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喀喀……”郭淮咳嗽不止,喘着粗气问道,“你说……是谁的信?”

    “回禀大人,是扬州刺史文钦。”侍从的声音略微提高,以便让郭淮能听清。

    “扬州……刺史……文钦……”郭淮停顿了许久,他的rou体衰老到几乎失去所有机能,唯有脑细胞仍在迅捷地飞转。文钦是昔日曹爽的亲信,他在东战区,我在西战区,无论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素没瓜葛,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要给我写信?不行,这信不能看,看了怕惹祸上身哪!“……喀喀……信……切勿拆封……拿去烧了!”

    侍从刚要转身离去。郭淮却又喊道:“不!等等……不要烧……直接、直接送给大将军……”

    几天后,郭淮病故。这位前半生跟随夏侯渊和曹真的名将,后半生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司马家族门下。郭淮祖籍太原,其家族被称为太原郭氏。后来,太原郭氏与贾充结为姻亲,形成一股庞大的政治势力。

    文钦的信在郭淮眼中如同犹恐避之不及的祸水,他连看都没看就匆匆逃离了人世。而在魏国的东南战区,临近淮南的豫州都督诸葛诞也接到文钦的来信。他有些举棋未定。

    诸葛诞在正始年间出任扬州刺史,算是曹爽提拔的嫡系,并且,他和夏侯玄、邓飏是至交好友,这种背景让他得不到司马家族的信任。不过,诸葛诞在扬州根基牢固,司马家族没法将他连根拔除,东关之战后,司马师让他和毌丘俭互换辖区以削弱其实力。诸葛诞一方面试图讨好司马家族寻求自保,而另一方面,他对司马家族也绝对谈不上忠诚。他思绪凌乱,纠结的念头在脑海中忽隐忽现。如果响应毌丘俭讨伐司马师,到底有多少胜算?如果自己一直这么隐忍下去,又能否得以善终?

    这时候,司马家铁杆盟友——廷尉钟毓亲自来到豫州和扬州一带颁布特赦令:“只要不主动勾结叛军,绝不会受任何牵连。”这道简单的赦令,所起到的效果远大于文钦言辞恳切、宣扬勤王道义的亲笔信。

    诸葛诞的案头上摆着两封文书,一封是文钦劝他举兵勤王的信,另一封则是司马师让他进攻毌丘俭后方的军令。同时,他很清楚,麾下将校应该已经获悉钟毓传达的特赦令。

    毌丘俭和文钦不会有胜算的。诸葛诞试着说服自己,他又想起先前担任扬州都督的时候,跟扬州刺史文钦关系闹得很僵。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就这样,诸葛诞把毌丘俭、文钦谋反的消息传谕豫州,宣布协助司马师讨伐淮南叛军。然后,他亲自率豫州军攻向毌丘俭的大本营——淮南郡寿春城。大概是秉承了琅邪诸葛氏谨小慎微的家风,诸葛诞到底没敢迈出这危险的一步。

    还有一个人接到了文钦的信,豫州境内的汝南太守邓艾。邓艾自年轻时被司马懿提拔,可以说是司马家族的嫡系,他果断斩了信使,火速入驻淮南军北上的必经之路乐嘉城,积极构筑防御工事,进入备战状态。

    淮南二叛:抗命

    公元255年2月底,毌丘俭率主力军进驻豫州项城,文钦则率偏军在周边游击,与毌丘俭遥相呼应。清代史家何焯对毌丘俭的部署不以为然,他批评说:“毌丘俭到项城坚守不知道想干吗?他缺乏必死的决心,有失勤王之义,真是耻于大丈夫所为。”何焯的意思是指责毌丘俭理应挥师北进直取洛阳。可当时的情况远没那么简单,毌丘俭仅六万人,司马师则拥兵十二万,两军迎头相遇,毌丘俭又怎能轻易突破二倍于己的敌军?说实话,他敢面对强敌,剑指京都,已是惊人之举了。

    与此同时,豫州都督诸葛诞直逼寿春,从后方抄了毌丘俭的大本营;徐州都督胡遵进驻兖州谯郡,隔断淮南将士和中原家眷之间的联系;司马师则卧病率十二万大军,以王基为前锋统帅,在项城附近严阵以待。

    三年前,司马懿经由这条路平定淮南,在豫州项城将王淩缉拿。三年后,司马师沿着父亲走过的足迹又来到豫州项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保住家族的权势。

