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她这般口气,竟没有半点忌讳,眼睛里亮亮的,像是胸有成竹一般。幼清压低声音,忠告道:“你不怕么?” 崖雪扬起嘴角,对上她的目光,“我不怕,做个被克死的姨娘,总比做个没出息的丫鬟好。” 幼清一怔,竖起大拇指,“有志气。” 崖雪嗤嗤笑,“你这话说的奇怪,我又不是男儿,要志气作甚,我要的是女孩儿家的幸福。” 幼清问:“什么是女孩家的幸福?” 崖雪:“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幼清愣了愣,而后笑:“愿你心想事成。” 崖雪有些不好意思,她吐露得太多,这时方觉得慌张,拉住幼清,非得让她也吐露两句才行。“你呢,你想要什么?” 幼清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她一问,倒不知如何作答。 想了半会,摇头道:“我不知道。” 崖雪不信,让她重新说。 幼清支吾两声,又道:“平平安安活到老。” 崖雪喜笑颜开,“这样简单的事,还不容易么?” 恰逢来喜来叫人,幼清便往外去了,待见了来喜,他脸上笑容满溢,道:“幼清姑娘,爷让你往前头围场去。” 幼清一惊,去围场作甚? 来喜又道,“爷还让人牵了府里头带过来的那几头猎犬,姑娘莫耽搁,快随老奴来。” 他这一声“老奴”,着实吓到了幼清,摇手直道:“大总管莫折煞我,论资排辈,大总管当得起是主子爷跟前第一人,只有我在大总管跟前称奴的份,哪当得起大总管抬举。”顿了顿,又道:“大总管的知遇之恩,幼清无以为报,只是这屋中几十美人,个个都比得过我,大总管再另瞅瞅?” 来喜心中哼一声,当这是挑白菜呢,另瞅瞅随便捡拾捡拾就挑得出么? 但她话说得明白,身份也摆得清楚,来喜倒也不同她计较。 等到了围场,远远望见一人飒爽英姿,披箭带刀,身后数排侍卫跟随。 还未走到跟前,他便带着人驰驰而来,高坐马背,姿态悠闲。 幼清福礼,“王爷。” 德昭并不看她,脱手甩了几条绳鞭,轻描淡写问:“会骑马吗?” 幼清摇头,“回爷的话,不会。” 德昭点点头,指了指后头几头猎犬,“既然不会骑马,那你就用走的,牵着这几头畜生,同爷进林子打猎。” 数秒,抬眸又道,“只你我二人。” ☆、第9章 遇袭 众人闻言,皆知趣退下。 幼清本来没觉得如何,只是心头稍稍一震,毕竟不是每天都有随德昭同游的事。 然而一次是偶然,两次便是有意的。 来喜扫她一眼,幼清望见那眼神,里面仿佛含了点得意,像是在说“你果然不负所望”。 幼清一张脸涨红。 入了林子,德昭骑马晃悠悠地前行,往下一睨,“那晚爷说过要赏你,带了你入林子打猎,就算是作数了。” 幼清轻轻应下,并不觉得有多荣幸。 左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哪里就是真想着要赏她? 入林打猎,还不如拿了银子赏她。 从稀疏枝叶中透过的光明晃晃地照着,一个脚印一个光斑,他一袭金甲轻铠,眼儿稍稍挑高,双腿勒住马背,“瞧你这样,倒不是很乐意。” 幼清想,她只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哪里就能瞧出乐意不乐意了,定是他今日心情不好,见什么都不顺眼。 缓缓而答:“爷赏什么,奴婢都喜欢。” 德昭没说什么,驰马跑起来,丢得幼清在原地。 幼清一怔,只得牵了几头猎犬往前追赶。 人只有两条腿,马有四条腿,追至一半,实在没了力气,晕天眩地的,眼冒金星,弯腰大口喘气。 这哪里是赏,分明是罚。 那四只猎犬经她手照料过的,识得人,围在她身边,也不往前跑,只蹭着她的腿肘子。 还不如伺候畜生呢。 幼清蹲下身,抚着猎犬的脑袋,准备稍作歇息。 往四周一探,见林中茂密,路径窄小,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再胡乱跑下去,只怕得迷路。 更甚的,怕是连林子都出不去。 幼清同那府里那只养了最久的猎犬说话,“素日里你最是聪明的,今儿个可得替我找出条路来,这天要是黑了,野兽出没,我可就死定了。” 她煞有其事地做出扑腾的动作,仿佛要让那猎狗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身后一个低沉声音传来:“放心,你死不了。” 幼清下意识转身,往上仰视,光斑耀眼,德昭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他牵着马,像是走了段路,袍角沾了灰,脚步沉稳,朝她而来。 幼清又一次细瞧他的脸。 