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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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写了篇贺词送她,笑着道:“你别嫌我小气,我已经多年不动笔了。” “你的贺词一字千金,我高兴还来不及。” 傅云英出门迎他,进了正堂,仆人过来奉茶奉果。 汪玫很挑剔,挑剔得让他的学生抓狂,但说起为人处世,其实他心里门儿清。他蹉跎多年,换来朝中各派大臣们的同情惋惜,沈党官员敬仰他的才学,同情他的遭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朝他下手。 这就是他的本事了。 又比如现在,他和傅云英说话,和之前的态度大不一样,以前还是长辈看后辈,现在就如同平辈相交一般,而且很自然,不会让傅云英觉得别扭。 姚文达和他有点像,但姚文达就算落魄,也不会放下架子,该怎么说话还是怎么说话。 汪玫却能敏锐地根据时局不同调整自己的处事方式。 难怪王阁老力保他入阁。 吃过茶,寒暄毕,汪玫开门见山,问:“吏部崔侍郎身负重伤,你是他的同乡,怎么没有前去探望?” 崔南轩六亲不认,这一点朝中大臣都知道,但他却是个好官,为官多年,未曾欺男霸女、残害忠良,而且很干了几件于国于民有益的大好事。可他同时也助纣为孽,掩盖沈党的罪行,帮沈介溪作恶,只是他为人谨慎,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大臣们还挺佩服他的。 那天在千步廊发生的事情没有传出去,在场的吏部官员只知道傅云章为掩护崔南轩换上他的官服,之后的事只有锦衣卫晓得。 面对汪玫的试探,傅云英微微一笑,回:“实不相瞒,我和崔侍郎意见不和,还是不来往的好。” 汪玫眼珠转了转,喝口茶,含笑说:“原来如此,我原先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想着倚老卖老,舍下这张老脸劝和你们。” 傅云英看他一眼,道:“汪先生放心,万马齐喑那种景象,不会发生在朝堂上。” 汪玫怕她因为私心杀了崔南轩,提醒她崔南轩并无过错。 也是在试探她的态度,若她今天下手杀崔南轩,以后肯定也能为了一己私欲朝王阁老的人下手。 那王阁老未必会老实和她合作。 她的承诺,无疑是一颗给王阁老的定心丸。 汪玫明白这句承诺背后的含义,笑了笑,他喜欢和傅云说话,有什么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 明明傅云生得俊秀,面若好女,脾气也不坏,他的学生都挺喜欢傅云的,但傅云做起事来却一点都不柔和,真是怪哉。 …… 夏夜燥热,院子离河近,入夜后村落陷入一片沉寂,山里却聒噪起来,蛙鸣如海,蝉鸣则震耳欲聋。 山下一座锦衣卫层层把守的院落,房里点了数盏灯,灯火熊熊燃烧。 霍明锦坐在灯下看舆图,灯光映在他线条深刻的脸上,幽黑的眸子,平静得近乎淡漠。 李昌和其他人站在一旁听他指令。 他双眉略皱,手指在舆图上划了几条线路,“徐鼎一直很安分,辽东无虞。” 李昌道:“二爷,徐鼎确实老实,接到内阁大臣手书后,不曾踏出海州卫城一步。” 辽东防御,实行卫所制度,以城堡为依托,以军队为防守,众多城池,依托长城,井然有序,层次分明,互相呼应,构成一套防御体系。 所有城堡,大致分为镇城、路城、卫城、所城和堡城五级。 其中,镇城是总兵和巡抚的驻地。 有些卫城地理位置特殊,会单独建立一套防御圈,徐鼎现在就驻守在海洲卫城。 霍明锦嗯一声,目光往西移,指尖在舆图上轻点。 “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九边重镇,每一个都盯准了。” 众人面面相觑,自从战场上军队几次大败于卫奴,朝廷增派大军驻守辽东,严防死守,前后花费数十年时间,建立起固若金汤的防御体系,虽然卫奴曾接连攻下抚城、清城,但他们无法突破辽东防线,不可能对国朝形成威胁。 二爷怎么如此重视辽东?而且要求整个九边重镇都得加强警戒? 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和辽东离得十万八千里的,辽东战事,和它们有什么关系? 众人摸不着头脑。 李昌想了想,道:“二爷,您当年扫平草原,延绥镇、宁夏镇以西太平已久,暂时不会再起战事。而辽东这边,气候寒冷,派去辽东的几路大军据说都是南方人,受不了北方严寒,又不熟悉辽东地形,仓促应战,才会接连吃败仗。只要军队守着卫城,不被卫奴带进密林峡谷里,应当没什么问题。” 从海岛归来后,他们跟随霍明锦,都没有再上过战场。其他人有的在塞外,有的在南边,这几年陆陆续续打了不少仗,从他们的信件中,京中的人能够知道一点战场上的事,但毕竟没有亲临其境,只能从战报推测大致情形。 