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兄长的目光在罗蒙和他两个孩子的身上打量了一番,眼神像是犹豫了一秒,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们来意,还是出于礼貌不好把头次上门拜访的邻居拒之门外,很客气道:”先请进来吧。” 坐在客厅里,罗蒙轻描淡写地将周围的摆设风格收入眼底:房间布置的淡雅简洁,没有太多奢华的摆设和装饰,但是无论是沙发上松软的素色靠枕,还是茶几上洗得干干净净的水果,亦或是阳台上开得正鲜艳的花朵,都让人感觉到身心放松和舒适。他观察了一会,感觉到了nongnong的生活气息,初步判断对方应该只是普通人,应该不是针对他这个独游老份子而来的。罗蒙还注意到,茶几下面装在花布竹篮里的几本封面略卷的书,随意放置在拐角一本打开扑着的书以及满满当当的两个大书架,这让他进一步验证了请报上说的这家主人对阅读的浓厚兴趣,对自己这次到来的意图又多了一重信心。 等这人兄长端来茶水和一碟糕点,两人稍稍客套了两句,罗蒙方才说明自己的来意,然后极小心地看着这位兄长的反应。 果然对方皱起眉头:“这件事情怕是很难帮得上您的忙。我表弟虽然现在确实是在指点几个孩子功课,但他并没有打算去做谁的写造老师。实情跟您说,开始不过是我表弟偶然一个同好中人,后来见他写作,偶尔提点几句,也不算正经教授什么……却不知道后来一传二二传三,拜访的人越来越多,这样一来我表弟就吃不消了。毕竟我表弟性子懒散,也没有靠这个谋生亦或是谋名利的想法,如果只是朋友间寻常聊几句还好。可若是正儿八经让他教书,他却是没有这个耐心的。” 罗蒙连忙道:“也不需要贵表弟太过劳心,只要偶尔有时间能够提点一两句,就是我们的运气了。” 关于这人的名声是怎么传开了,罗蒙倒很了解:这人最开始教的小孩也是个爱书人,但喜好看的都是写小说传记之类,为此常常被父亲责难不务正业。后来在一次淘书的时候遇到了这人,两人无意间聊了起来,谈到了双方的藏书。小孩便有意请这位难得的同好中人回家去看自己多年的“珍藏”,可同时又担心父亲因为自己的爱好不给对方好脸色,便撒谎说这人是他找的写造家教。后来你来我往中,这人还真的告诉了一些写作的技巧给小孩。结果在三个月后的一次造纸比赛中,小孩的造纸居然从普十级一跃升上普十三级。孩子的父亲又惊又喜,这才正视起这位“家教”来。 因为孩子父亲在本市也算是商界名流,交游很广,此事很快就流传开来。很快便有两家世交试着来请托。刚开始这人也没拒绝,大概是觉得一只羊是放,三只羊也是放。结果两个月后,这两个新学生的造纸等级一个从特一级升上了特三级,一个从普六级升至了普十级——实打实地证明这位“家教”真的是有本事了。 后来的发展就很明晰了,越来越多的人慕名来访,请求这人收下自己的孩子。这人见到这种阵仗,觉得事情脱离了自己的预料,便将最开始隐瞒的事实说了出来,隐含的意思就是不想再收。然而这话传出去后,上门的人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觉得这人更厉害,不过是随便指点一下便有这样好的成绩,若是全心全意去教导,那成就岂不是更大?因此热情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便是连一些有名气的造纸师也带着自己的孩子来求教,结果都被这人一一拒绝了。 听到罗蒙的话,这人兄长笑了:“同您这样说的人也不少。可话是这么说,我表弟虽然懒,却是个实诚的个性。若是随意应了,又没有好好教,难免觉得自己有愧于别人的托付,误人子弟。既然做不到,索性就不应了。” 罗蒙知道这人兄长说了一半的真心话,但另外一半对方并没有说出来。他从情报的分析大概也能猜出这人的性格一二:爱书喜文,写作手法为传统派,虽然目前没有人见过他的原文流传,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水平肯定不低。目前泛亚的造纸师虽然传统派也不少,但是相对于现代派来说,比例依旧是低得惊人。而这比例还和年龄成正比——也就是说,越是年轻人,越是倾向易学好用的现代派。而需要大量时间、精力甚至人生阅历来磨砺、沉淀,同时对写作者本身的天赋灵性还有一定要求的传统派,除了部分有家学渊源的,已经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去涉及。 这人之所以乐意提点第一个孩子,应该并不仅仅是看在同好的份上,而是这人看到了这个孩子已经有大量的阅读奠定了基础,同时对小说传记的喜好也让这个孩子的写作风格偏向传统派,因此才能够在短时间内让他有大幅度的提升。印证他这个猜想的是他后来索要的情报也显示,这人指导的后面两个孩子的情况也类似。连续遇到三个偏向传统派的孩子,已经是非常巧的事情了,但从一般比例看,上门来求教的人显然会是现代派占据绝大多数。