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程犀挣扎一下,也张开双臂。 两人用力拥抱了一下,心里觉得安宁了许多,觉得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程犀道:“说定了。” 道一没有答允,只是说:“幺妹那里,我来说吧。” 两人愈加用力拥抱一下,正要分开,忽尔觉得不大对劲儿,一齐回头看向房门。 程素素大半身子掩在墙后,双后死死扳着门框,只将脑袋露在外面,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嘴巴也张开了,蠢蠢地看着他们…… ———————————————————————————————— 被师兄和大哥留在屋子里,程素素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被扔在一边晾着了。从未有过的待遇,让她又多呆怔了一会儿。这要怎么应对呢?跟出去?他们已经说完了吧? 那就……出去看看? 程素素犹豫半晌,刚才二人一齐看她的眼神,让她到现在还有点怵。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终于,好奇心压倒了顾忌,程素素跳下椅子,奔向门外。心道:他们要凶我,我就接着耍赖! 现实永远是挑战想象力的存在! 青年的道一比少年的程犀高出半头,皆是劲瘦身形,一高一矮,错落有致,阳光透过树冠,投下斑驳的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程素素倒吸一口凉气,拍着小胸脯,倒退三步,退回了门内。想想又不甘心,扒着门框往外偷窥。 哪知道一与程犀都是警觉的人,几乎在同时发现了她。 程素素尴尬极了,也失语了。 程犀与道一心底坦荡,见她这副模样,不觉好笑,顺势放开彼此。程犀扬声道:“要出来就出来,有话问便问,遮遮掩掩,反显得小器了。” 【你想要我问神马?!!!!你还想要我问神?!!!】程素素僵在了门框上! 只见青年与少年,并肩而来,程素素的脑子一时还是转不过弯儿来。程犀皱着眉,将妹子从门框上摘下来,放到地上,摆正:“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程素素尴尬极了,没话找话:“你们说什么呢?” 道一又恢复了冷面:“不行。” “咦?” “你授箓的事,不行。” 程素素急了:“凭什么呀?” 道一慢慢走到东墙边上,每一步都很沉稳有力。贴墙是一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卷轴。道一随手抽了一本薄册子,再慢慢走过来,程素素只觉得他每走一步,自己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道一将册子递到她的面前:“这是我写给入门弟子的,你识得字么?” “识得。” “自己看。” 看就看!程素素赌气接过,愤愤地打开,越看小脸越是煞白——这是一本道一手书的、告知欲修道的弟子如何授箓、得度牒、要做何等功课的册子。 程素素头一回知道,道士度牒,是要考的!考试,她倒不担心。让她胆寒的是,道士授箓,不是授一回就算完的,得一级一级往上考,每升一级,要再考一次! 道士的功课也很可怕,所有的科目里,她只会一本《道德经》,其余庄子、列子,她没有通读过。还有一些诸如《三洞法服科戒文》的,更是闻所未闻!道一开出来的书单就有几十行。 如果这些还能硬扛的话,画符就让程素素想逃了。穿越前,她见过某宝卖“考试必过符”,不过竖行字,两边勾两道花边而已。真正的道符,小者也有一尺见方,笔划不断犹如迷宫地图,上面没有一个她能认出来的字符!常用道符,总得有几十个。至于其他符箓,只道一知道的,就数以百计了。 程素素看得投入,呆呆地捧着书,不自觉地仰头问道:“度牒不能买吗?” 真是能耐了!还知道作弊了! 程犀好气又好笑,道一耐心地道:“买完了呢?给我翻到最后一页。” 程素素闻风而动,翻到最后一页——买了的,要运气好才好,运气不好,遇到朝廷清理道士,被认为不学无术,还是会被收回度牒的。 “……” 程素素垂死挣扎:“那我爹……”平素也不见程玄张口闭口都是无量天尊,反而引诗书的时候居多。 程犀沉默了,程玄做法事全由道一打点,已有数年,谁都不敢打包票,说程玄是深明道藏的大德。 道一往院外一瞅,巧了,程玄正施施然往院里来。 程玄算好了时辰,儿子徒弟将正事也该做完了,他过来对徒弟表示一下鼓励,正好。 道一张开右手五指,罩在程素素顶心,拎着她的脑袋,将她提到了门口。俯下身,用吓坏小孩子的温柔口气道:“你若能生成如此神仙模样,也行。” 一击毙命,绝对的! 程素素望着程玄,宽袍大袖,飘逸潇洒,将小小的庭院衬得如同仙境一般。随手记他几条日常,都能凑一篇《容止》。 程素素:…… 程玄犹不自知,翩然而至,问道:“在做什么呢?素素,你怎么来了?” 程素素心中,五味杂陈:“说我想修坤道的事儿。” 程玄开心地道:“不错不错!你想修道吗?那倒是好……” 道一的脸更冷,程犀的笑也挂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和师兄是清白的!