他们对辽东不太熟悉。 霍明锦摇摇头,看着舆图,皱眉道:“海州卫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卫奴久攻不下,确实打不进来……如果他们绕过防线呢?” 手指在舆图上轻轻一勾,绕了大半个圈,最后落在代表蓟州镇的点上。 众人目瞪口呆,无不骇然! 房里鸦雀无声,屋外蝉鸣蛙鸣此起彼伏。 李昌打了个哆嗦,“二爷,这不可能吧?” 如果卫奴果真绕过防线,从蒙古跨过长城,发动奇袭,那只要几天时间,他们就能打到京师脚下! 京卫都是一群混吃等死的软脚虾,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卫奴? 大夏天里,众人汗出如浆。 他们身经百战,比其他人更明白战争的残酷。 霍明锦眼帘低垂,眼底依旧平静无波,“确实不可能,不过不得不防。” 李昌咽了一口口水,“那……您要带着我们回战场吗?” 回战场? 霍明锦抬头,看着自己的部下。 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他记得每一个人的姓名……只剩下这些忠心耿耿的兄弟了,其他人虽然也是他这几年带出来的,但随他南下抗倭、九死一生回到中原的,只有这十几个。 部下们回望着他,神情坚毅。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可以奔赴战场。 “辽东暂时由徐鼎坐镇,不会起什么大乱子。” 霍明锦收回目光,轻描淡写道。 他们商谈很久。直到四更,部下们才陆续告退出去。 李昌最后一个走,霍明锦叫住他,扫他一眼,问:“你成亲了?”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李昌挠挠脑袋,“二爷,我家小子都十岁啦!” 二爷不会是想送个美人给他吧? “我家内人很贤惠,纳妾什么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李昌又哆嗦了一下,二爷看他的眼神好可怕! 他嘿嘿几声,嬉皮笑脸,上前几步,“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霍明锦嘴角轻勾,“有事交代你去办。” 李昌瞪大眼睛。 一盏茶的工夫后,李昌走出屋子。 他表情古怪,步子虚浮,眼睛挣得老大,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半晌后,他两手一拍:“我的妈呀!” 暗处守卫的锦衣卫听到他这么叫了一声,然后人一溜烟跑远了。 …… 傅云英收到张道长的回信,他已经到了真定府,在驿站等朱和昶他们一行。 傅云章的伤还没养好,她决定过几天等他的伤口结痂了再出发。 翌日,她去了一趟大理寺,处理手头的公务。 因她要南下,其他事情暂且交给陆主簿。 众人都知道等她迎新君回来,势必要升官,而且是平步青云的那种,对她十分热情。 她请陆主簿帮忙,以良乡张氏一案为例,找出历年女子请人代为诉讼的卷宗,陆主簿虽然觉得没什么用,还是应下了。 下衙的时候,乔嘉驾车在宫门外等候。 她和身边不断找话题和她套近乎的同僚们拱手作别。 众人知道她平时只和堂兄傅云章同行,其他人不论关系疏远还是亲近,都不会同乘一辆马车。兵部尚书的孙子周天禄曾死乞白赖扒她的车,被她直接踢到车轮底下,差点轧伤腿。 这之后再没人敢和她同乘。 巴结的机会多的是,别和自己的腿过不去啊!傅家的马又高又壮,被踢一脚至少得躺一个月。 等其他人都散去了,傅云英掀帘上车。 先看到一角绣工精致的锦袍彩织襕边,男人腿太长,双脚勾着,还是占了很大空间。 霍明锦倚着车壁睡着了,大概是坐着睡不舒服,巾帽取下来了,只戴了玉冠,呼吸声绵长。昏暗中俊朗的脸依旧轮廓清晰,鼻梁挺拔,薄唇轻抿,线条透出点冷淡来。 傅云英没叫醒他,刚看到乔嘉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辆马车不是傅家的,拉车的壮马皮毛油光水滑。 她示意乔嘉出发。 外面很安静,长街空旷,车轮轱辘轱辘滚过石板地的声音在大街上回荡。 车厢里竟放了几本书,她随意拿起一本,往后一靠,就着车窗漏进来的光线翻开看。 看了几页,一双手伸过来,没碰书,直接揽住她纤瘦柔韧的腰,手上一拽,把她整个人抱在自己腿上坐着,低头吻她的眼睛,“回去再看吧,别伤了眼睛。” 湿热的吻落在眼皮上。 马车时不时颠簸几下,这么坐根本坐不稳,傅云英手上又拿着书,只能往他怀里靠,才不会跌下去。 霍明锦低笑几声,故意使坏,抱着她的手挪到她肩上,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 这回书是拿不住了,啪的一声跌了下去。 “想不想我,嗯?” 他低头,吻她的鼻尖。 好像没分开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