    就在司马师指挥中军安营扎寨后,前锋统帅王基仍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幕僚纷纷劝谏:“叛军彪悍难与争锋,请大将军赶快让王基转攻为守。”

    纵然司马师因为种种原因渴望速战速决,但他面对群臣这么大压力也扛不住了。要知道,在战争中,主帅违背众意是极危险的,就算司马师再强权,如果不能团结所有人也没法打这场仗。最后,他不得不下令让王基停止进军。可是,他心底依旧希望王基能坚持初衷。这么干挺不厚道,他等于把压力完全转嫁给了王基,至于王基能否扛得住,司马师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王基扛住了。

    次日,司马师收到王基的答复:“毌丘俭裹足不前,肯定是军心不稳。不攻反守违背兵法要旨。如果给毌丘俭可乘之机,让他控制了临近州郡,叛军势头将一发不可收拾。据闻吴国已经有了动静,若拖延日久,不仅淮南,甚至连豫州(豫州在淮南西边)都会陷入危机。臣决定全速占据粮草充裕的重镇南顿。”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基屡次陈明进军的重要性。

    司马师下令:“最远进驻到隐水河畔,不能再冒进了。”

    可是,当王基来到隐水河畔后仍不止步,他再度给司马师写信:“进驻隐水于事无补!兵贵神速,眼下外有吴寇,内有叛臣,若不速战速决局面很快会失控。群臣劝大将军持重,但持重不代表畏首畏尾!缓战必败!”

    司马师再度下令:“不能贸然进军!”

    王基,记住你之前说过的话,一定坚持下去。

    王基早有觉悟,他答复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南顿乃战略重镇,绝不能拱手让人。”于是,他冒着抗命的危险,果断抢占了南顿。

    这个时候,毌丘俭也打算进驻南顿,他行军十几里后,听说被王基抢先,只好又撤回到项城坚守。

    就这样,王基数度违抗司马师的军令,比毌丘俭先一步进驻南顿。局面对司马师愈发有利。

    先前,司马师只是希望王基速战,现在,他已经无比确信王基的正确。他下令道:“让驻守乐嘉城的邓艾示弱诱敌。”随后,他率主力军前往乐嘉城与邓艾会合,等待敌军上钩。如此一来,不仅王基在向前推进,司马师也同样顺势向前推进着。

    几天后,文钦果然被邓艾吸引,他离开毌丘俭直奔乐嘉城。当文钦抵达乐嘉后,却意想不到遇上司马师的主力大军。

    战局对文钦很不利,儿子文鸯提议:“若趁夜间突袭,必能大破敌军。”文鸯年仅十八岁,他自逞武勇提出夜袭的战术。有必要说明一下,三国前期存在大批以悍勇著称的猛将,这是因为小规模战斗比比皆是,或数百人,或上千人的小战场给猛将创造了成名的土壤。而在三国后期,动辄数万人参与的大型战役,个人武功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不过文鸯恰在三国后期以勇力被载于史册,这实在很罕见。

    是夜,文钦文鸯父子各率一支部队夹击敌军。文鸯抢先抵达战场,他突进敌阵一边横冲直撞一边喊:“司马师!敢出来应战吗?”司马师摸不清楚对方底细,只能被动采取守势。可是,另一路文钦却遇到阻碍未能接应儿子,直到天明,文鸯擂了三通战鼓不见援军只好撤退。

    司马师被文鸯折腾得彻夜未眠,左眼疼得越来越厉害。他的外科手术很不成功,囊肿虽被切除却受到感染,左眼球凸起几乎快掉出眼眶。他咬紧牙,用手捂着眼睛猛一用力,居然以惊人的意志力将眼球强行按了回去。

    司马师差点昏死过去。黎明时分,他下令追击文钦父子。

    诸将迟疑:“文鸯军锐,明明占尽优势却全身而退,这很可能是诱敌。”

    司马师牙齿颤得咯咯作响,强忍痛苦解释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文鸯三次擂鼓,文钦都没来接应,士气肯定受挫。”

    旋即,邓艾、乐(魏国初代名将乐进的儿子)对文钦父子展开追击。

    待众将走后,司马师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窘迫的样子,便用被褥蒙住头,独自对抗疼痛。