如果这人收下了他们,恐怕还得先从打基础开始,大量的阅读,反复的练习——在提升造纸等级上,花费的时间当然会还要高于现代派。既然看到了这一点,这人当然不肯累死累活还讨不了好。 然而弄清楚了前因后果的罗蒙并没有放弃让自己带的两个孩子向这人求教的念头。他问过两个孩子对传统派的好恶,结果两人都表示只要能够写出优秀的原文,哪怕多花时间和精力,哪怕进步比别人慢也愿意。 在被分配了写作原文的任务时两个孩子都被普及过造纸常识:现代派虽然易学好用,但是在造纸上是受到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公认的一型纸人就无法用现代派写造,而传说中的二型纸人更是非传统派无法触及。同时,传统派如果哪天想用现代派写造,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现代派想向传统派发展,难度就不是一星半点。从这个角度看来,前者虽然学成的难度高,但是被替代的可能性却小。如今有机会学到传统派的写造手法,两个早熟又聪明的孩子马上表示不怕吃苦不怕费时,一定会好好珍惜机会。 罗蒙听完这人兄长的婉拒后,立刻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在我冒昧上门前已经向人打听过先生一些事情。我知道先生怕是个喜欢悠闲安静的人,因此此次上门我也不敢报太大的希望。但是这两个孩子确实在写作上有些天分,而且我也不忍心浇熄孩子们的热情……这是这两个孩子这两个月来的练笔之作,写得估计是幼稚得很,不过他们都是很认真地再写。我不求先生能够单独抽时间来指导他们,如果在闲暇的时候能够翻看一两篇,给两句评语,就不胜感激了。” 说着罗蒙从包里拿出两本荷叶夹,郑重得放在桌上,一脸诚恳地看着这人兄长的表情,见对方没有直接拒绝,才小心翼翼地向那边推了一推。 对方看着两本荷叶夹迟疑了一下,拿起来翻开看了一眼,眼神微微有些变化,接着有又翻了几页,过了几秒又拿起另外一本,同样翻阅了几页,然后放下,才对他笑着说:“我还是那句话,您的这个忙我们怕是帮不了。不过,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上门求教的人是送作文的,看起来是花了孩子们不少时间,叫我倒是不好硬着心肠推回去。这样吧,本子先留下。若是遇到我表弟有空又心情好的时候,我试着给他看一眼——您也别报什么希望。他前段时间被几个……家伙弄得烦透了,若是下决心不理,我也没有办法。” “那是自然。”罗蒙连声道谢。 等到罗蒙走后,简要拿着荷叶夹上了楼。 简墨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荷叶夹,伸手拿起来,还没有看便笑了一声:“这个罗蒙胆子倒大,居然直接求到我家门口了。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 “那两个小孩也是纸人?”简要没有意外地问。这人大抵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倒霉会自动送上一位辨魂师的门:一个成年纸人带着两个纸人小孩上门说要学写造,这目的要说单纯真是哄白痴呢。 “嗯”了一声,简墨翻开荷叶夹,本来只打算看一眼,却没有想到倒是看进去了。两本翻完后大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他轻轻咳了一声:“手法确实嫩得很,有些模仿得很生硬。不过,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去写的,有自己的东西。”每个荷叶夹里都有近百篇文,长的短的都有,就算是一日不停地写,怕也是好几个月才能有这个数。更难得的是字迹端正,书面整洁,错别字也很少,显然还是修改誊抄过的。不说别的,这份诚意确实是没有打折扣,很让人心动。 简要挑了挑眉毛:“你改变主意了?” 简墨想起自己前段事件才忿忿地发誓说绝对不会再见这些上门的人,不由得面上有些讪讪,心里也有些犹豫:这个世界上真正写作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如果能够多出两个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何况多一个会写文的人,也就代表着自己将来会多一些能看的文——好吧,虽然他们都不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但是毕竟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左右思量,简墨最后还是放下了荷叶夹,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舒服:“先放着吧。