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节
“感动极了。”无咎瞥了瞥他，就地下线。 千里总是没个正形，除了探讨战术的时候非常认真外，平时的千里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哪句真话哪句玩笑话，无咎偶尔会感到一丝无奈。当然，他不是个喜欢抓着人谈人生的人，如千里所说，男人之间的情谊不需要过多的修饰，更何况……他们只是游戏里的战友。 游戏里的战友……一晃四年过去，他们依旧并肩。无咎自诩念旧而长情，从开始玩游戏至今，除了千里之外，有一些朋友仍保持着联络，比如joker。有时候他跟joker也会一起混游戏，但是对joker……更多地是一种对朋友的责任。 在千里忽然销声匿迹的那一段时间，无咎在某个游戏的公会里遇到了一些人际关系的纠纷，简单说来，就是他的能力让公会高层感受到了威胁，由此而引起的一系列事件。 当时无咎加入的公会处于一种比较萎靡的状态，会长由于现实世界的工作原因时常不在线，几乎把公会放养了，任由大家自生自灭，公会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存在着。开始时，无咎自发地帮着做一些简单的统计、收人、带新人之类的工作，会长总是缺席，他便渐渐地越做越多。无咎纯粹地认为他做的事能让公会得到更好的发展，事实是他做的事确实让公会得到了更好的发展，可无咎没有考虑到，他这样恰恰反衬出了会长的无能，人家心里能不膈应吗？ 这话还是joker告诉无咎的。 后来的发展出乎意料，至少出乎joker意料。会长名不副实，新人基本只认识无咎不知道会长，会长愈加表现出消极怠工的情绪，有一天，他忽然说想退会。 无咎很认真地对会长说，你要退会的话，如果觉得我合适，就把会长给我吧，我会照顾好公会的。 听无咎回放这一段剧情的时候，joker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joker绝对不怀疑无咎的诚意，无咎觉得自己在作出一个很郑重的誓言，可在对方听来，味儿就大不一样了。 有人觊觎我屁股下的位子，变着法子想夺权，我以退为进试探一下，这特么就暴露野心了，让我怎么想？ joker不由感慨，无咎这学霸百密一疏啊，居然没看过这种宫斗权谋剧的桥段。 用joker的话说，这位会长就是在刷存在感罢了。 之后的套路一如joker想象，会长非但没有退会，反而一改前非地积极起来，天天在公会里冒头，终于有一天，看似相安无事的局面出现了裂缝，公会里两个成员犯了错误，会长却没有追究他们，而是指责无咎，因为无咎一直管理着这些事，理应是他的责任。 无咎是个温和的人，却不是老好人，既会说不，也会在遇到不公时据理力争，这大概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公会内战一触即发。 会长二话不说干脆地把无咎从公会除了名，且在公会内部向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四处抹黑无咎。动口发展到了动手，一些激动分子甚至见到无咎就开打。 无咎第一次发现，玩游戏原来也会如此心累。第一次发现，曾经很热爱的东西会带来这么大的痛苦。 无咎告诉了joker这件事，其时joker本不在这个游戏里，听完整个故事后，当机立断登录游戏，注册账号，找工作室代练到满级，并联系亲友，打探消息。 说实话，强悍如无咎，那个时刻也很需要朋友的支持，joker在需要的时候站在了他身边，令他很安心。joker不负所望，以各种手段搜刮到了一些情报。 “那个公会，会长是为了自己的亲友才建立的，几个高层都是亲友，后来加入的玩家只是观众，你偏偏抢了人家的舞台，自然不受欢迎。”joker说。 “嗯。” 大概很少人能想到，素来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人格魅力完爆千里一赤道的无咎，在一些情感沟通上，实则是个直线球。 无咎的礼貌与言谈，更多地是出自于教养——来自良好家庭环境的熏染，那已经是与他融为一体的生活方式，不爆粗，不骂街，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永远保持让人舒适的笑容，如此种种，在极其注重人脉与交际的商场上，都是必要素养，也自然而然地从父母处流传到了无咎身上。 