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怀玉很不友善地看他一眼,低声问她:“坐他的车,还是坐我的?” 徐初酿捧着汤盅沉默片刻,道:“等到了阴平,我再去找你。” 她和江深还有夫妻之名,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已经麻烦了怀玉很多了,有些事情该她自己来解决。 “好。”怀玉也不劝,只道,“乘虚也在前头,你要是需要我。让他到后头来传个话。” “嗯。”感激地看她一眼,徐初酿转头,跟着江深一起上车。 江深脸色很差,眼下也有青黑,看起来憔悴得很。他进车厢就坐在徐初酿对面,只要她一抬眼就能看见他这副样子,怎么也会问一问。 然而,孤鸾跟着上了车,徐初酿很是自然地就把位子让了出来,自己坐到边上,掀开车帘看着外头。 江深眯眼。 “公子,您早膳……”孤鸾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有什么大不了?一顿不吃还能饿死?”江深轻哼,眼角余光却瞥着徐初酿。 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却是没看他一眼,只低头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地开始喝鸡汤。 入口爽滑不油腻,rou香里有nongnong的药香,显然是用心熬了很久的。 孤鸾也闻着了香味儿,侧头看了看,笑道:“夫人自己喝?” 正常情况下,怎么也该给公子尝尝吧?她竟像是当他们不存在似的,连起码的规矩都没有了。 徐初酿头也没抬,无声地品着,只几口就将所有的用料都猜了个透,只是分量方面,还得多想想。 看她这副陶醉其中的模样,江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有这么好喝?” 诚实地点头,徐初酿道:“人常说君子远庖厨,男子能有这种厨艺,实属罕见。” 江深冷笑:“君子是该远庖厨,可他不是君子,就是个莽夫,烧火做菜有什么罕见的?伙夫也会。” 赤金显然不是莽夫啊,那一手的字写得也甚是好看。徐初酿抿唇,只在心里辩驳,不再说出口。 跟他顶撞没什么好下场。 见她又沉默,江深莫名觉得焦躁:“你说话行不行?” 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徐初酿低声道:“之前不是觉得妾身太吵了?” “……那是之前。” 摇摇头,徐初酿道:“没什么好说的。” 跟别人在一起就有说有笑,跟他在一块儿就没什么好说的?江深很恼,但一想昨儿是自己做错在先,他也便忍了,缓和了语气哄她:“昨日误会了夫人,在此先给夫人赔个不是。” 徐初酿最喜欢听他这样说话,撇去不正经的尾音。带着十足的诚意,低哑又温柔,一哄一个准儿。 然而,面前这人听着,竟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无妨。” 就这样?江深愕然,随即觉得可能光这一句还不够,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他道:“孤鸾,你去催雪那边坐。” 孤鸾一怔,僵硬了片刻,垂眸乖巧地下了车。 把她赶下来,把夫人留在他身边,这还是第一次。孤鸾心里不舒坦,可也没什么办法,二公子就是这样,一时兴起就待人温柔体贴,腻烦了就把人推得远远的。她比江徐氏懂事,断不会因为这点小情绪就闹腾,她是要长长久久得宠的人。 没别人在,江深便坐去了徐初酿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还生我的气?” 徐初酿没答,不舒服地挣了挣,见他不肯放,便也不动了,安静地继续喝她的汤。 “别喝了。”江深不悦地抢走她的汤盅,往车外直接一扔。 “呯”地一声响,半盅汤都砸在了地上。 徐初酿皱了眉,嘴唇轻抿,虽是没说什么,但江深看得出来,她生气了。 “嗳,不就一碗汤?”他道,“等到了阴平,我……我让人给你做更好的。” “你别不说话,生闷气会气坏身子。” 深吸一口气,徐初酿拿开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坐到了他对面去:“有件事想同二公子商量。” 看她这决绝的表情,江深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拧了眉转开话头:“你怎么总喊我二公子?不是该唤夫君么?” 徐初酿定定地看着他,轻笑:“我为何这样喊,二公子不记得了?” 江深摇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徐初酿喊他二公子喊习惯了,他也听习惯了。 “你我刚成亲一个月,你约好与友人一起会诗,要带家眷。你想带孤鸾去,被老太爷说了一顿,最后不得不带上我。”想起以前的事,徐初酿垂眸,“我长相平庸,比不得各家各院的香粉美人,你让我装作你的丫鬟,只能唤你二公子,不得唤你夫君。” 江深惊了惊:“有这么一回事?” 他与其说是记性不好,不如说是没心没肺,很多事转头就忘,压根没放在心上。 刚与她成亲的时候……是了,他初迎她进门,只是为了堵住老太爷絮絮叨叨的嘴,对她是疏远又漠然。要不是她看他的眼神总是炙热而深情,他可能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会记得。 