罗蒙毕竟是‘独游’的人,这两个孩子八成也是将来给他们供血的。我沾了这个麻烦,还真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 第161章 天性缺失 东五十七区的春天是美丽的,当然前提条件是欣赏的人不属于那种只喜欢灯红酒绿,大厦高楼的类型。 出了简墨住的这片住宅区,再远就是郊野,除了平坦的地方尚住着些农户管理着田地,更远的山区就没有什么人的。不过那里的一处小山却是邢教授喜欢去呆的地方。他说那里视野开阔,空气清新,兼人少安静,偶尔会带着照顾他饮食起居兼司机的老王去那里住两天。简墨搬来后,邢教授便时不时也喜欢招呼他一块去。 对于邢教授的邀请,简墨倒没有拒绝。他自搬到这里来之后认识的人并不多,而这位年长的退休大学教授言谈确实常有让他心折之处,所以也十分乐意与之相处。 春日的风已经快完全褪去冬天的凛意,淡金色阳光穿过新一轮的枝叶后完全变成透明的翠碧色,如同洗过一样清澈纯净。 “你这个孩子,真是想的太简单了。”邢教授捧着刚刚泡好的茶,“你说的本质上也不算错,传统派和现代派确实只是写造的两种手段,不应该分高下优劣之分,又或者说它们各有各的优缺点,不能说那种好或者不好,更不应该和使用者的品性道德有所关联。但是实际上,正因为它们的不同,选择者也会有所不同。” “一个文字天赋不高却也能脚踏实地的人会有几率会选择现代派,但是一个心浮气躁又急功近利却是肯定会选择现代派,这一点你肯定不会否认;而当选择传统派的人看到选择现代派的人花比自己少的时间、少的精力、少的金钱却取得了和自己同样的成就,甚至更高的成就,受到社会、家庭,经济甚至包括精神方面的压力,必然导致现代派的拥趸比例会更大,同时进一步助涨了这种短视、功力的风气。我并非说现代派造纸师都是如此,但是不可否认,其中所占的比例绝对是大大高于传统派的。” 简墨无法反驳,却不以为然道:“但那有又什么关系。造纸的等级‘七分靠天赋,三分靠修炼’。造纸师的天赋倘若只有普级,任技巧再逆天,也不能造出异级。便是急功近利心浮气躁,只要天赋好,于大方面也是不影响的。” 邢教授瞅着他笑了一会,表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黯淡:“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人和你的观点都是差不多。”老人低头看了看透明的玻璃杯里的载浮载沉的茶叶,神色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简墨与老人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这位专注本业的大学教授不是喜欢故弄玄虚的人。稍稍转换了心态,才委婉道:“至少,就我目前所知,大体不离。但是我在这方面也没有专门去注意,教授是不是做过什么特别的研究呢?” 邢教授大约注意到他突然变得温和谦逊的口气,默默看了他一眼,一时没有回答,只是举杯又饮了一口,方才叹了一口气:“罢了,只是当是寻常聊聊,跟你说说也无妨,你听听也就算了,不用认真。” 邢教授年轻的前曾经做过一项研究,这是一项并算不的得上很严谨的研究:他抽取了同样数量的样本,对比了传统派和现代派所制造出来的纸人的犯罪率,发现后者居然高出前者8个百分点。 这一下莫说简墨,连一边旁听的简要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但随机都是不以为然的一笑。老人理解地笑了笑:“你们大概觉得这结论很滑稽,可能只是巧合。我刚开始和你们一样,都不相信。” 邢教授最初认为这个结果可能是受到取样区域和数量的影响,于是花了更长的时间,在更大范围内进行取样研究,但第二次得到的结果与第一次相差无几。 尽管事实摆在面前,邢教授却从内心不能认同写造流派会与造纸诞生后是否会犯罪会有直接关系。犯罪一般是有动机的,这是受外部环境条件以及人的性格影响的,和一个人的“基因”是没有直接关系的。但是同样的取样范围,受到的大环境影响应该是差不多的,那么关键应该着手于人的性格。造纸的先天性格基本决定于原文的三大赋予中的天性赋予。虽然纸人的性格会在出生后受到个人所处环境和经历的影响,但是和原人一样,除非是受到大的刺激,一般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邢教授于是怀疑现代派的犯罪率之所以高于传统派,很有可能与原文中的天性赋予有关——而现代派和传统派最大的区别不就是原文吗?然而想要证实他自己的这个猜想却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他本人第一并非是写作方面的高手,二则要研究两者的原文就需要阅读大量样本的造生诞生纸,这样的权限是年轻时候的邢教授还无法触及的。 “这项研究动动停停,停停动动很多年,我很多次都想过要放弃,但是最后还是舍不得,只要有机会就尽可能多的查阅一些样本的诞生纸。同时我也对两派的写作手法学着去了解,尤其是它们在关于天性赋予这一方面的特点和各自的区别……直到我退休前十年前,终于争取到了一些朋友的支持,有了一次大量对比样本的机会。” “这次对比中,我得到一个可能最接近真相的答案。”邢教授顿了一下,大概在考虑怎么才能把事情解释的更加明了,“纸人的犯罪率和他们对应原文的写造手法应该没有直接关系,而是跟原文的天性赋予有重要关系。我们都知道原文有天性赋予、天赋赋予和实体赋予这三大属性。比如说天赋赋予吧,总所周知,只有原文中对于天赋的描述越详细、越真实,那么纸人获得的这项天赋也才能越高。反之如果描述越少、越模糊甚至与事实不符,那么这项天赋也就越不显,甚至会导致造纸失败。” 简墨点点头,这是基本常识,他当然很清楚。 “同理可证,如果原文对于天性赋予越真实,越细腻,越丰满,那么造纸诞生后的天性也就越圆满、越生动。可是天性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最难把握的。相比天赋赋予和实体赋予,它更加虚幻、飘渺,难以琢磨,同时实际cao控起来非常难——比如极度自尊和极度自卑这两种矛盾性格完全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如果你想写造出这样一个人,这样的情况下你要怎样挑选和cao控你索要使用的文字。”邢教授显然这么多年对文字已经有了相当深刻的悠久,不再如同他所说的像年轻的时候拿着诞生纸也判断不出文字的好坏。 “确实。现代派在这方面功能是要薄弱一些。如果只是在性格一栏单列上‘极度自尊’‘极度自卑’两个词,我还真不能肯定这样的原文会这被造纸原理判定为一致性有问题,还是会发动自圆性帮这篇原文把这个矛盾的性格描述圆过去。只是即便自圆性发动,我觉得这其中的风险可控度也太低了。”简墨在这种问题上显然是驾轻就熟,一点就透。传统派就不会存在这种问题。现代派的特点是“明示”,传统派的特点是“暗示”,人物的性格特征主要通过他们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情来体现的,因此天赋赋予上极少会存在不可控的风险。 邢教授对简墨瞬间搞清楚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还说出了更进一步理解的举动略略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释然了,笑道:“难怪那么多人上门来求你,这方面你比我确实要透彻多了——你说的没有错,但这是难以控制只是一方面,如果认真去控制的话,事情恐怕不会变成数据显示的那个样子。” 邢教授说到这里语气渐渐沉重起来,简墨便知道他终于说到核心了。 “实际上,我看到的现象却是现代派原文中对于天赋赋予一项的文字越来越粗制滥造、越来越敷衍了事。说出来恐怕你不相信,我见过整整一千五百张诞生纸,里面的天赋赋予描述十分详实,实体赋予也算是五花八门,但是天性赋予一栏,来来回回竟然只有‘诚实’、‘服从性强’、‘能吃苦耐劳’、‘驯服’几个简单的字眼。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七级普造师为一家服装厂定制的一千五百个普工——他这是把纸人当成了计件商品!!”邢教授此刻终于显露出愤怒,苍老的脸上一片冰冷,“只要符合那工厂主的要求,完全不把人性当一回事!” “这样的诞生纸我在档案局见过了好几批。听里面的管理员的口气,这根本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只要那造纸师的天赋足够,即便是一千五百张天性赋予几乎一模一样的诞生纸也能够造生成功的。而且越是等级低的造纸师,他们越喜欢接这种订单。因为他们的造纸等级低,所以报酬在造纸师中也低的,为了获得更多的收入,他们就只能走量。既然要走量,那么他们怎么可能花心思花时间一个一个去构思去设计纸人的天性赋予的文字,只要不影响纸人最后的劳动能力,他们只会让文字越简单越好。我甚至听说,这些造纸师中记录最高的一个月就能够完成两千个纸人。” 简墨握了握手中的杯子。这都是他从前没有听说过的。 离开b市后,他和简要四处游历,这里住几个月,那里住大半年……如此度过了三年。但这三年时间他所了解的事情比之前十九年却都要多。以前的他因为在六街的遭遇,还以为自己已经算是经历坎坷,阅历丰富了。但离开了那座象牙塔后,他才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真的吃到什么苦头。 