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此服以蚕丝制成，轻薄贴身。 在缝制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往里头加入一些在戎狄人眼里认为是十分尊贵珍惜的东西，比如雪莲，比如鹿茸和春天河面化开的冰水等等。 百炼成钢，千锤万鞣便可成纱。经过千道工序，最后方能成一件“千虹衣”。而蛛哈其人，一辈子也只可能制作一件千虹衣。 若穿着她制成的千虹衣成为大巫，那么是蛛哈此生可以获得的无上荣耀。若那位继承人死在神坛上，这位蛛哈便也要同时以死谢罪。 这些，都是凌武在恭王府中教江俊学戎狄语的时候，顺便透露的。戎狄同中原汉族一样，民间有很多这样的传说故事，一边听、一边学，江俊的戎狄语因此进步神速。 彼时江俊还在心里吐槽：兴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师，尤其是在学语言这道坎上。比方说他大三学日语的时候早上六点起来背单词一点儿不觉得累，可是换了英语书、半刻就能睡。 天生不是欧美派，注定了一个只能死啃红宝书的结局。 不过，观尔朵脸上青白不定的神色，江俊也知道其中定有蹊跷——按照凌武所说，蛛哈制作千虹衣之后，一般也就只有两个结局： 其一，随着继承人成为大巫而荣耀一生，但再也不会制作新的千虹衣，只会将后半生留下来寻找传人和教授这门手艺。 其二，继承人死在了神坛上，蛛哈蒙受了一生最大的耻辱，因此必须自裁以谢天地，死后遗骸也不能入葬部落，只能让草原上的神明消弭其骨血。 而按照弥雅容所说，伯颜部落没有去过大戎国都，自然不可能让那位住在国都的蛛哈制作一件千虹衣，所以，尔朵身上的千虹衣，很可能是一位……没有自裁的蛛哈制成。 因为某种原因，蛛哈在继承人死后并没有自裁，或者自裁了没有成功。总之活了下来，并且拧不过伯颜部落的央求，替尔朵制作了这一件千虹衣。 这些都是江俊的猜测，但是诈一诈对面的弥雅容，还是绰绰有余。 看了一眼凌武，看到对方眼中的肯定和鼓励后，江俊便站出来，开口用戎狄语对弥雅容说道：“公主并非蛛哈，要添加什么只怕公主也只是听替您制作千虹衣的蛛哈所说。” 弥雅容锋利的目光，瞬间打在了江俊身上。 江俊不闪不必，眸色淡然地望向这位公主，继续道：“千虹衣只是个载体，穿着它不过是彰显一种对神明的敬意。且神明认可谁，也不是公主一人说了算的。” “或许——神明也有好恶，今日喜欢奢靡、他日或许便喜欢朴素。公主所言，未免太过武断了一些。尔朵所穿，就算不是时新的料子，她侍奉神明的虔诚和决心，却与公主是一样的。” 他说话不疾不徐、滴水不漏，就算弥雅容想要找错处，也一时不是江俊的对手。她抿紧了嘴唇，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也没能憋出一句反驳。 倒是尔朵，听着江俊这么一说，重新恢复了精神，勾起嘴角冲着弥雅容一笑，挑衅道：“所以这千虹衣谁都可以穿，能够得到神明认同的人，可不一定是你弥雅容。” “你——！” 弥雅容怒不可遏，被尔朵挑起的战意当即爆发出来：“众武士听令！截杀伯颜部众！不要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跟在她身后一个羽的戎狄都是图门部落的勇士，听见她的吩咐之后纷纷亮出了武器朝着神坛附近袭击过来，阿鲁浑冷笑一声，同样尖哨出口，要整个部落的勇士应敌。 尔朵也取了她自己的两柄弯刀，准备披挂上阵。 可是她才一动，江俊便手快地拉住了她，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去。尔朵挑眉疑惑间，江俊却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 听见那话后，尔朵眼前一亮，脸上闪过种种惊异，最后竟是憋出了一句：“你、你怎么知道的？！” 江俊莞尔一笑，摆摆手，指着神坛说：“你去吧，我会帮你。” 不知道为何，尔朵被江俊那一笑定了神，明明周围都是喊打喊杀的嘈杂声音，她却仿佛在江俊一笑之后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只能看见神坛，看见神坛上空的蓝天白云。 看着尔朵远去的身影，江俊摇摇头，只觉得尔朵同弥雅容的这场交锋，不太像是为了大巫权柄的斗争，反而像是两个撞衫的女子，在街上当众斯比——妈的你怎么可以和我穿一样的衣服！ 不过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弥雅容如此怒不可遏，大约是发现尔朵肌肤比她白、身材比她有料得多吧……江俊坏坏一笑，转头也跟着尔朵朝着那神坛附近走。 他们此来的目的是要帮助尔朵成为下一任的大巫，让图门弥雅容权柄架空。