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她们去的早，金店里客人不多，掌柜见是大主顾，便将她们迎进了里间的客厅，将一并新式的花样都送来给她们挑选。 冯氏瞧着有几样都不错，她这些年存了不少体己，又只有许妙芸一个闺女，自然是什么好的都想给她，因此只一口气选了十来套的头面。 如今虽然流行西式婚礼，这些东西并不需要场面上带出去，然而嫁妆送去男方的时候，是一样样的都要展出来给客人们看的，所以这些体面，一定是不能少的。 那边韩氏也正挑选着，瞧着冯氏这手笔，心里便已懊悔起跟了过来。许淑芸又是一个不懂事的，只当今天韩氏答应带她出来，便跟得了冤大头一样，瞧着这个也好，那个也要，一口气也点了七八样下来。 韩氏将那本子一合，抬起头瞪了许淑芸一眼道：“这儿哪里有你挑挑拣拣的份？老太太说了，今日只要选一样的。” 许淑芸自以为自己能嫁入吴家，很让韩氏得脸，便央告道：“母亲，你再给我买两样呢！我以后总要用得着的。” 吴氏看着她们娘俩那样子，心里就犯恶心，可想着当初终究不能把许妙芸载进去，也只能让她们二房得这个便宜了。 韩氏扭不过，又选了两根链子，算是给许秀芸和许淑芸一人一根了。 一行人从金店出来，又去了成衣店，结婚的礼服督军府会送过来，但婚后四季要穿的新衣裳，许家自然是要备齐的。 许淑芸的婚期还未定下，因此这些东西也没有开始准备，如今瞧着许妙芸在那儿量体裁衣，她便满心也羡慕起来。 韩氏瞧了一眼这成衣店的面料标价，心下便算起了小九九道：同样一件衣服，不算这面料，光做工也要比别处贵上几块钱，简直就是坑人啊！ 从成衣店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晌午了。冯氏走了半天，也有些累了，吴氏是个大方的，便开口道：“太太不如在外面吃一些吧，下午还要逛百货公司，省得在跑一趟了。” 有吴氏做东，冯氏到也答应了，韩氏方才喊着要回去，这时候听吴氏说要请客吃饭，顿时脸上就笑了起来道：“阿芬经常在外头玩，肯定知道哪家餐馆好吃的，我听说这一条路上有什么日本菜、法国菜、越南菜，只是不知道哪一种好吃呢！” 吴氏见了韩氏这嘴脸就恶心，于是只笑着道：“我最喜欢日本菜，今儿就带你们去吃日本菜好了。” 韩氏平日里总有些腹痛的毛病，吴氏便干脆带她去吃生冷的日本菜。 许妙芸一想到吴氏的心思，忍不住都要笑了，却还是淡淡道：“日本菜我也喜欢，大嫂我们去哪一家？” 吴氏算是吃遍了这地方的馆子的，因此只开口道：“我知道有一家老字号，名叫“鱼真仙”的，开了总有十来年的，我带你们过去。” 许妙芸对日料店本就没什么研究，两辈子统共也就去过上回沈韬带她去的那家樱花舞，如今吴氏带她们来的这家，她前世倒是听过的，只是没来过，这家店前世督军府的六姨太张茉莉最喜欢，每周总有一两天要过来一趟的。 许妙芸和张茉莉年纪差得不多，因此在沈家的那几位姨太太之中，数同她关系最好一点。不过掐指算一算，按说现在还没到张茉莉进督军府的时候。 她这里不过是随便想了一些前世的往事，却瞧见一辆黑色小轿车正停在了“鱼真仙”的门口，张茉莉从汽车上下来，引她进去的人许妙芸认识，正是常跟在宋铭生身后的那个保镖。 ☆、第86章 086 张茉莉是百乐门的歌女, 和宋铭生有交际也不是什么让人特别意外的事情，只是他们一个老板, 一个员工，在百乐门见面岂不是方便，又为什么还要找这样一个地方，倒是让人有些好奇。 许妙芸心里正觉得奇怪, 只见吴氏也瞧见了张茉莉，在那边道：“这不是以前百乐门最有名的那个女歌星吗？听说进了督军府，以后倒是你的小妈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许妙芸这里看了一眼, 许妙芸便好奇问道：“她如今已经进了督军府了吗？” 按说这些消息有时候无聊也会上报纸的, 但她这一阵子倒是没怎么在意。 “好一阵子的事情了，我也是上回去百乐门应酬，瞧见门口原先挂着她的大幅海报撤了下来，才知道的。”吴氏说着, 只凑到了许妙芸的耳边道：“我听说沈督军很是喜欢她, 只单独养在了外头的小公馆，如今进出都会带着她呢！” 张茉莉进沈家之初, 确实住了一阵子小公馆, 这个许妙芸前世倒是听说过的。但算算日子，终究也是隔了一两年的事情了。 