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沈如茵:“……所以我们和宋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姑娘言重了,哪能是勾当啊……”王起呵呵笑了两声,“就是一些光明正大的交易。” 他着重强调了“光明正大”四个字,简直是欲盖弥彰。 沈如茵善解人意地翻了个白眼,不打算追究字词上的“微小”差异,也理解了宁扶清的手段。 她上辈子是商务英语专业,虽然重点是“英语”,但好歹也和商务沾边,在财经学校内熏染好几年,这点小手段她还是明白的。不过是商场上你来我往互相牵扯的事,日子一长牵扯久了双方互相依赖,若此时突然有一方抽身而出,另一方必定损失极大。 对于德善商行,她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 宋家人也不傻,平白无故不会轻易与一个大商行合作太多,这种各自称霸的龙头老大,本来就不可能和平相处。 但徳善商行虽也算得上说得出名字的大商行,在宋家的眼里也不过是牛背上长得比较粗的那根牛毛罢了,并不堪入眼。 虽然华阳阁中的人一直都将这个商行称为徳善商行,但它指的其实并不止德善商行一家,只是因为徳善商行是最大的一家,所以简单称呼罢了。 事实上,华阳阁下的商行多且小,散落在四处,单挑出来哪一个都小得不起眼,但若是聚集在一起,却是庞大的一支。 “宋家毕竟是屹立百年的大家族,树根深得看不见底,这么多年以来,我们的商行尚且做不到完好地抽身,本想着再花上十年,等到另外几个家族寿数尽了,届时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一举端了宋家。” 说到此处王起砸吧了一下嘴,感叹道:“哪晓得那蝶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时候伤了宋家,倒令我们很是被动。” 他虽说着宋家厉害,沈如茵却知道,华阳阁更厉害。 宋家确然根深且壮,但人家发展了百年,而华阳阁才多少年,便能与宋家抗衡了。可见这取之于民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庞大。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上位者一直以为底层百姓是弱势,却未曾想到他们数量大。他们虽不一定能管好这个国家,但要搅乱这个国家,可是轻而易举。 既然取之于民,便要用之于民。 沈如茵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无论如何,你先派人去买药,赚钱的事情,总会有办法。” 她想到了自己的姨妈巾生财计划,往常虽然也考虑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实施,眼下商行危机,她正好可以试试手。 这天底下最好赚的钱,就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们的钱,那群太太们整日里没事干,除了闲话家常就是搔首弄姿,既然百姓生活已经这么苦了,不如就拿她们的钱来作为补贴。 当然,她这个对于偌大的徳善商行仍是杯水车薪,或许只能缓解一时危机,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尽快让商行与宋家脱离关系,毕竟连宋煜都当侯爷了,宋家离死期也不远了。 王起答应一声,便匆忙离去。 沈如茵回到房中继续衣不解带地照顾沈颜,杜白从睡梦中醒来听见了瘟疫爆发的消息,便自告奋勇地要上前线。沈如茵拦不住他,叮嘱了几句也只好由得他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王起一边奔波于买药,一边疲于查案,脚不沾地地四处跑,难得能在府上看见他。杜白更是干脆住在了外面,好长时间看不见人。 偌大一个华阳阁内忽然变得空空荡荡的,沈如茵的身边忽然便只剩下了苍叶一个人。 但苍叶为人沉默,不大爱说话,更多的时候像条影子似的不知躲在何处。 自沈颜得病,沈如茵也不放心将他交给别人照顾,于是遣奶娘回家,仅留了一个小丫头在她身边帮忙。 小丫头名叫婉月,年纪不大,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父母亲人皆已不在,从小被华阳阁收留。 