    我这是要死了吗?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不行,必须得忍到战争结束再死。

    淮南二叛:陨落

    司马师被褥蒙头。没一会儿,他的口水和血浸湿了褥子。这副惨状终于被人发现了。

    “难不成,司马师要死了吧……”这人姓尹,字大目,他正是在高平陵政变时劝曹爽投降之人。自那件事后,他心头就像堵了块巨石,终日在悔恨中度过。尹大目很想把司马师的状况告知文钦,他对司马师佯言道:“文钦本无叛心,只是被毌丘俭误导。我曾与文钦有旧交,想亲至阵前劝他归降。”

    “去吧。”司马师同意。

    于是,尹大目怀着不为人知的目的也随同邓艾、乐追赶文钦。当两军相遇后,尹大目疾驰到阵前对文钦高喊道:“将军何苦如此?难道就不能再忍耐几天吗?”他边说边向文钦使眼色,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文钦没有领悟,他指着尹大目厉声叱骂:“你是大将军(曹爽)故吏,不图报恩反跟从逆臣,老天不会饶了你!”说罢,张弓搭箭瞄向尹大目。

    尹大目躲过射来的箭矢,无奈向己方军阵退去,他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回头喊:“世道衰败,还望将军自勉!”文钦缓缓收回弓箭,即便如他这样粗粝的神经,也察觉到尹大目话里有话。可是,文钦没有时间仔细琢磨了,他面对邓艾、乐的轮番猛攻节节败退。文鸯几次单枪匹马冲入敌阵,可勇猛并不能扭转战局。

    眼下,文钦返回项城的归路已被切断,他没法跟毌丘俭会合,若想活命只能逃往吴国。

    淮南,正是通往吴国的必经之路。

    两天后,文钦父子逃到淮南,却惊讶地发现有两支军队正在此地对峙。这两支军队的统帅,一个是魏国豫州都督诸葛诞,另一个则吴国大将军孙峻。原来,孙峻得知魏国发生叛乱想趁机分一杯羹,没料到诸葛诞已抢先占据淮南。

    倘若没有遇到孙峻,文钦父子很可能就在这里被诸葛诞截杀。此刻,他们见到了救星,不顾一切地狂奔到孙峻军中寻求庇护。自此,文钦和两个儿子文鸯、文虎开始追随孙峻。他们去了吴国,但没有就此退出历史舞台,不久后,他们还会重返淮南,父子三人也将迎来各自不同的命运。

    回到王基和毌丘俭的主战场,此时,王基已发出总攻项城的命令。

    毌丘俭获悉文钦战败的消息后士气跌落,节节败阵。在这场战役中,双方的战略部署均未能按照预想发展。司马师因为种种原因改变了先前既定的坚守策略,转为步步进逼。毌丘俭则在与王基争夺南顿失败后转攻为守。而将战局彻底打乱的,正是司马师的前锋统帅王基,他屡次抗命,最终营造出一个辉煌的战绩。

    “大势已去……”毌丘俭仰望着夜空,回忆起一个月前那颗耀眼的流星。当晚,他带着家眷亲信逃出项城,一路向南奔赴吴国。当他来到豫州汝南郡慎县的时候,左右亲随早散得无影无踪,身边只剩下弟弟毌丘秀和孙子毌丘重。三人惊魂落魄地蜷伏在水边的芦苇丛中,寄希望能找到一只渡船。

    “嘘,低声!”毌丘俭半截身子泡在水中,他手扶着芦苇,侧耳倾听。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箭从毌丘俭的后背贯穿至胸前,他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感觉胸腔一阵剧痛,咳出几口鲜血,接着,才发现胸前露出的箭锋。毌丘俭用尽最后的力气,手指向半空中,不知是为弟弟和孙子指向通往吴国的逃生之路?还是想起仍身陷中原杳无音信的长子毌丘甸?抑或是思念曹叡的在天之灵?他摇晃了几下,喉咙哽咽,仿佛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便跌落到水中。射箭者是安风津的一个民兵,名叫张属。张属这一箭算是中了大彩,他后来被封侯,从此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

    毌丘秀见状,顾不得毌丘俭,拉着毌丘重仓皇而逃,几天后,二人越过魏国边境逃到吴国保住了性命。

    再说之前逃出京都的毌丘甸,这个时候正躲在河东新安县的灵山之上。这里,正是毌丘氏的祖坟所在。“祖上有灵,我与父亲无愧于大魏!”在毌丘甸的四周围布满了京都禁军。几个月前,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劝父起兵勤王,倘若还能重新来过,是否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不想再去纠结这个无意义的问题。兵刃闪过毌丘甸的眼前,他毫无招架之力,很快身被数创,栽倒在灵山毌丘氏的祖坟旁边。