他脸不白,透着风吹日晒后的小麦色,而常年征战沙场的艰辛,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仍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隐去了王爷身份,往人前一站,他也有天生骄傲的资本。 天底下面容俊美至此的男子,恐怕找不出几个了。更何况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令人无法忽略的男子气概,令人有躲在他麾下即可一生无忧的向往。 难怪府中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想尽法子涌上去,见了他就跟饿狼见了肥rou。 睿亲王德昭,一块无人享用的大肥rou。 将眼前人同一块rou联想起来,便显得格外滑稽,幼清忍着笑意,乖乖福礼。 他瞥她一眼,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过来。 林间,他牵着马,她牵着猎犬,亦步亦趋。 她的步子很轻,游影似的,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德昭用余光去瞄,一点一点地打量她,瞧了额头瞧眼睛,再往下便瞧不见了,视线往下,瞥到她的一双手。 雪白肌肤,手指修长,指甲透着粉,像是浮在水上的桃花瓣,小巧可爱。 宋阿妙也有这样一双纤白的手,她爱染蔻丹,小小年纪,手涂得鲜红,招摇过市。 德昭望怔了眼,待回神收敛,忽地瞥见旁边人悠闲自在,明明知道了他在瞧她,却不躲不闪,没有一丝害羞怯意。 仿佛笃定他不会拿她怎么样。 换做他人,只怕早已暧昧得小鹿乱颤,心花怒放。 幼清觉得他看得太久,那目光分明已不是方才那般迷离失神,如果说他刚才看的是别人,那么他现在看的,就是她了。 幼清定了定,规规矩矩问:“爷,还往前走么?” 德昭也不回答,只看着她,嘴角微挑,道:“你这性子,沉稳得很。” 不知是嘲是讽,幼清权当是夸她的了,荒郊野外的,她可不想来虚伪请罪那一套。 这人,眉目坚毅,说做就做,很有可能顺着她的请罪之辞,将她就此撇下。 幼清只道:“谢谢爷的夸赞。” 德昭停下脚步,转过身,大大方方地盯着她,问:“你不怕?” 男女之间,能怕什么,无非那点子扯不清的事。 幼清答得甚是轻巧:“奴婢怕不怕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爷怕不怕。” 别人都是仗势欺人,她这是仗丑驳嘴。 不怕你看,就怕吓着你,话中含义,简单明了。 德昭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说起话来毫不含糊,哪有半点女儿家姿态。目光一敛,薄唇微抿,双手搭在身后,拇指摩挲玉扳指。 他略微一低头,光斑照在脸上,显出侧面棱角,英俊伟岸。 “你是个知趣的。” 幼清张嘴又要毫不谦虚收下这一声夸。 缓缓听得他话锋一转,跟刀子似的,一句话剜过来,“只是,太知趣了点。” 幼清心生委屈。 真真是半点都不能松懈。 多说多错,不说仍是个错。 德昭在一旁瞧着她,抽出手指着她的眼睛道,“怎么,要在爷跟前落泪?” 噎得幼清生生将眼泪憋回去,两颊红透,握住绳鞭的手绞在一起,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敢说,好不容易松下来的心,此刻又悬起来,掉在嗓子眼,升不上去落不下去,膈应得难受。 说他欺负人么?他是王爷,高高在上,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她,欺负?这又算得了什么。 听得蛮子那边,有买了奴仆的人,稍有不顺心,便将奴仆杀了炖了,甚至食其rou,简直令人发指。 前些年她在兽园过得太逍遥自在,凡是先甜,总要后苦的,老天爷这就给她送苦的来了。 幼清想,待她有朝一日入了地府,定要问问阎王爷,大好的人间,为何要分出主仆来,人人自在友爱,岂不天下太平? 德昭见她这般姿态,只瞧得了她纯澈的眸光,透着点愤慨,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免不得想要瞧瞧她的面容,该是怎样一副委屈的神情。 猎犬忽地吠起来,躁动不安,幼清低下腰去安抚,暗自想道:终究还是黑乖乖们念得她的好。 林中树叶随风沙沙作响,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蝴蝶,五彩斑斓的翅膀,颤颤扑着,蓦地停在她的鬓角边。 孤蝶小绯徊,翩翾粉翅开。 德昭心下一顿,不由自主地俯腰捞起她的下巴,一只手作势就要去摘她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