第320章 匹夫有责 可这也扭转不了无咎根深蒂固的那一份迟钝。是的，迟钝。这个公会只是其中一个例子，哪怕最后那次与会长的正面争辩，无咎也不过是就事论事，他没想到会长反应那么激烈，直至事后joker给他分析，他才明白会长的真正意图。 无咎想不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何以要那么复杂？我想做什么，我就说什么，清晰地展示我的意图，反之你也一样，行就行，不行就算，这样不是方便多了吗？ 说到底，别看他明面上和千里的画风有天渊之别，两人其实是一个尿性，说的都是真话，甚少拐弯抹角，区别在于，无咎表达的方式要比千里好听很多，令人更易于接受罢了，简直是一对耿直的难兄难弟。 “可能我情商太低。”无咎叹口气。 “不是你情商低，是他们有病，你不能因为别人有病就怀疑自己。这种人我也见过不少了，游戏里就是不缺犯贱的。我们建个公会，先收点人，回头见他们一回杀他们一回，杀到他们见到我们就腿软为止。” 看着消息框里的这条回复，无咎笑了笑，joker说得是比较残暴，但无咎不反对。 joker杀心一向重，只要惹到他，哪怕是无意的，他也一定会报复，而且加倍奉还。无咎比较折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若和别人起了冲突，也会先审视一下问题出在哪里，自己的错就反省，对方的错……那就抱歉了，除暴安良，匹夫有责。 无咎也不知道这种责任感哪里来的，在他的世界观里，对恶行的纵容，本身就是恶行。 让无咎意想不到的是，旧公会里好一部分玩家——多半是他带的那些新人，竟果断地退了会，跟随无咎来到新的组织发展，是以无咎和joker成立的公会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这令无咎在心累之余多少感到由衷的欣慰，游戏仍旧是美好的。 他一直坚信，家有梧桐树，自有凤来栖。 再往后，就进入了joker所说的替天行道的阶段，他们的新公会人不算多，但一来有无咎和joker两尊大神作为领头羊，二来，无咎原先所在的公会也没有特别大型，于是乎，一场轰轰烈烈又惨绝人寰的拉锯战开始了，好一段时间里，无咎和joker走到哪里，腥风血雨就席卷到哪里。 这件事持续了足足1个月，风波才渐渐平息。但平息不是因为武力征服——虽说这两人确实把对面打得鸡飞狗跳，抱头鼠窜，见到无咎和joker就想哭。无咎一般能讲道理就先讲道理，然而对方不想和他讲道理，他就只好动手了。他的目的很单纯——要让对方明白自己做错事了，更要让对方明白作恶是会遭受惩罚的。 joker的思虑跟无咎就不在一个维度了。joker处理问题的方式，着实令无咎惊讶，他有一阵子因现实世界的事务忙了几天，再上游戏时，joker淡定地告诉他，事情已经解决了。 无咎一懵，什么叫解决了？对方认错，道歉，或提出和解？ “认错？”joker冷笑一声，“那种人怎么可能认错。” “那是？”无咎不明所以。 “可别小看我的手段，我最容忍不了别人颠倒是非，恶意抹黑了。最有利的反击就是用证据说话。” 无咎疑惑地看着屏幕，转眼，joker又接连发来几个网址链接。 无咎点击打开，才了然joker的“手段”是什么。 原来，joker竟不厌其烦地通过各个小号，一个个地找到那个公会里对无咎这件风波哪怕有一丁点儿了解的现有或曾经的玩家，锲而不舍地与他们详谈，然后把相关聊天记录全部截图，整理成帖子，清晰地梳理从头到尾的来龙去脉，几乎在各个算得上热闹的游戏论坛、贴吧之类的都发了一遍。joker对人性的期望远没有无咎那么高，他深信狗改不了吃屎，就没指望过那会长会良心发现。但他要让旁观者看清真相，他不能让自己的好朋友蒙受不白之冤，污了清誉。 joker向来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在游戏里树的死敌跟千里估摸着半斤八两，出来江湖混的，谁没经历过些恶心的破事儿呢，反正只要得罪了他，他的雷霆手段从不姑息养jian。与人为善的无咎身边偏偏是这两都不好惹的主，千里曾问过无咎——“你身边怎么尽是些奇葩啊？你是奇葩吸引器吧？” 这奇葩，当然也包括千里自己。 