大抵是因为华阳阁中男人居多,又在宁扶清的影响下都终日板着个脸凶神恶煞的,将小姑娘的性子养得怯生生的,在沈如茵面前从来不敢抬头。沈如茵估计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被自己伺候的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 无聊的日子里,沈如茵叫苍叶在院子里搭了个凉棚,抱着沈颜在石桌旁坐着,借着偶尔飘来的清风,也比屋子里凉快些。 婉月为她沏了茶便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沈如茵见她在这儿待得难受,搞得自己也很难受,便挥挥手让她退下去。 苍叶一言不发地搭了棚子就不晓得窜到了何处,沈如茵知道他大概心情不大好,也不多打扰他。 其实她又何尝心情好呢? 这些日子除了完善姨妈巾生财计划,她就只余下照顾沈颜一件事,时常以为往日一堆人聚在一处打闹的日子是一场梦。 想她上次在华阳阁住的时候,除了杜白苍叶和周冶,胭影西隆也在,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宋煜。 而现在,竟会这样寂寞。 “小面团儿,”她刮了刮沈颜的鼻子,声音轻得像阵风,“我好想他。” 第85章 猜疑 傍晚的阳光已不那么炎烈, 却依旧灼得树上知了闹个不停,整个夏天似乎都变得聒噪起来, 唯独怀中沈颜沉睡的小脸带着一丝静谧。 沈如茵闭眼小瞌,忽然察觉身旁有人。那人并未刻意隐匿身形,被风掀起的衣袍哗哗作响。 她睁开眼,转头看见苍叶笔挺地站在一旁, 仿佛知道她看见自己似的,看也不看她道:“王先生回来了。” “在哪儿呢?” “正往这里赶。” “哦。”沈如茵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倒了一杯茶水一口下肚。茶水被夏日guntang的空气熨得温热,平白给她心上添了一丝烦躁。 沈颜还在睡着,她手臂有些发酸, 便站起身来将沈颜递给苍叶, 吩咐道:“把他抱进屋子里去。” 苍叶:“……” 他的一双手摸过刀剑,沾过鲜血, 长满了粗糙的茧子,此时面对这个柔软的小面团,却不知从何处下手,一向瘫着的一张脸竟不自觉地流露出腼腆情绪来。 沈如茵有意要让他感受这世间温情的一面,固执地将沈颜横在他眼前, 似笑非笑盯着他。 苍叶推脱不得, 摊手去接, 到半空却又觉得唐突,于是收回手在身侧衣裳上擦了擦,这才僵硬地将沈颜接过来。 小孩安静地躺在他双臂上, 一抹说不清的滋味轻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撞进心底。 苍叶就那样在原地呆怔半晌,方缓慢地弯起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沈颜转向屋子,连呼吸也不敢放得太重。 沈如茵抱臂看向苍叶背影,坏笑地撅起唇。 未及苍叶走到门口,王起便已经入了院子,人还未停下,声音先至道:“夫人,属下查到了!” 她转回身,这一次不急着从王起嘴里挤话了,只耐着性子淡淡地看着他,待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自发解释: “将整个苏安城内治瘟疫的药材买下来的,是宋家人。” “宋家?”她皱着眉,“他们要做什么?” 王起正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闻言吐出一声冷笑——他一向脾气好,除非有人要杀他的斗鸡,一般他都是笑脸待人,沈如茵还是头一回在他脸上看见类似讥讽的表情。 他将茶盏重重墩在石桌上,恨恨道:“一群|jian商,还能做什么。” “难不成……”沈如茵觉得不可置信,“难不成他们要坐地起价?” “不是要,是已经做了。”王起怒不可遏,脑袋上的头发几乎要立起来了,“所以说商人最是无耻,这宋家的人真是比以英雄帮当做兵马的莫家还他妈不要脸!” 沈如茵被他的破口大骂惊呆了,正欲劝两句,便听他又道:“虽然往日我也晓得宋家做事毫无下限,可那时候他们还好歹是夹着尾巴偷偷摸摸办事,现下可好,竟光明正大地干起这样的勾当,真当老百姓都是纸片人么!” “他们明晃晃地打出了宋家的旗号么?那……那不是将把柄递到宁扶胤的手上任其宰割?