眼看着张茉莉和那保镖进了门, 许妙芸她们也到了门口, 门面看着不大，进去却也别有洞天，不同于其他的馆子, 这里都是比较私密的包间。 许妙芸四下里看了一眼，早已经没有了张茉莉的身影。 吴氏选定了包间坐了下来，许淑芸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听说还要脱鞋，紧张的跟什么似的。冯氏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毕竟年纪大了，面上倒是看着淡定的很。 两房的人面对面跪坐着，韩氏选的位置不好，正巧跪在了许妙芸的对面，她心里便有些嘀咕，小声道：“早知道这日本餐厅不能坐着吃饭，咱还不如换个地方呢！” 吴氏听了这话只是笑笑，故意缓缓道：“二婶娘向来见多识广，我只当你是知道这日本餐馆的规矩的。” 韩氏这几天膝盖骨正疼着，跪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了，只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就坐在了榻榻米上。 过了片刻，服务生便送了吴氏点的菜上来，吴氏除了给冯氏点了一碗热热的拉面之外，其他的都是生鱼、海胆、活虾之类的东西。 韩氏一看整个人都傻了，只开口道：“这些东西我可吃不得，吃了非要闹肚子不可，大太太的面条倒是不错的，要不然你也帮我点一碗面条好了？” 吴氏一边吃起来，一边道：“若是有，还需二婶娘开口吗？我刚才问过了，说今日生意好，这乌冬面只剩下这一份了，二婶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这里的服务生。” 这店里的服务生清一色都是日本人，就算是会几句中文，韩氏这种小镇上出来的乡下妇人，也着实没有这个胆量跟他们说话。 吴氏瞧着韩氏那吃瘪的样子，将一盘寿司推到她跟前，笑道：“二婶娘吃不惯那些，就吃这个吧，虽是冷的，好歹里面也是米饭。” 许淑芸便好奇道：“这不就是切了片的饭团吗？” 吴氏闻言又笑了起来，“二小姐这话可别乱说，这叫寿司，你说切了片的饭团，可是要被人笑死的，你好歹以后也是要做吴家少奶奶的人，连这么点见识也没有，可不是要被人笑话。” 许淑芸听了这话，一张脸涨的又红又紫，吴氏如今虽然是大房的大嫂，将来却也是自己的二姑，她说这样的话，分明就是瞧不上自己这幅样子。 韩氏本来就对许淑芸攀上吴家这件事情，抱着很矛盾的心思，一方面高兴自己养的闺女能嫁给吴家这样的人家，一方面又害怕将来许秀芸找了一个比不上吴家的人家，到时候反倒让许淑芸占了上风。因此一听吴氏那话压许淑芸，她虽然气吴氏，却反倒对许淑芸发起火来，只恨得牙痒痒道：“以前叫你跟着你jiejie好好学些东西，你一刻也听不进去，如今你jiejie都去中西女校了，只你还什么都不懂，将来怎么上人家家做少奶奶去？” 许淑芸被吴氏贬了一通，又被韩氏骂了一顿，顿时脸颊上的泪都落了下来，可待要出去，又胆小畏惧，少不得只能坐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 韩氏实在看着心烦了，扶着矮几站起来道：“我带着二丫头先回去了，反正下午也没有什么要逛的。” 吴氏见她这样说，便佯装挽留，只是道：“二婶娘这就走了？菜还没上齐呢！” 韩氏方才吃了两口生冷的东西，这时候已经觉得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拎着包催促许淑芸道：“快走快走，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急急忙忙从包间里走了出去，吴氏才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伸手将拉门给关上了。 这席间冯氏一句话都没开口，一碗乌冬面倒是快吃的底朝天了，见韩氏领着许淑芸走了，只笑着道：“东洋人做这面条倒是劲道，吃到嘴里很是有嚼劲的。” 