    公元255年3月中旬,毌丘俭起兵一个月后战败身死,文钦父子逃亡吴国。

    毌丘俭是继王淩之后发生在淮南的第二起叛乱,当然,更准确的说法应该称之为勤王。毌丘俭和王淩相比,准备得更加充分,王淩当年还在为如何获得淮南兵权绞尽脑汁,毌丘俭则成功调动了淮南六万大军直逼魏都洛阳,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因此,勤王也就变成了叛乱。

    权力的传承

    司马师得益于王基的速攻战术,总算见到最后的胜利。这并非魏国的胜利,而是司马家族的胜利。司马师听着络绎而来的捷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然而这笑容伴随着几乎快悬挂到脸颊上的眼球,显得颇有些骇人。

    战后,司马师安排王基接替诸葛诞成为豫州都督。诸葛诞则接替毌丘俭成为扬州都督,他几经辗转,又回到了昔日的领地。另外,还有陈群的儿子陈泰接替郭淮成为雍凉都督。魏国几大主要战区的格局再度发生改变。

    这场历时一个月的战役,耗光了司马师余留的全部生命力。他急迫地想要马上率军返回洛阳,但当他走到许昌时,他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现在,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该由谁来继承家族的权柄。司马师总共有五个女儿,全部是由被他毒死的夏侯徽所生,其中一个女儿还嫁给甄德为妻,这是司马家维系甄家和郭家两个强大外戚的重要纽带(甄德本姓郭,后过继给甄家,因此身兼二家外戚)。可是,他却很不幸地未能生下一个男孩,他有一个养子名叫司马攸,是司马昭过继给他的,但司马攸才年仅七岁。

    司马师最亲的人无疑是镇守洛阳的胞弟司马昭。

    “快!让子上(司马昭字子上)……来见我!”司马师痛苦地吩咐道。然后,他望向旁边侍立的两个亲信——傅嘏和钟会。“拜托二位……助、助子上……辅政……”他勉强挤出这几个字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在《世说新语》中写道,司马师临死前将辅政重任授予傅嘏,傅嘏不敢接受。这基本没有可信度,傅嘏仅仅官居尚书仆射,政治资望明显不够。而司马家族枝繁叶茂,就算司马师跟傅嘏关系再好,也绝没可能将这得来不易、历经两辈人经营的权柄传到外姓人手中。

    几天后,司马昭从洛阳赶到许昌,见到了垂死的司马师,他伏在床前不住地哭喊:“大哥!大哥!”

    司马师微微睁开一只眼睛,艰难地向弟弟伸出手。司马昭见状,慌忙握住。

    给你了,接得住吗?司马师无力说话,只是凝视着弟弟,就如同四年前司马懿弥留之际所做的那样。

    接得住!司马昭泣不成声,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拼命点着头,并紧紧握住大哥的手。

    司马家族的权势……这是司马师最后一个念头,想到这里,他终于结束了自己波澜凶险的一生,安静地死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见到自己满月时的一幕,父亲司马懿站在床前,眼神中充满无限温情,而他自己则向窗外的明月伸手拼命抓着,如今,他抓住了。

    公元255年3月23日,司马师病故,享年四十八岁。自司马懿死后,他接掌权力仅四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铲除了夏侯玄和毌丘俭两个最顽固的曹氏死忠。另外,如果说高平陵政变时,司马懿以武力迫使郭太后就范,那么司马师则是靠怀柔手段成功笼络了郭太后及其背后的郭氏、甄氏两大外戚家族。不夸张地讲,正是司马师确立了司马家族权力传承的合理性。司马师死时食邑高达九万户,谥号“忠武侯”,多年以后,他的侄子司马炎建立晋朝,他遂被追尊为“景皇帝”,庙号“世宗”。

    兵临城下

    司马师病故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魏都洛阳,一时间,朝野震惊。

    “陛下,司马师死了!天佑大魏啊!”内宫近臣悄悄对曹髦耳语。

    曹髦从皇位上一跃而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司马师,他死了!”