六街刺杀看起来凶险,逃亡的几日看起来辛苦,实际上都有又老爸在暗中保护。后来去了石山区,幸运地得到了连蔚的收留,虽然是心理上压力有些大,但是毕竟温饱不愁。后来他更是在老爸的看护下得到了简要这个近乎万能的“管家”。后来的日子尽管偶然会遇到一些危险的事情,但是总的来说也是算是顺风顺水。至于考进了京华大学,去了b市,仗着老爸从小教导的魂笔制造知识,还有连蔚的保驾护航,不过一年时间他就认识了许多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物。别人千金难求一见的人,在他眼中却如同大白菜一样常见。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于那些所谓的大家族也失去了大半的敬畏之心,以至于最后遇到李家,也并不感冒,甚至敢于挑拨一二。 这三年中,他遇到了更多的人。但这些人更多的是属于这个世界中底层的人:为了一日三餐,必须卖力地兜售自己的产品或劳力,甚至身体、尊严,以及灵魂。他们没有人教导他们一技之长去改变命运,更没有机会遇到身处高位的贵人帮扶一把。他们有的只是在泥泞的沼泽里竭尽所能地挣扎,努力过得好一点,更好一点,这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和残酷。 这三年中,他去过更多的地方。他去过著名的堕城,那里的三十多万纸人只为了提供一个罪恶泛滥的游乐场,等待着游客们去探索和取乐,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只是一场戏;他去过传说中的无人区,那里曾经地广人稀,每个天赋者成人后就能获得一片空白的土地,写造纸人来开发这块土地,一生在这片土地上过着如同国王一样的生活,直到他或者他的继承人死亡。这快土地便会被当地政府收回,上面的纸人被一夕抹灭,回归原始的空白。他也误入过鲜为人知的迷梦花园。那里男男女女,从幼年到成人,俱是各种风情的美丽纸人,专供客人声色之享。只要给足金钱,不管是素手折花还是辣手摧花,都不会受到任何阻止…… 这个世界总是乐此不疲地刷新着简墨对它认识的下限。 “然后呢,教授从这些现象里有了什么发现?”简墨垂下眼睛,转移话题,他并不想把这段学术探讨变成毫无实际意义的情绪发泄。 邢教授大概也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异样,于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道:“对天性赋予的粗制滥造并不影响造生的成功,因为造纸原理的自圆性能够一定程度上自动弥补原文的不确定之处——这是我们都知道的。我甚至怀疑即便是天性赋予一字不写,只要在造纸师天赋足够强大,造纸原理也是能够发动的。但是当我将这部分天性赋予粗制滥造的样本同其他样本做比较的时候,我想要的东西终于浮出了水面。同是现代派的造纸,同样的等级,前者的犯罪率要高出后者20个百分点!” “怎么会这样?”简墨疑惑地说,“难道自圆性的对原文的赋予不是随机的吗?既然是随机的,应该是各种类型的比例都差不多的。”不过这些只是他自己想当然的推测,从来没有进行通过数据证实过。 “你的想法我也有过,实际上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的后果,但事实就是如此。对于这个结果我在后来的时间里又做过几次对比,比例上会有些小出入,可是结果却没没有变过。” 邢教授眼露回忆的神色:“后来我干脆亲自去观察过部分样本的造纸,结果发现:那些天性赋予粗制滥造的纸人大部分都存在情绪容易躁动,暴力倾向严重,不愿意轻易相信他人,思想喜欢走极端的一些倾向。由于这种情况是因为对天性描述不足造成的,于是我把这种现象叫做天性缺失。这样的心理状况如果出现在原人身上,多半是童年或青少年期的时候缺少父母家人关爱,甚至常常遭受家庭暴力。不严谨地说,造纸师也算是自己造纸的父母。简墨,你说说,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些微妙联系。” 简墨不置可否,反问起另外一个问题:“您的这项研究应该已经完成好几年了,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邢教授盯着他苦笑了一下:“是啊,这项研究前前后后持续了快二十年,占我了我生命的快三分之一的时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了这项研究结果却不发表非常可惜——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是……他们,不让我发表。” “他们?” “是啊,我的上级,我的同事,我的学生……凡是知道我这项研究的人都不愿意我发表。