会诗的那年,他才名初彰,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带这么个夫人出去,他觉脸上无光,便让她换了丫鬟的衣裳,一路端茶倒水,还谎称自己夫人生病,来不了。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想起来,这行为实在是荒谬又幼稚。 “你当时怎么会答应的?”江深嘀咕。 徐初酿笑:“情字恼人。” 谁情窦初开之时不傻呢?他一个蹙眉,她吓得什么都点头,只要他舒坦,她穿着丫鬟的衣裳被人呼来喝去又如何呢?当时的她,觉得能嫁给他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他从未把她当夫人。嘴里却常常喊着“夫人”,她一直把他当夫君,“夫君”两个字却极少从她口里喊出来。 讽不讽刺? “我嫁了你三年,一直无所出,其实早就犯了七出之条了。”徐初酿道,“老太爷心疼我,未曾太过苛责,但二公子其实是有权休妻的。” 江深一怔,脸色跟着就是一沉:“休妻?” 徐初酿点头,缓慢而坚定。 气极反笑,江深伸手抓了她的手腕:“你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之前还只是闹着回娘家,如今连休妻都提出来了?只不过一场误会,我错了也道歉了,你要如何我也依你,至于说这么严重的事?” 他抓得很紧。徐初酿却感觉不到疼,歪着脑袋看了看他泛白的手指,问他:“你是舍不得我吗?” 要是对别人,江深笑着就能随口答一句“是呀,可舍不得了”。但对上她,他莫名地就觉得难以启齿。 这么多年都是她追逐着他跑,他从未跟她低过头。要他突然放低姿态,太难了。 沉默良久,他别开头道:“你我日子过得好好的,我突然休了你,在别人眼里岂不是个抛弃糟糠妻的负心人了?” 还是要面子。 徐初酿轻笑,点头:“那我便去求老太爷吧,他给休书,便不关你的事了。” 心里一紧,江深皱眉盯着她:“你来真的?” 就因为昨天他那举动?孤鸾衣裳是脱了。可也就是摆个样子,他的还穿得好好的呢!他就是不高兴了而已,耍了个少爷脾气而已,何至于就这样了? 徐初酿没有再理他,侧头看着帘子外头。 下小雨了,天色乌压压的,让人心里怪不舒坦。她不说话,江深也就僵硬了身子没有再开口,马车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阴平是离紫阳主城最近的一个郡县,在这里落脚,便可直接与主城里的人联系。 徐初酿看了看外头,雨势不小,正犹豫要不要等把伞再走,江深就已经直接越过她下了车。 这是被她气坏了吧?宁可淋雨也不愿与她多呆。 笑了笑,徐初酿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或许是这三年来难过的时候太多了,已经把情绪都耗了个干净,她现在只觉得轻松。 伸手接了一阵雨,冰凉沁人,她决定多等等,也不急着去那大院子里。 江老太爷是第一个下车去安顿的,两把打伞举在头顶,没让他老人家淋着半分,进屋就捧了热茶歇息,故而心情不错。 “父亲!” 正喝着茶呢,老太爷就听得一声急喝,接着就有雨水迎面溅过来,湿了他的衣角。 “做什么这么慌张?”惊了一跳,老爷子抬头一看。就见他那一向没个正经又sao包的二儿子,眼下浑身湿透,头发都贴在了衣裳上,流下一串串的水迹。大步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跪下了。 “儿子有事求父亲相帮!” 看他这模样,老爷子倒是觉得稀奇:“怎么?又看上了哪家的美人,要下聘礼?” 江深抬头,雨水顺着下巴淌落地面:“没看上谁家美人,只是想求一顿家法。” 啥?堂前众人都是一惊,江崇走过去就探了探他的额头:“二弟,你没事吧?” 认真地摇头,江深道:“请父亲成全!” …… 徐初酿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拿着伞的李怀玉。 “就知道没人来接你。”怀玉把伞撑在她头顶,单手扶着她下车,撇嘴道。“我方才可是瞧见了,二公子那两位侍妾分明可以用一把伞,留一把给你,可她们偏偏要分开走,两把伞都用去了。” 无所谓地摆手,徐初酿拉着她道:“习惯了。” “你就是性子太温和。”怀玉撇嘴,恶狠狠地道,“搁我这儿,看我不打断她们的手!” 被她这佯装凶恶的模样逗笑了,徐初酿随她一起进院子,低声问:“我爹到丹阳了吗?” 徐仙他们走得早,又没有海捕文书,算算日子,应该到了一线城附近。怀玉点头:“你放心,他们安全得很。” “那……”犹豫片刻。她鼓足勇气问,“我能跟你们一块儿走吗?” “能啊。”怀玉大大咧咧地就应下,应完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猛地侧头看她,“你说什么?” 徐初酿认真地道:“我想跟你们一块儿走,去找我爹。” “那……江深这边你怎么交代?” 看向前头大堂的门,徐初酿微笑:“我现在就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初见这姑娘,她是怯懦的、不安的,连生气都小心翼翼。可现在瞧着,她的顾虑好像都已经没了,眼神坚定,身子也站得笔直。 怀玉已经能猜到她要做什么,眼眸微亮。 徐初酿朝她一笑,提起裙摆,跨进了大堂。 江老太爷捏着龙头杖坐在主位上,表情很是微妙,江深依旧跪在下头,满身狼狈。 “给老太爷请安。”徐初酿没多打量,上前便行礼。 “天气凉了。”老太爷看着她道,“你是个怕冷的,就先去暖阁里歇着吧。” “多谢老太爷。”徐初酿颔首,却没起身,“儿媳还有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