让图门部落内部产生分裂，联合早就对图门公主有意见的其他部落，壮大伯颜部落的实力。 来前儿，江俊就在猜测： 所谓神明祝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把戏——至于这个把戏被玩成什么样子，多半要看继承人的手段有多高明。 就好像同样是表演魔术，有的人搞大型生死逃脱挑战魔术，有的人却喜欢搞近景。有的人练习了十年还是只会变硬币，有的人却只用三年就可以凭空消失、口吐活人。 刚才江俊凑在尔朵旁边说的，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他问尔朵会不会制造神明的降临，而尔朵则惊讶地看着他、问他怎么会知道——知道神迹是制造出来的。 江俊当然不能告诉这姑娘他是猜的，所以挂上了一丝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告诉姑娘——放手去做，我会在后面默默地支持你。 不过很显然，尔朵并没有理解江俊笑容的意义，她看了一眼蓝天，感谢着那位她从来没有信奉过的神明——感谢神明让她认识江俊。 她一步步地朝着神坛的方向走过去，而那边的图门弥雅容也很快发现了她的举动。 弥雅容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自己身后的勇士们还在同伯颜部落的人厮杀，她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黑色的身影犹如一道鬼魅一般，飞快地袭击向了尔朵—— 黑色的锁链从她的袖中取出，好像是毒蛇一样直接袭向尔朵的颈项。 尔朵一惊，却也反应迅速，一矮身躲过了这致命一击，也取出了随身的短刀来抵挡，两样兵器发出了铿锵的清脆鸣声。 黑色的铁索缠绕上了尔朵的手臂，而尔朵的另一只手却已经捏住了弥雅容的肩颈。弥雅容收紧铁索的同时，尔朵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 黑色的锁链散开，弥雅容倒在地上不过一瞬间，就好似弹簧一般整个弹起来，然后劈腿踢上了准备对她进行肘击的尔朵。 尔朵反应也极快，侧身一闪便准备用短刀攻击向弥雅容的腰背部。而弥雅容早就等着她这一招，黑锁链稳稳地接住了她的攻击。 然后两人同时用力，都将对方震退了四五里—— “贱人！我今日定要替大巫杀了你！” “呵——”尔朵把短刀在手里转了一个漂亮的圈儿：“就凭你？” 两人眼中几乎迸出火来，刚刚分开的身形又飞快地交叉在一起，短刀闪着银光而黑色的锁链在空中飞舞如同可怕的鬼魅。那千虹衣的材质轻盈又短，两人缠斗的时候： 当真像一个天使、一个魔鬼。 看着两个妹子行云流水般的打斗场面，江俊倒是有一种近距离看“漂亮又厉害的小jiejie”打架的现场感，如果手里有个电光棒他就可以疯狂打call了。 不过眼下也不太适宜让他当个“吃瓜群众”，因为图门部落的勇士们还在疯狂地对伯颜部落的人进攻，他们当中不乏弓箭手，箭簇飕飕地穿梭在整个人群中。 伯颜阿鲁浑一边让部落的勇士们护着老弱妇孺，一边要人抓紧歼灭那些弓箭手。不过图门部落的人也不是傻的，弓箭手都被步兵们紧紧地包围在后。 就好像塔防游戏，有的人用脆弱的弓箭手隐身上去偷一波箭塔，有的人却喜欢把巨人先放上去，然后把弓箭手放在当中、放在一堵堵rou盾后面，安静输出。 图门部落的步兵手上还拿着厚重的圆盾，伯颜部落的人还用着最原始的弯刀，所以一时很难破开重重防护、解决掉那些暗中放冷箭的家伙。 战事焦灼，伯颜阿鲁浑等人一边转移、一边却在想办法突围。这戴着狼头帽的男人虽然年轻，但却不亏为部落之首，有着极强的军事天赋。 正面突破不成，伯颜阿鲁浑便以地势做文章。 弓箭手需要占据高地，而图门部落所带领的人非常多，三万人挤过来就算只当rou盾也很难击破，他们部落的勇士多半是步兵，只能一个个去击破。 所以阿鲁浑带领勇士们先急速地收缩，以神坛为圆心飞快地回护，引得对面跟过来之后，他们又急速地攻击出去，趁对方没有形成阵型的时候快速截杀。 然后绝不恋战、快速回位。 阿鲁浑不知道，他的战术在中原武林叫做结阵，而他这么一个戎狄的部落首领，无师自通，竟然用部落几千勇士，就将三万人的军队弄得畏首畏尾。 图门部落眼见死伤无数，渐渐不敢跟过来了，只远远地让弓箭手攻击。 弓箭手的箭簇能够造成威慑，可是却实际上伤不了几个人，勇士们各自回护一片领地，当真变成了两军对峙、没有伤亡的境地。 欣赏了一会儿，江俊赞叹阿鲁浑的本领，却也同时闪过一丝儿忧虑：凌武与此人合作，他日若真让他成为了大戎国君，只怕锦朝与大戎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担忧一现，江俊便走了神。 