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只凭那道印子就可以想象,她当时为了救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叫马蹄踏的有多疼。 林钦立即转身,挡到了随军医生前面,吩咐道:“你自己去抓药,熬药,即刻。” 恰这时,锦棠也缓缓儿醒了过来。 听见房中还有男人的声音,她随即一把,就掩上了帐子。 锦棠本来只想顺道帮林钦一把,然后悄无声息上京城的。只是记忆中有个卖香的人家的小姑娘,脏脏的,鼻涕满脸,最后要叫马给踏死,于是从马蹄下救了她一回,谁知又跟林钦撞上了。 隔着一层纱帐,林钦一直在外面踱着步子。 这人虽身材高大,但瘦削,脚步也轻,不比陈淮安,但凡走起路来,脚步沉沉,远远儿的就能听得到。 在河西堡的酒坊酿出酒之后,凉州都督府,是锦棠最大的卖家。 把锦堂香供进大都督府之后,因为各阶层的武将们吃着酒好,渐渐儿只吃她家的酒,锦堂香如今几乎垄断了整个河西地区的上级阶层。 只销售以来的这半年,锦棠于河西进帐了将近两千两银子。 所以,林钦如今是她的大财主,这样的财主,自然得好言以待,她咬了咬牙,挣扎着坐了起来,快速的系着自己的衣带:“真巧,又碰到了指挥使大人,昨儿得多谢您,救了民妇的性命。” 林钦唔了一声,道:“小娘子此番外出,仍是为了卖酒?” 锦棠于帐中答道:“恰是。” 等了片刻,林钦才道:“听你的下人说,你此番是要入京。” 不用说,自然是齐高高和骡驹两个说的。 这俩人,嘴巴就像没把手的门,见谁都掏心掏肺,什么都往外招,没一个能靠得住的。 “正好,本使也要入京。”林钦又道。 锦棠断然道:“我家相公说,他会出城三十里,来接我的。” 确实,听说她要入京,陈淮安早早而备,说好了,出城三十里迎接。 不比上辈子整日忙着仕途,如今的陈淮安简直换了个人似的,满嘴甜言蜜语,也不管锦棠嫌不嫌弃,三天一封信,信中言语比抹了蜜还甜。 他还于信中说道,自己这一回必定要让她见识一个,和上辈子全然不同的京城。 锦棠虽说不抱期待,但是毕竟因为他的身份,她的酒肆减了整整二成的税,搭伙过日子,陈淮安确实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而林钦就不同了,上辈子她欠他良多,也深知他的脾性,徜若叫他捉住机会,水磨石穿,他总有磨到她动凡心的哪一天。 锦棠这辈子,只要银子,只要钱,决不会再动凡心,爱上任何一个男人。 第117章 老姜弥辣 虽说锦棠特地拒绝过,也绝不肯同行,但林钦还是特地派了一队神武卫的人,一直不远不近,不紧不慢的跟着她。 连日奔波,又还叫马踩过一蹄子,饶是锦棠身体好,也是腰酸腿困,累的趴不起来了。 她只当林钦早已快马加鞭,返回了京城,却不料临近京城时,在处茶寮中吃茶,偶然回头,便见林钦那阴森森的,曾给她灌过酒的侍卫长胡传从茶寮中要了一整块的卤牛腱子,提了出去。 锦棠顺着他的身影望过去,便见穿着一袭褚色长衫的林钦站在茶寮对面的大树下。 暮春将及四月,茶寮对面是一片清翠嫩绿的竹林,一队侍卫环簇着,他挑了两片牛腱子就着馒头,转身进了竹林之中。 * 陈淮安果真出城三十里而迎。 罗锦棠只当他有一个为次辅的爹,如今必定春风得意马蹄疾,就好比上辈子,身后浩浩荡荡,至少拥着百八十人的队伍,倾尽所有,也要给她个风光。 毕竟上辈子,他每天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总喜欢叫她风光一下,见识一下他在京里的派头,身份地位。可惜最后总是事与愿违,风光无比,出丑也是无与伦比。 