这也太蠢了些……” 王起怒气消了些,声音低下来,“那倒也没有,只是若要费心查一查,很容易便能查到。” 说着他又忽然想到何处,疑惑地看向沈如茵,问道:“夫人怎会直呼皇帝的名讳?” 沈如茵一愣,想起自己从未在华阳阁暴露过她曾经的身份,现在的情况更是不能暴露了,否则恐会招惹一身麻烦。 于是她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这宋家看来是要走到尽头了哈……” 王起也没将那个问题往心里去,很容易被她带着跑,感叹道:“宋煜那小子成天玩乐,本来就没本事,宋家又个个都是人精,确实压不住他们——这事儿说不定还是宋家祸起萧墙,一方给另一方挖的陷阱……” “应当不至于吧?”沈如茵怀疑地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道,“此事若闹得太大,宁……皇帝又有心要制裁他们,便是整个宋家的灭顶之灾,这内乱归内乱,总不至于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事闹得再大,也不可能制裁整个宋家,顶多将稍有牵扯的都处置了。” “不……” 她本不愿意将人心想得太坏,却又忍不住朝很坏的那方面想。 这样的坏,实在比当初眼睁睁看着乾枭刨开孕妇的肚子还要令人胆寒。人性真是这世上最纯粹的东西,也是最可怕的东西。 王起似乎没想到她所想的那一个层面,此刻正纳闷地瞧着她。 沈如茵不知这个想法该不该说,可王起的眼神太期待,于是她忍不住吞吞吐吐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整件事有可能都是宋家做的?” “一整件事?”王起想明白她的话,猛地握紧拳头,“您是说,这场瘟疫的开端,便是由他们造成?” “恩……”她的呼吸也有些不稳,“你想,杜白的医术在天底下应当是数一数二的,而且他还恰好见过这个病,却也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出解决的法子,可他们宋家竟然几乎与我们同时买了相同的药材,甚至比我们还要早些——这是其一。” 她的手略颤抖着为自己倒茶,喝下一口茶安抚住内心的慌张,才继续道:“其二,瘟疫的第二次爆发,是发生在药材被卖空以后——这就好像、好像他们提前就知道瘟疫会大面积爆发一样……” “所以您觉得,这群王八蛋故意策划这么一件事,就为了搜刮民脂?” “我不知道……”沈如茵深吸一口气,“我也只是猜测……我本来不想这样猜测的,可是……” 王起怒意迭起,将额头上的青筋都逼了出来,“属下立刻便去查,若这件事真是他们所为——我定要叫他们不得好死!” “你冷静些,这件事需要好好查清楚。宋家固然可恨,可若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那才是真的不公。” “属下知道怎么做。” 王起行了一礼,抬头看见沈如茵面色苍白,顿了顿,劝道:“殿下也许不日便能回来,还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我知道。”沈如茵瘫坐下来,无力地点了点头。 王起后退两步,正要转身离开,忽见一小厮出现在门口,恭恭敬敬道:“夫人,副阁主,留朱侯来访。” 第86章 故人 留朱侯, 宋煜。 虽然宋家搅出一堆混账事,但沈如茵从来未曾怀疑过他, 而他如今跑到华阳阁来,又是为什么呢? 王起看向她,与她对视一眼,只见她点头道:“请。” 那小厮应了一声连忙跑走, 不多时便领着宋煜回来。 沈如茵站起身来,看着久别多日的故人。 他大概是来得匆忙, 一身的风尘仆仆之意。他头发有些微凌乱,眼睛下面裹着浓重的黑眼圈,下巴上挂着细碎的胡渣, 身上衣裳布满褶皱, 那一身气质与往常大不相同,变得十分沉稳, 还有说不出的疲倦。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突然怀念起往常那个嬉皮笑脸的无赖来。 宋煜见了她,肩膀顿时松了一口气似的垮下来,瘦得只剩一张皮的脸上扯出一个笑,眉眼依旧弯弯。 他笑嘻嘻地冲她摆摆手, 又侧身向王起摆手, 用同往常一般吊儿郎当的语气打招呼:“嘿!好久不见!” 可惜那声音里的沙哑彻头彻尾地撕破了他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