淡淡睨他一眼,“轻絮这案子,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当时房中之人是长帝姬府的面首。” “什么?”谢廷筠颇为诧异,倏尔面露恍然之色,“难怪方才在衙外碰到了初云宗姬,她莫不是来问案情进展的?” “嗯。” “哦。”谢廷筠把玩着手中折扇,微有唏嘘,“这初云宗姬可真可怜。堂堂一个宗姬,居然要亲自来过问母亲面首的事,这……真是前所未闻啊……” 公仪音抿唇轻笑,“七郎,你似乎对初云宗姬有些不一样啊。”说着,朝谢廷筠抛了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谢廷筠轻咳一声,“瞎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对她的身世有些好奇罢了。听说她那父亲,从前亦是长帝姬府的面首,因为……” “子沐。”谢廷筠话还未说完,秦默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道听途说的事,还是少说为妙。” 谢廷筠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我这不是想从无忧这里套些话么,你……你这人,实在是太缺乏好奇心了!”说完,他突然凑近秦默,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熙之,你说老实话,初云宗姬的身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知。”秦默从他手中轻巧取过折扇,用折扇将他凑近的脸给推了回去。 谢廷筠耸耸肩,“好啦,不说就不说,回头我自己查。你还要查案,我走啦,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接过秦默递来的折扇,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 “九郎,我要不要送送?”公仪音看着秦默的背影问。 “不用,他对延尉寺比对他家还熟。”秦默起身,看了看门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好。”奔波了一天,公仪音的确有些累了,点头应下后告辞离去。 回到帝姬府,时辰尚早,窗外还透着落日的最后的最后一抹余晖。 公仪音洁面净手后,懒懒躺在内室的竹榻上歇着。 夏日的傍晚,太阳虽已渐渐落下,空气中仍有着黏腻的燥意,连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些恼人的热度。 公仪音拿了把青玉象牙柄芙蕖满池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听得阿素将方才的梳洗用品端了出去。 她很快去而复返,挑帘而入,嘴里道,“殿下,厨娘新制了些蜜沙冰,您可要尝尝?” “好。”公仪音一听来了些兴致。 阿素应诺一声,转身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安排晚膳回来的阿灵。 她同阿灵说了声,自去安排了。 阿灵上前接过公仪音手中的团扇,替她轻轻扇着风,又柔声细语道,“殿下,如今天气愈发炎热起来,您还要每日去延尉寺么?” “当然了。”公仪音随口应了,阖目微寐。 如今同秦默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些许进展,自然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半途而废。况且,轻絮案子未破,让她就此打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对了。”思绪起伏间,她想起两日后的王夫人寿宴,睁开双眼看向阿灵,杏眼中水波潋滟,“宁斐可在府中?叫他查的事可有消息了?” 第059章 迷样身世 “呀!”阿灵一吐舌头,面有歉意,“婢子忘了同您说,宁斐中午来过聆音院,说是您交代之事已查清。”阿灵看着她不好意思道。 “无妨,派个人叫他过来。”公仪音笑笑,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诺。”阿灵出声唤了门口的女婢进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不多时,门外便响起宁斐沉稳的声音,“殿下。” “进来吧。”