他站在靠近神坛的位置上，戎狄们对神坛心存敬畏倒没有刻意朝着里头射箭。不过图门部落的弓箭手并非各个都是神射手，一两支射偏了的箭，还是会险险地擦着四个骨塔过去。 江俊看尔朵和弥雅容打得激烈，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直到被一个人熟悉的气息包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险些被一支箭擦伤了手臂。 凌武抱着他的腰，施展轻功带着他横移了三米。 “刚才你同那位伯颜部落最美的女战士说什么体己话儿呢？”耳畔传来一痛，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腰间的手指不安分地撩拨一番：“还——冲她笑得那样好看，嗯？” “噗——”江俊忍俊不禁，凌武这幅醋着了的样子还真是别样新奇好玩，他笑着摇摇头、扁了嘴争辩道：“哪有特别好看，不过是莞尔一笑罢了。” 即使说的是事实，凌武却还是皱紧了眉，凑过去吧唧了江俊的嘴角一口：“莞尔一笑也特别好看，我家江俊的笑最好看。” 见凌武如此认真说着不害臊的话，江俊也故意逗了他一句：“就只有笑？” “当然不是，”凌武立刻一本正经地说胡话：“哪儿哪儿都好看！我家江俊天下第一好看！” 被这个睁眼说瞎话、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傻子逗乐了，江俊推了他一把，板起脸来：“也不看看我们在哪儿，做事情分分清楚时间地点场合好吗？” 就算是泰迪，战场来一发血色旖旎这怕不是药丸。 凌武也收了收他那一脸得蔫坏笑容，放开江俊后道：“伯颜部落不是他们的对手，图门公主少说带了三万多人过来。” 三万人，正好是一个羽的兵力。 伯颜部落莫说是一个羽，能凑出五六骑的人来、已经算是十分了不起了。图门部落胜在掌握着大戎国不少权柄，投靠他们部落麾下的战士远比伯颜部落多。 言下之意，江俊明白——再耗下去吃亏的是伯颜部落、也就是他们。 想了想，江俊道：“阿鲁浑不是个懵懂不知数的，他知道分寸，应该也有办法解围，只是凌武，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都说千崇阁的眼线人马遍布天下，不知道着巴仁草原上，有没有你们千崇阁的人手？” 凌武一愣，看向江俊的时候，却看见了这人眯起眼睛笑得如同一只偷到了肥鸡的小狐狸。江俊笑着看了看身后神坛上两个在争斗的女人：“眼下我们也不需要打败这整三万人不是？” 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让尔朵成为大巫。 原本的计划是今天“准备好”一切后，再邀请其他几个部落的人过来观礼。让尔朵“被神明认可”的过程有旁人做个见证。 正好大戎国都中对图门公主颇有微词的人很多，有尔朵这个“代替者”出现，自然很多翟王和部落首领会带着小心思拥护。适时，凌武和阿鲁浑再有动作，也会方便得多。 没想到弥雅容带人过来，他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图门部落因为图门弥雅容和图门翊魍的缘故，在整个戎狄部落当中算得上是大部，部族遍布整个北疆不说，还有不好分支、旁系与他部族联络众多。 虽然部落一定是护短的，但是在大巫和神明事上，图门部落也不会睁着眼说瞎话。 若是当着这三万人的面儿，尔朵能够接受神明的祝福，那么整个戎狄也会很快知道他们有了新的、被神明认可过的大巫。 目的达到就成了，尔朵成为大巫之后，图门部落的人自然不敢再攻击他们，所有问题迎难而解、便也不用再战。 凌武点点头：“我试试，不过千崇阁的布局和人手，从来都是大哥过问。巴仁草原这么偏僻的地方……只怕没有。” “没有就没有呗，”江俊耸了耸肩：“你过去帮一帮那位美丽的女战士总不会有……” 只是没想到，江俊的话才说了一半，凌武手中的信号弹便已经上天，弥雅容带来的士兵们立刻警觉起来，各个严阵以待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而阿鲁浑也有些惊讶，回头非常有深意地看了凌武一眼。 千崇阁的信号弹比一般的信号弹要高远而且明显，若是在中原，这一会儿的功夫应该已经有人来了，可众人等了半晌，也没有看见一点动静。 凌武扁了扁嘴，正准备说什么，不远处的草原尽头竟然传来了马蹄声—— 凌武：…… 江俊：“哎哟还真有啊？” 那群千崇阁的人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迅速，带头一个汉子脸上还涂抹着没有擦干净的绿色油彩，他骑马飞快地靠近这边，远远喊着：“五爷——五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