殊不料,他居然独自一人而来,身上仍是出渭河县时的那件青面夹袍子,就在路边的凉亭里站着。 若非齐如意拽着衣袖说,二奶奶,快瞧,快瞧,二爷来接咱们了,锦棠还真注意不到一个人站在凉亭里,孤孤单单的陈淮安。 一个冬天,他瘦了许多,古铜色的面庞,也比原来少了几分草莽,多了几分书生气。 齐如意在陈淮安面前,如今胆子倒是大了许多。瞧他人高马大的样子上了马车,还甜甜儿叫了一声二爷。 这马车,两个人坐着足够宽展,可要三个人坐,就显得有些窄了。 锦棠穿着茜红色的绵纱小袄儿,长裙洒腿裤,乌油油的头发总绾着低髻,背椅着轿箱,见陈淮安上来,便笑着问道:“我要的铺子你可替我租好了?” 陈淮安立刻道:“非但租好了,也已收拾齐备,如今就等着你和你的酒了。” 锦棠要在京城卖酒,自然就需要一间好门店。 门店是她自己选的,就在皇城之外不远,御街西侧,太仆寺的隔壁。 太仆寺,是主管给皇家养马,调度厩牧、辇舆,调度皇帝,公主后妃们出行时所用的车辆,马匹的。 不过,太仆寺掌管马匹调度,衙内当然不养马。 但是,太仆寺衙里有整个京城最好吃的酥酪,是专供给宫里的嫔妃们食用的。 像锦棠租的这样一间店铺,因靠近皇城,一年光租金就得一万两银子。 陈淮安不知道她为何要租这样一间租金昂贵到叫人乍舌的店子,眼看半年不曾见面,有意跟她多聊上两句,偏齐如意小刀上插着牙儿苹果凑了过来:“爷要不要吃上一块?” 陈淮安看了眼齐如意,接过苹果递给了锦棠,然后侧眸,悄声道:“如意,快下去。” 齐如意立刻一笑,悄声道:“好呐。” 她先是把削好,切好的苹果全放到了轿箱上,这才唤停车夫,下车去了。 锦棠拿刀叨着一牙子苹果,才要往嘴里送,陈淮安一把抓了过来:“你就不怕刀子扎了嘴?” 锦棠扬起脸来,闷憨憨的笑着,将刀子搁到了轿箱上。 重生回来将近三年了,自从两年前锦棠开始东奔西跑,俩人就没怎么见过面了。 锦棠难得见陈淮安如今日这般,也不说话,也不嬉皮笑脸,盘着腿,就那么坐着,直勾勾的望着她。 “从朝奉郎家的二少爷成了次辅家的三少爷,你如今在京城,当是很威风的吧。”锦棠揉着发酸的腰肢,扬着脖子,坐车太久,累的慌。 陈淮安笑了笑,未语,只道:“坐的久了,腰困吧,过来,我替你揉揉。” 锦棠白了他一眼。 她还记得,半年前他要走,好死赖活的,非得要伺候她一回。不过确实,他裤子打的是死结,若非死结,必定要叫她给咬开的。 陈淮安又岂能不知锦棠心里所想,摊开双手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就真的只替你揉腰而已。” 锦棠于是抱了只软枕,伸的平平展展,趴到了车上。 要说陈淮安一双劲手,揉腰捶背的,也是真真儿的舒服。 * 就算在弱水河畔,葛青章曾那般的苦口婆心,拿农夫为喻,让陈淮安放手,支持锦棠经商,卖酒,但陈淮安的骨子里,依旧是反对锦棠出门行商的。 她上辈子好歹还曾丰盈过,身体养的好的时候,肢丰体满,捏着甭提有多舒服了。 当然,心思也单纯,平日里没事儿呆在家里绣绣花儿,烧几个只有她才能烧出来的好菜,他每每下朝,奔命一样都要奔回家。 听她唠叨几句,挖苦几句,骂上几句,再吃着她做的菜,心里甭提有多舒畅了。 而这辈子,她自打一睁开眼睛就忙碌个不停。 葛牙妹过的似乎一直都很舒心,不用说,那全是锦棠替她争来的。 而如今,锦堂香遍卖整个陕西行省,按理来说,银子也够用了。陈淮安不知道锦棠如此辛苦的奔命,赚钱,为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道:“糖糖,到了京城,咱就只开间酒肆卖酒,别再四处跑了,成吗?” 锦棠轻轻唔了一声,道:“等隆庆卫的酒坊能产出大批量的酒来,我想跑也无法跑,但是,隆庆卫的酒槽和酒窖,当是如今咱们整个大明最大的。 