无咎苦笑，是啊，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这“类”与“群”，应该不是性格，而是层次。又有俗语云，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性”才理应指性格。 对于自己的同类，无咎可以肯定，他毫无兴趣。 于joker，无咎是一种感激，甚至敬畏。在他有难的时候，joker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对他的事比自己的事还上心，且给予了他切实有效的帮助，这一份恩情，无咎绝不会忘记。尽管无咎很清楚，joker并不是什么护短的人，他的原则不容逾越，拿义薄云天来形容他似乎不是很恰当。joker帮助朋友的前提是，他得确认你是对的，你有理，他才会帮。至于他的判断标准是否符合主流……那就另说了。 对此，无咎以为挺好，会让他减轻很多心理负担。 说敬畏，一方面由于joker的能力，另一方面则由于他的性格，joker的能力加上他的性格，时而会让无咎吃不消。 何以如此？千里说joker奇葩可不是兴之所至嘴贱损人，他曾随口跟无咎提过，他跟joker那类人在一个空间里单独处上5分钟恐怕就得打架。 joker作为一个高端玩家，他的游戏水平不仅无咎，连千里都直言认可。甚至有些能耐是他独有的，无咎和千里都模仿不来。然而他的作风……能活生生把千里逼疯。 数据狂，细节控，考究党，这些还真的不算什么，权当他是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来玩游戏。 千里一万个不能忍的是，joker还是个控制狂。 这鉴定真的不是夸张，大到一个公会，一个团，小到一个队伍，一个朋友，他都希望万事万物尽在自己精确的掌控之中。 千里感受得远没有无咎深刻。 千里消失的日子里，无咎几乎都和joker混在一起，本来他们各玩各的游戏，之后在joker的邀请下，无咎去跟joker一起玩了《剑侠豪情ol》。 无奈的旅程开始了。 在《剑侠豪情ol》里前前后后浪荡了将近一年，无咎始终没有体会到这个游戏的魅力。 有自己的原因，也有joker的原因。 自己的原因是，他对武侠风从来没有狂热过，或许是他崇洋媚外，天生向往西方魔法的世界。 至于joker的原因……说起来都是泪啊。 无咎捏了个角色，joker说，太丑了，我觉得怎么怎么样比较好看。无咎没办法，重新捏。 无咎想玩pve，joker说pve没意思，无咎说pvp太累，joker说pve更累，一番软磨硬泡之下，无咎只好跟着他去玩pvp了。 无咎选个职业，加个公会，交个朋友，joker都得掺和。无咎喜欢的职业，joker认为不适合，无咎不喜欢的，joker倒觉得很好，一直怂恿无咎去试试，在他面前天天说天天说，无咎拗不过他，只得试了试……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类似的事情持续发生，无咎每作出一个抉择，joker只要知道，都定然要干涉，这让无咎感到一股有力无处使的郁闷。 郁闷，是因为被外在的意愿强加在自己身上，换谁都没法兴高采烈。无咎不是圣人，他只是又一个游戏宅男而已。 有力无处使，则是因为joker那无懈可击的理性与出自朋友立场的热情。joker的干涉并非一味的无理取闹，而是往往条剖缕析地深入分析，从无咎的硬技术到软实力再到他的个性与偏好，最后得出结论什么是最适合他的。无咎刚好和joker一样，是个偏理性的人，然而joker的逻辑思维不是一般地强大，他长篇大论的什么论点论据一股脑发过来，无咎时常辩不过他。 对这样的joker，无咎没法真的去厌恶与抗拒，他深知joker的出发点是善意的，是真切地为他考虑，只能说，是一种错误的关心。 虽然joker那真理与歪理混杂的三观总是让他无言以对。 比如，对joker的频繁过问，无咎委婉地表示过异议。没想到joker信誓旦旦振振有词地反驳——如果你心里是否定的，我说再多也没用，但是如果你接受了我的意见，说明你潜意识本来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我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了而已。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 “放屁。”