许妙芸见她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只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吴氏这时候才有心思安心吃起东西，想了想还忍不住数落道：“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明知道我们不喜欢，偏还要这样跟着，怕没人嫌弃她们吗？” 冯氏便笑了起来道：“你今儿算是占了一回上风了，等回去她还不知道在老太太跟前怎样编派，说起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尴尬。” 韩氏因为肚子疼了起来，还不等出餐馆的门，实在扛不住了，便四下里想找个厕所。可这餐馆站着的都是穿着日本和服的日本人，韩氏看了一圈，实在不敢问人，便索性把包塞给了许淑芸，自己顺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去。按她的经验，大约洗手间都会安置在走廊的尽头。 韩氏一时间走到了底，却见那走廊并没有尽头，转过去还有一小段路，她正想着莫不是那边就是洗手间了，正要上去看看，却瞧见最里头的那个包间的门一闪，宋铭生和张茉莉一同从里面出来。 宋铭生单手搂着张茉莉，两人形状亲密，之前宋铭生同许妙芸交往的时候，也曾来过许家几次，韩氏一眼便将他给认了出来。 这时候宋铭生却也看见了韩氏，他松开搂着张茉莉的手掌，金边眼镜闪过一道寒光，转头吩咐道：“送张小姐出去。” 韩氏见宋铭生倒像是没有生气的样子，索性装作熟稔，上前问道：“宋先生知道这里的洗手间在哪儿吗？”韩氏并不知道张茉莉如今已是督军府的六姨太，见宋铭生和别的女人交往，也不觉得如何，当日沈韬去教堂坏了他和许妙芸的好事，他已经颜面扫地了，这么快找别的女人，也不算什么。 宋铭生便缓缓道：“洗手间在那边。”他指了指走廊的另一面，转身又进了包间。 张茉莉已经走了，韩氏见宋铭生进了包间，也不好再追问，他顺着宋铭生指的方向去找厕所，心里只不屑道：“还当是对三丫头有几分真心的，不过也是一个花花公子。” …… 许淑芸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韩氏出来，这日本餐厅都是包间，看着人不多，实则陆陆续续还有客人进来，她在门口实在等得有些站不住了，终究还往包间那边找去。 吴氏她们正在包间里吃吃喝喝有说有笑的，看见许淑芸忽地冒出一个脑袋来，只吓道：“你们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二婶娘呢？” 许淑芸便皱着眉心道：“我们才到门口，母亲说她肚子疼，要找洗手间，就自己进来了，我等了好半天，也不知道洗手间在哪儿，只能先来来找你们了。” 吴氏闻言不过笑笑，但想着这地方终究她们人生地不熟的，便站起来道：“我同你去洗手间瞧瞧吧，没准二婶娘还在里头。” 她这边才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用中文惊呼道：“不好了！洗手间有人晕倒了！” 那声音虽然听上去并不是非常刺耳，但许妙芸还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只急忙跟着人群一起飞奔了过去，却见几个日本服务生脸色苍白的从洗手间走出来，用她听不懂的日语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话。 吴氏胆子稍大，跟着人一起进去，见韩氏狗爬一样的摔在洗手间的地上，额头边上还有一小摊的积血。吴氏大惊，急忙上前喊道：“二婶娘！二婶娘你怎么了？” 她蹲下来在韩氏的鼻息边探了探，吓得跌坐在地上，转头对冯氏和许妙芸道：“二婶娘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为了赶榜单加更一章，这书以后还是日更的，么么哒 ☆、第87章 087 巡捕房的人很快就来了, 仵作验尸之后，确定韩氏是因为摔倒头装在了洗手间的大理石台面上, 所以才造成死亡的。 许妙芸两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已经吓的六神无主，许淑芸更是哭的泣不成声。冯氏这会儿也只顾着哭，一想到终究是因为她们今天出门才造成的惨案, 冯氏心里便说不出的自责。 