等酒产出来,得以合来计,徜若灌装成坛,一年至少得上万坛子的酒,万坛,当然就是万两之利,一年又一年,每年都会有一万坛子的酒等着我把它们卖出去。” 她已经把生产做起来了,真卖不出去,就得赔成个血本无归,所以,锦棠此时想退也无路可退。 她从一重生就抱着的愿望,便是把锦堂香卖遍整个大明宇内,而一直努力的方向,也是这个,又岂能轻易言退。 陈淮安笑了笑,撇过了生意这一行,柔声说道:“上辈子,陈澈一开始也只是次辅,但皇上信任他,而当时的首辅黄启良则因为培植党羽,两方争的不可开交。最后,黄启良是我搞下去的,你可知道,我用的什么手段?” 锦棠随着陈淮安手上所用的力儿,极舒服的往外吐了口气儿,摇头,道:“不知道。” 要说上辈子,陈淮安一开始对于生父陈澈,真的是掏心掏肺,恨不能为其而肝脑涂地的。 黄爱莲的父亲黄启良在首辅之位上多年,meimei还是一国太后,陈澈想把他干下去,总是不得其法。 于是,陈澈转而向陈淮安寻求帮助。 陈淮安一出手,黄启良的首辅之位就丢了。 但他当时做了什么,锦棠并不记得,毕竟她于朝政,这种大男人之间的争斗并没什么兴趣。 几十年的一品老臣,于朝中盘根错节,关系重重的,要败起来,也不过一夕之间。 陈淮安瞧着锦棠并不厌恶的样子,于是又道:“这辈子,我不会再投到陈澈门下,但同样的事情依旧会发生,到那时,黄爱莲也会从高位跌落,不再是首辅之女。当然,也决不会再有陈濯缨那个孩子。 至于陈澈当初所做的事情,究竟是为何,我也一定查出直相来,给你个交待。” 锦棠如今抱的是搭伙过日子的心,不耐听他这表衷心的话,冷笑一声:“你的儿子和妻子,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至于陈澈,我得说一句,我和他之间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至于你娘她们在你跟前编排过什么,你不要说予我听,我也懒得听。你们家的人,我是一个都不会再见的。” 一重重的误会,在渭河县的那些只是伤了他们的婚姻,让他们永远无法信任,并徜开怀抱接纳彼此。 而京城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儿,伤的,是罗锦棠对于世间之人,信行的根本与基石。 在京城,她最后混到最后身败名裂不说,闹的满京城无人不知,其声誉,堪比葛牙妹在渭河县,无人不知,无人不耻。 但除了陆宝娟和齐梅给她使的那些小绊子,更多的,是关于锦棠和公公陈澈,他二哥陈淮誉之间莫名其妙的传闻。 偏偏最叫锦棠无言可辩的是,陈澈且不论为官,在朝政上是否jian佞,但于她,是真正的公公,没有行过一丝一毫的逾矩之事。 所以龙泉寺那一回她上辈子也给吓坏了,甚至于,便和陈淮安和离之后,陈澈几番遣人前来,想要给她解释,她也是躲在林钦身后,断然不肯见。 至于陈淮誉,一直以来,于她也不过叔嫂之情,就连嘉雨那样少年的非份之想都不曾有过,偏偏因为她,最后削发为僧,就出家了。 与陈嘉雨还不一样,陈淮誉是个业已成年,与别家姑娘谈婚论嫁的成年男人,他心中有自己所喜欢的姑娘,而那姑娘,还是锦棠在京城唯一的闺中好友,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袁晋的meimei,袁俏。 袁俏可真是个好姑娘,与锦棠脾气相投,情意相投,俩人住的也相离不远,每每总是一起出门逛街,打扮,锦棠去哪儿,也总带着袁俏。 本来说好要做妯娌的,最后却成了仇人。在陈淮誉出家之后,袁俏一根白绫投梁,就悄没声息儿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