    曹髦长长地出了口气,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一年来,他处处受到司马师压制,早就对这个权臣恨之入骨。不过,他年仅十四岁,并没有足够成熟的想法应付这一局面。“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陛下可以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拜中领军司马昭为卫将军,派他去镇守许昌,同时让尚书仆射傅嘏带大军回京,如此一来,这批大军就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下。将来再逐步摒除司马家族的势力。”

    “好!传中书省,下诏!”

    当日,朝廷发出一封诏书:“中领军司马昭官拜卫将军,留镇许昌。尚书仆射傅嘏统率大军回京。”这则简短的人事安排用意明显,即是阻止司马昭入京。在《三国志·钟会传》和《资治通鉴》中,这封诏书都被称作“中诏”,“中”指皇宫禁中。对此,胡三省特别解释说,当时诏命皆出自司马师之口,而这封诏书则是直接来自皇宫内,故特别写明为“中诏”,也就是说,是由魏帝曹髦直接发出,这在当时是极少有的情况。在《晋书·文帝纪》中,同样直言不讳地写道曹髦命司马昭留镇许昌。

    很快,这封“中诏”传到了前线军队。

    诏书的内容令钟会不寒而栗,他身为司马家族的亲信,早就把自己的政治前途全部压在司马家族这棵大树上,眼见司马家族有倾覆之危,自然心生畏惧。此刻,他警觉地紧盯着傅嘏问:“傅君,你打算怎么应对?”

    傅嘏具备足够的洞察力,他清楚地看到自己正处于左右历史的十字路口。毌丘俭、王淩、李丰等人付出生命所争取而未能如愿的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如何应对?傅嘏也这样扪心自问。倘若按诏书执行,他肯定能成为魏国第一中兴功臣,而司马家族的权势也将就此终结。但遗憾的是,他对曹氏可以说毫无感情可言。傅嘏踏上仕途是从被司空陈群征聘为幕僚开始的,他目睹了陈群毕生与皇权的抗争,然后在曹叡的压迫下度过了郁郁寡欢的晚年。而后在曹爽秉政时代,他与何晏、夏侯玄等人为敌备受排挤。这些经历都让他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司马氏门下。

    天下士族心系司马氏,而曹氏,还是让他们走向没落吧!他安静地盯着眼前的诏书,突然转头凝视钟会的双眼,以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钟君,我打算让司马昭辅政,请助我一臂之力!”

    “纵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钟会对司马家族的忠诚,全部建立在利益基础上,虽然他并不是一个为了别人肯粉身碎骨的人。

    是夜,傅嘏和钟会二人进行了一番密谋。

    钟会提议:“我们即刻上表,申明让司马昭辅政之意。”

    傅嘏点点头,却不知从何处下笔,他抬眼看着钟会问道:“依你之见,这奏表该怎么写呢?”

    钟会提笔,行云流水一般,顷刻间,一封奏表即告完成:“臣傅嘏以微末之功,实在无力应付军中事务,卫将军司马昭忠孝仁厚,深得将士之心,故,臣把军权授予司马昭,即刻率大军回京。”钟会的意思是让傅嘏把军权交给司马昭,然后一同率军回洛阳,以兵势威逼朝廷。在《世说新语》中记载了一段钟会擅长写表文的逸事。一次,司马师命虞松作表,结果总不如人意,钟会看罢,仅仅修改了五个字即令司马师大为悦服。

    傅嘏看完奏表的内容倒吸了一口冷气,颔首应允。

    翌日,傅嘏和钟会亲自拜见司马昭。“臣等写了封奏表,请卫将军过目。”说着,他们恭敬地递上奏表。

    司马昭看毕,顿时明白了一切:“感谢二位大人抬爱,司马昭在此拜谢了!”

    旋即,傅嘏将奏表送递朝廷,并不等朝廷答复,直接将军权交到司马昭手上。

    公元255年3月29日,司马师死后六天,这支平定淮南叛乱的大军在司马昭的率领下返回京都,可是,大军却没有直接进入洛阳城,而是在洛阳城外的洛水南岸屯驻了下来。

    “全军扎营!”司马昭下令。

    十二万魏军兵临自国都城之下。

    整个皇室和朝廷全然震惊了:“司马昭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多时,一名使者携带着傅嘏的口信来到朝廷:“卫将军司马昭功勋卓著,理应继承其亡兄遗志辅政,请朝廷斟酌。”这口信的背后,是屯驻在洛水南岸,虎视眈眈威逼朝廷的十二万魏军。

    曹髦心里发毛了。他前面那封诏书完全没有奏效,事态在朝着更危险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