都是腐眼看人基脑补的!所以她先被师兄怼,接着要被大哥怼了…… 第6章 书房密谈 亲爹的出现,令程素素重新燃起了希望。毕竟是户主,毕竟是观主,毕竟是亲爹,毕竟是师父! 虽然他不管事。 但是程素素心想,好歹先弄张度牒。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考虑嘛。 岂料,他是真的不管儿啊! 在程素素开心地问:“真的吗?”之后,程玄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呀,你去考就是了嘛。啊,考一次能管个二、三十年呢,朝廷过个二、三十年,会搜检僧道资质,黜其劣者。你行的,我回回授箓都考过了,你哥哥考秀才都那么轻松,咱家,不怕考。” 手底下的茸毛脑袋一抖,道一感受到了小师妹的……呃……复杂与绝望的心情。结冰的俊脸透出一丝笑意,道一同情地、轻柔地揉了揉小师妹的毛脑袋,细软的发丝触感极佳。忍不住又揉了一下。 程犀双肩抖动,笑应道:“爹说的是。”程犀敢拿他爹的度牒打赌,这是他爹难得出手管事情,少有的将耐心放到杂事上来。并且以为,说“你去考”就已经是在办实事了。 然而,妹子大约不怎么欣赏这种“办实事”。 很同情幺妹。 道一也附和道:“凡要用到的经卷籍录,我都准备下了,不过几十本而已。幺妹要用,我就叫清风给送下山去。” 【等等啊你们!这不是要研究一辈子封建迷信了吗?!】程素素傻眼了,她拿度牒是为了省心省事,不是为了真的修道啊! 道教也研究哲学,可是那只是一部分,不会画符念经,也拿不到度牒。虽然还没有定下什么远大志向,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不愿意一辈子念经画符跳大神烧炸药,捎带着给神仙排排次序……什么的。 对了,道一给的书目里,还有许多前辈大德祖师的著作,合着还要研究论文? 程素素想静静。 好在程玄不是个多事的人,见儿子徒弟皆不反对自己,女儿也乖乖站着,以为事情已经了结,心情大好,背着手,又踱出了小院:“我去看看解签。” 道一与程犀也是心情大好,心情不好的,只有程素素一人而已。她觉得自己得赶紧磨一磨生锈的脑子,将思路理顺,然后赶紧行动了!不过收获也是有的:有事不要指望亲爹,管事的是这两个坏人。 多么痛的领悟! 卢氏与小青母女俩拜完城隍回来,便是看到这样一副情景——程犀微笑,道一微笑,程素素……不笑。 卢氏快走几步上来:“大郎,道长。” 程犀与道一商议事情还没商议完,趋势让她先带程素素走。程素素心情沉重极了,耷拉着脑袋,牵着卢氏的衣袖往外走。 ———————————————————————————————— 程犀微笑着摇头,却听道一说:“幺妹不对。” “嗯,倒好似只想拿一张度牒而已。我原就看她并无向道之心,对诸般法器好奇而已。拖着爹的鹤氅、拂尘,装样儿罢了。现今却……怪哉!” “探探吧。” “嗯。要是一时心血来潮,过一阵就好了。待她长大些,真个是想修坤道,再与她将事情讲明。可就不能憨吃憨玩了。” “不修道,你也没打算让她憨吃憨玩。” “当然!”程犀承认了,“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大哥就教我……” 道一微有尴尬:“还记着?” “多谢大哥提醒。” 道一撇过头去,咳嗽两声。那一年,程犀七岁,他已十三,语重心长地告诉小师弟,男儿当自强,不要指望爹娘,尤其是亲爹。当时忧心忡忡,一片赤诚,如今提起背后说师父坏话,不免不好意思了起来。 程犀倒是坦然,难兄难弟,能互相倒点苦水的,唯有对方而已。 道一抬手,用力拍拍程犀的肩头,不复多言。 程犀却有事要他代劳:“赖三的母亲若来,师兄给照看一下。” 道一皱眉道:“那个赖三?” “倒是孝子。” “也是无赖子。” 程犀笑笑:“我近来用他做了一件事。” “何事?” 道一不是外人,程犀大大方方地道:“说与大哥听,大哥要装成不知道。我与他两千钱,叫他往新中的秀才常去的茶楼酒肆里,说了朱大娘子逼杀婢女一事。新中的学子,是锐气最足的。秀才也是人,也有嫉妒之心。十个里有一个看朱大秀才碍眼的,二十个人里有一个想拿他把柄的,只要有一个告发了他,他的麻烦就大了。” 道一道:“怪不得朱秀才被革了功名。” 程犀道:“与他讲定,他能撺掇了苦主家再闹一回,无论他借机讹了多少钱,我都不过问。只有朱家儿子,说是父母遇上官司,无暇管他,才落水的。却不在我谋划之内了。” 道一心头一动:“会不会?” “什么?” “我一直觉得,你们兄妹几个,早早夭折的两个不算,余下这四个,一个比一个生得好看,读书理事,却一个不如一个,”道一不客气地评论道,“所以觉得幺妹只是小孩子脾气。可毕竟同父同母,偶有遇事聪明的,也不足为奇罢?” 程犀微愕:“大哥是说,幺妹想修坤道,是因朱家的事情?她才七岁!” “你七岁都会算账,代师父师娘去见佃户了!七岁,不算小了。你到大街上瞧瞧,三、四岁的娃娃,扮爹扮娘,泥盘泥碗养泥娃娃。女娃们必是抢最好看、最有本事、家里最殷实的男娃做新郎,男娃们必是抢最漂亮的女娃做新妇。” 程犀皱眉道:“是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