只有吴氏一人，尚且还能保持着镇静，在店里找了电话, 同许长栋的工厂打了电话过去, 将许长栋、许霆并二老爷三人都喊了过来。 尸体先是运去了巡捕房，又经过那边仵作的再次检查，依旧瞧不出什么疑点来。巡捕房的人也请了当时在店里的服务生来录口供，那些人也说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况且当时出了人命, 客人们虽有留下来看热闹的, 但大多数人又惊又吓的早已经离开了，这时候若说去把那些客人也找回来录口供, 究竟也想不起几个人来了。 许长栋便问过了二老爷的意思, 看着是不是先把韩氏的尸体运回来，总要先把丧事办了。 又因为许妙芸和沈韬的婚期就定在了三个月后, 老太太怕府上办了丧事不吉利, 便让二老爷索性将韩氏的尸体直接运回了苏州老家去了。 许妙芸同冯氏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这一日过得这样匆忙，事情便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韩氏虽然平时是讨人厌一点, 但也万万不至于这样，况且许妙芸心里是知道的，韩氏前世可是活得好好的，断然不该是这样没福分的命数。 她想起这些，心里难免就又难过几分，就连吴氏也跟着叹息道：“早知道今日也不去吃什么日本菜了……” 可这世上毕竟是没有早知道这件事情的，如今韩氏已经咽了气，尸体也都硬了。许妙芸心里烦乱的很，和冯氏辞别之后便先回了房间，她坐着细细的想了半天，韩氏上个洗手间而已，好好的又怎么会摔了呢？ 可按那餐厅里的服务生说，当时洗手间里面也没有别人，头一个看见韩氏摔在地上的，还是后来进去方便的女客。 她这里正想得头疼，次间的电话铃却响了起来，许妙芸知道必定是沈韬来的电话，倒也不着急过去接，只慢慢的走过去，接了起来，那边说话的声音倒是透出了几分关切。 “听说你今天去了‘鱼真仙’？” 沈韬首先问的却不是韩氏的死讯，而是问了许妙芸这样一个问题，许妙芸稍稍疑惑，但还是回道：“是呢，本来是因为没去过才想去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沈韬继续道：“你以后不要去那家店了。” 许妙芸好奇，故意问他：“怎么？难道那家店是黑店不成？” 沈韬原本想说：如果不黑，你的二婶娘只怕也不会死，但转念一想，这样的事情许妙芸知道的越多，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半点好处。 “不是，那家店的老板是高桥幸野，不是一个好人。” 沈韬慢悠悠的一句带了过去，却听许妙芸在那边道：“那你也要同你们家新进门的六姨太说一说了，我今儿就瞧见她也去了。” 沈韬微微一愣，脑中忽然像是有一根弦断开了一样，握着话筒的手不由紧了紧，一双桃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当年许妙芸死的时候，家里除了几个姨太太和家下的佣人之外，并没有一个外人。他那时候从没有往张茉莉的身上想过，但这辈子既然知道宋家同沈家是有异心的，那么从百乐门出来的张茉莉，就不得不引起他的怀疑了。 许妙芸原本想告诉沈韬她瞧见张茉莉同宋铭生在一起，可她一时想起自己和宋铭生那荒唐的一段时间，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热，那边沈韬又一时没说话，让她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了，你以后不要去就好。”沈韬说着，凌厉的眉宇皱了皱，又安慰她道：“你早些休息，不要太难过了，我明天去看你。” 许妙芸听说他明天要过来，心里虽跟吃了蜜糖一样，但还是开口道：“明儿我们一家要回苏州老家给二婶娘办丧尸，大概要过三五日才能回来，你不用过来了。” 沈韬听了这话便道：“那我派几辆车送你们全家过去，省得去赶火车了。” 还不等许妙芸说几句推辞感谢的话，这次却是沈韬先把电话给挂了。 沈韬挂了电话，又重新拨了内线，把周副官叫到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