包括那些支持我收集样本的朋友们,也都劝我不要发表这篇文章,不然树敌太多,下场堪忧。”邢教授说到这里,反而笑了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自嘲,“后来我不信邪,把报告陆续寄送了好几个学术杂志刊物,结果都被打回来了。有的说结论不谨慎,有的说内容主观色彩太浓……总之是没有一家敢刊登。” 这个时候老王在旁边插话了:“他们当然不敢登,如果登了,有多少造纸师要来找他们拼命!啧,不过我还是那个话,这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您现在能够安安静静在这里看风景而不是同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打嘴巴官司,也是他们所赐。” 邢教授和老王显然是多年的主仆,感情同亲人也没有什么区别。老王这一番半是认真半是揶揄的话说出来,邢教授脸上的沉郁之色反而消失了许多。他乐呵呵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话的气氛也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一杯茶后,邢教授才对简墨说:“其实老王说的对,天性缺失的纸人就算再多,只要我自己不去招惹,对我本人的生活是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我所担心的是,这样一个群体,在过去三十年的安逸日子中被写造出来的到底有多少——要知道,性格偏激,有暴力倾向又因为等级低能力缺乏而过得生活不如意的纸人,往往是成为纸人叛乱力量的主要力量啊!” 第162章 任务 “你跑这一次货多少赚了多少?”一个穿着灰色皮夹克的络腮胡子走过来搭在罗蒙肩膀上,看他仰着头咕嘟咕嘟往喉咙里灌水,显然是渴急了。 罗蒙一擦嘴巴,用手指比了个数。 络腮胡子眼睛一亮:“竟然有这么多,喂,下次如果有这样的好机会,别忘记哥哥我。” 罗蒙无谓的笑了笑:“你要去也行,不过,要过枭岭沟那段路,你考虑好。” “什么?”络腮胡子立刻萎了,“那地方——算了算了,那我还是不去了。那地方路又不好走,而且路匪又猖狂,我可没那么大胆子。难怪跑一趟给那么多,这简直是用命去跑啊!”他摇了摇头,刚刚羡慕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怜悯,“我说罗蒙,你这么玩命是干什么?是不是就为了你带的那两个孩子?我说你也是太较真了,别说其他几个小组的了,就算你自己的组员,大半年下来,也已经有两个孩子学成了。你何必这样耗着呢?” “他们既有心学,我自然要想方设法成全他们。”罗蒙依旧只是笑着,没有过多解释。 络腮胡子放开搭着他肩膀的手,慢悠悠回到自己的卡车上:“你这人就是这犟脾气,看着好说话,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给血库培养原文写手的任务虽然是有给津贴,但那能有几个钱?两个孩子半年来吃喝那样不要钱,那些钱够个屁——听说你还给他们买了不少书?到现在连个老师都没拜上,这样下去哪天是个头啊?” 罗蒙也拉开车门:“东子,这事你就别cao心了,我会解决的。” “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可是好心提心你了。别到时候时间和钱都投进去了,最后上面还怪你做事不尽心。姓窦的可一直盯着你出错呢。”络腮胡子挥了挥手,踩下油门走了。 罗蒙坐在驾驶室里目送他离开,实在说活间一直坚定的眼神中似乎也闪过了一丝迷茫,但很快就被更明亮的光所代替。他抚着方向盘,口中喃喃道:“困难都是一时的,有些事情,总是要人去做的。”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罗蒙极少把自己的大货车开回家里来。他在市区的书店停留了一下,发现没什么新书;又去了文具店,买了些纸笔;最后路过一家反季打折的服装商场的时候,挑了两件孩子的羽绒服回来。 秋天就快过完了,罗蒙有些忧郁地想,不知道那位简先生什么时候肯松一松口。两个孩子的练习册已经写完七八本的,他也看得出来孩子们的自信心也正在逐渐耗尽。虽然自己不断鼓励他们坚持下去,或许再进步一点点简先生就会被他们打动了。可这话说得太多,他自己都有些麻木了。如今看起来有些好笑,他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和那位简先生见上一面,说过一句话。 