公仪音整整衣衫,从竹榻上起身,伸手挑起珠帘走到外间。珠玉相击的声音在空中清脆回荡,泠泠落落,煞是好听。珠帘声落,她已仪态端方行到凭几前坐了下来。 刚坐好,一身黑色劲装的宁斐便被阿素领进房中。 “属下见过殿下。”宁斐双手抱拳冲着公仪音行了一礼,棱角分明的脸上有晶莹的汗珠滴落,显然方才行得急。 公仪音轻笑一声,“别多礼了,坐吧。先把额上的汗擦擦。” 宁斐耳根一红,掏出袖中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擦完塞入袖中,方端端正正坐了下来,背挺得笔直,两手规规矩矩置于膝上。 在她面前,宁斐一向自律,公仪音早已见怪不怪。当下也不费神多说,只开口问道,“我让你查的事可查清了?” “是。”宁斐重重一点头。 “说说看。” 公仪音手肘支在几上,懒懒地托着自己小巧精致的下巴,定定看着面前的宁斐。 被她这般切切地看着,宁斐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同她对视,闷声道,“秦九郎虽然身为二房长子,却似乎并不得王夫人欢心。王夫人最喜的是幼子十二郎秦衍。” 自从上次在明月夜听到谢廷筠和秦默的谈话,她就对秦默家中情况起了疑心,便派了宁斐暗中去查探秦氏族中之事。前世她不屑于去了解这些,今生却不一样了!她想知道关于秦默的所有,想知道从前自己还没遇上他时,他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记得,王夫人只有秦默和秦衍两子吧?”公仪音想了想问道。 “是。王夫人身为秦家二房主母,育有两子。但秦家二郎主秦君显还有名妾室,亦生有一女。” 这就有些奇怪了。 为人父母者,偏疼小儿子的情况并不少见,但如王夫人这般,不光偏宠幼子,还对长子百般不喜的事却鲜有发生。更何况,这长子还如此优秀! 公仪音心下不解,思忖片刻道,“还查到了些什么?” “王夫人生九郎时早产,听说当时情况颇为凶险,差点就母子双亡。好不容易生下来,王夫人身子却坏了,九郎幼时亦常常生病。他在一岁时突发高烧,烧得昏迷不醒,城中大夫均束手无策。好不容易退了烧,脑子却被烧坏了,王夫人伤心欲绝,身子愈发差了下来。二郎主百般打探,打听到江州有一神医,善治各种疑难杂症。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带着九郎前往求医。半年后两人归来,九郎竟当真恢复了聪明伶俐的模样!” 听到这,公仪音眸光微闪。 没想到……秦默身上居然还发生过这些事情?!若不是叫宁斐去查,她怎么也想不到恣意潇然如秦默,居然还有这般坎坷的过去。 “秦九郎自病好后,愈发聪慧起来。三岁能识字,五岁能吟诗,十二通音律,十五知雄辩,一时间声名鹊起。殿下应该知道,天水秦氏自南渡后元气大伤,光景大不如前。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出了个这么出色的人物,秦氏族人自然高兴不已。听说秦氏现任族长,也就是秦九郎的亲祖父秦茂德十分喜欢秦九郎,甚至有意向把下任族长的位子传给他。只是碍于长房和其他族人的意见,才一直没有公布。但事情奇就奇在,王夫人却偏偏不喜欢这样的秦九郎,对他日渐疏远起来,便有了现在的局面。” 宁斐一股脑说完,歇了口气道,“关于秦九郎的事,属下暂时就打探到这么多了。” 公仪音放下支起的手肘,随手拿过几上的茶盏送到唇边喝了一口。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里头还有更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可惜现在一时半会还打探不出,也只得先作罢。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阿灵已在房中掌上了灯,公仪音沉思的面容在摇曳灯影中若隐若现。 见公仪音没有出声,宁斐抬起头看去,却正撞上公仪音霍然望来的眼神,那双明媚杏眼里倒映着烛火的影子,如水波般起伏流动,愈发显得她的五官精致而娇艳。 宁斐似被什么刺了下眼睫,慌忙垂了头,面上仍是沉稳之色,只是那颤动的睫羽泄露了他内心情绪的波动。 “你再说说秦家其他情况。”公仪音沉浸在思绪中,并未注意到宁斐的异样,想起后日还要去王夫人的寿宴,总得对秦家的情况有所了解不是? 宁斐定了定心神,接着道,“秦家嫡支现居乌衣巷,大房二房三房乃嫡系,并未分家,但各自建府比邻而居。另有妾室所出二子,已早早分出去建府另居,只逢年过节才会回到乌衣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