无咎转述给千里的时候，千里就两个字评价。 joker从自己的角度，看到的是一个条缕清晰、黑白分明的世界，要么是要么不是，要么对要么错，要么此要么彼，而只要他拿得出证据，给得出分析，理得顺思路，说得通逻辑，毫无疑问，必定是正确的。 如果你认为他不正确，得先辩得赢他，在辩论的过程中，他会又一次把你毫不留情地击败，直至让你开始怀疑人生。 第321章 不安 可他也许没有想过，从无咎的角度，根本不是用这一套理论去解释。无咎很看重人情，也很顾及朋友的感受，在一些无关原则也说不上严重的问题上，朋友的第一次请求，无咎可以拒绝，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无咎如若继续拒绝，未免就会伤了朋友的心，无咎不愿意局面发展至此，便退而求其次勉强一下自己，这样的行为却被joker硬性解读为他的“潜意识”。无咎哭笑不得。 事实证明强扭的瓜不甜，顶多解渴，无咎对《剑侠豪情ol》始终无法全情投入，反而很快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期发展到登录游戏只是为了陪joker做个任务。期间，joker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企图燃起无咎的激情，带他交朋友，进公会，打竞技场，可无咎一直兴趣缺缺，出于礼貌地应付而已。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joker也没能力挽狂澜，一年后，无咎彻底在《剑侠豪情ol》躺尸，账号都交给joker不管了。 接着，另一个游戏里，重遇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朋友——千里。 两年的交情，在游戏里可不短，加上千里杳然无踪的那一年，那会儿无咎和千里相识有三年了。 千里离开得突然，出现得也突然，之间发生的事，失踪的原因，只字不曾提起。无咎不是没有纠结过，但是想想，他们连彼此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他们对对方根本不了解，他们只是游戏里的战友，他们有什么深厚的羁绊吗？千里有什么义务和责任向他汇报自己的生活？无咎自己都觉得可笑。 相比起自说自话要介入他私事的joker，千里的交际方式要被动得多，他的邀请素来只说一次，一旦被拒绝，就不会有然后了。他的话题也几乎不会涉及到游戏以外的东西，无咎分不清他只是自然而然地觉得没必要提起，还是刻意地讳莫如深。joker令无咎很头疼，但无咎不会担心和joker日渐生疏。可千里…… 无咎有点怕。 怕他的热情转移，怕他说走就走，怕他的随性，怕他的洒脱，怕他仿佛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好像没有一丝牵绊与负担。 很微妙的感情。 羡慕？欣赏？不安？ 喜欢？ 千里想玩哪个游戏，无咎就陪他去玩，千里想下哪个副本，无咎就陪他去下，千里想做哪个任务，无咎就陪他去做，乃至千里有什么紧急事件，无咎就跟着通宵达旦，彻夜不眠。 挥之不去的隐隐不安，从萦绕心头，到潜藏心底，渐渐地淡化，尘封。或许它从未远去，无咎却释然了，他们在游戏里朝夕相处，同生共死，在所有外人眼中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黄金组合，他还想要求些什么？ 维持这个状态，就挺好。 他跟千里的聊天记录攒起来，估计够出一套书了，书名就叫《网游成神之路全指南》，内容为20%高精尖技战术分析与80%无意义互相吐槽大合集。 公会撕逼那些事，无咎没告诉千里，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提的。他相信，若千里当时知道了，也一定会支持他的。千里直言不讳自己护短，帮不帮你取决于你在他心里什么位置，无咎这样的铁哥们，他要杀人千里果断去当帮凶啊。千里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的原则就是，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