回到自己楼下,看见房东夫妇正笑容满面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罗蒙估计是前来租仓库的租户,便简单点了个头就过去。 到了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一道不熟悉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出来,罗蒙心头一跳,是谁?他住的偏远,平常并不常有访客,即便是来往较多的朋友或者同志也很少来这里找他?难道有什么不速之客到来……一连串的想法立刻在他脑子里掠过。 地□份做久了,罗蒙对于各种很小的异常情况都能敏锐地察觉,近乎一种本能。不光他自己,连和他们住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因着他的缘故,从一刚开始来时还偶尔会在言辞或者举动中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异常”,现在也都被他“潜移默化”地基本看不出来了。甚至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某些突发情况,他还教了两个孩子一些警戒和逃生的小手段。因此罗蒙出去跑货的时候把家托付给他们也没什么太不放心的。他有信心,即便发生了什么组织来不及通知自己又来不及赶回来的事情,两个孩子就算不能反抗,逃走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正要趴在墙上细听,里面接着又传来两个孩子欢笑声:笑声很轻松,并不像是面对什么危险或者胁迫,罗蒙神经只是略松了一口丝,没有完全放下警惕:这只能说明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并不能证明来的人是无害的。 深吸了一口气,他轻巧地拿出钥匙,钥匙在他手中没有相互敲击发出一点声音,接着咔嚓一声打开房门。 笑声戈然而止,不过很快他便听见两个孩子中的男孩孟燃的声音:“啊,大概是罗叔叔回来了。” 两个熟悉的脚步声直奔而来,罗蒙面前的房门也打开了:他看见两个孩子迎面而来开的小脸——以及穿过他们两人头顶,他看见了那个不甚熟悉的声音的主人。 咦,这不是简先生的兄长吗? “家里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真是怠慢了。”罗蒙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在自己的住所看到这个人,心中又是惊又是喜。 “哪里,是我打搅了。今天其实只是来送一些东西,本来打算送到就离开的。但两个小朋友太热情了,一定要请我进来坐坐。”简要微笑道。 两个孩子立刻转身捧起放在桌子上的几本荷叶夹,兴奋地说:“我们写的文章老师给了好多批语呢!老师还送了我们书,有小说、人物传记、游记……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呢!” 罗蒙有些吃惊。 自第一次带着孩子上门被拒绝后,他并没有坐等听天由命,而是让两个孩子继续住在自己住所,依旧看书、练习,挑选好的文章抄录成册,每隔一段时间带着两个孩子亲自送过去,又或者是让两个孩子自己送过去。从春天到秋天,如此这样又有大半年的时间。对方的态度让他很是琢磨不透:照说如果对方无意教导两个孩子的话,那么后面是肯定会拒绝的再接收的。但是文章送过去,并没有被对方拒之门外。可要说对方是接受了,之后却又如同投石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时间越长,罗蒙心里越没有底:那位简先生对这些文章是看过了,还是完全丢在一边置之不理——如果说最开始罗蒙还抱着对方是在考验自己诚意的设想,那么这个念头也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也愈发的不靠谱了,到后面已经含上了不甘心的意思。 “这,这真是太感激了。”罗蒙表情喜悦无比,声音都有些颤抖。这喜悦固然有他特意夸大做给这位简先生兄长看的意思,但是大半倒真是发自他内心,因此也并没有显得做作。这么久的努力,终于能够得到一点反馈,他怎么能够不激动。 无论是开始的拒绝,还是半年多来态度不明的接待,还是现在主动上门回馈,这位简先生兄长的笑意总是一如既往的礼貌和温柔,让人看不出来他真实的想法:“我堂弟说,既然两个孩子这么喜欢看书,他的那个小书房倒有不少这方面的书籍……所以让我过来问问两个孩子的想法,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每个星期去他的书房看一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