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七十年代旺家小媳妇在线阅读 - 第23节

第23节

    杨边疆终究没去找冯东,他缓步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几乎一夜没睡着。然后他终于想明白了,冯荞退婚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明明应该高兴庆贺才对。

    于是,他早早跑到路口等她,决定跟小姑娘把话挑明。不敢出击的男人,那叫什么男人?当初在藏区当兵,荒山狼巢他都敢闯。

    杨边疆在路口终于等到冯荞,心里来回演练了好多遍,想着怎么跟她说才好,演练来演练去,学不来那些甜蜜好听的话,索性把心一横,直截了当,干脆利索。

    结果呢?说完了,身后的小姑娘一直没做声,安安静静没个回应。杨边疆慢慢蹬着自行车,几遍欲言又止。快到镇上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冯荞,你同意不同意,都给个话呀。我知道,我比你大了整整五岁,不过你放心,我比你大这么多,我一定什么都让着你,保证不欺负你。”

    “……那我要是不同意,你要想什么办法?”老半天,冯荞终于给了他一句回话。

    杨边疆揣摩着小姑娘的语气,好像没怎么生气,顿时多了些信心,猛蹬了一下车,咧着嘴笑:

    “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就慢慢想办法让你同意呗。有道是滴水穿石,你才十七,我就慢慢哄,总有一天能让你同意的。”

    那态度就是,咱一个大男人,哪能你不同意我就算了?冯荞听着,脸颊耳根又开始发烧。

    “杨大哥,你看……太突然了,我从来都没想过……”

    “行啊,你慢慢想,我不急,真的。”

    杨边疆骑车进了镇区,稳稳把自行车停在农具厂门口。朝霞映照在他硬朗俊逸的脸上,掩不住一脸喜色,没拒绝就代表有门,对吧?

    “冯荞,你慢慢想,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

    ☆☆☆☆☆☆☆☆

    看着冯荞进了工房,杨边疆不自觉地摸了下鼻子,他多大的人了呀,好像有一丝丝……拐骗小姑娘的感觉,他自嘲的一笑,推着车去车棚。

    在车棚遇上李师哥。李师哥一个人来的,看着杨边疆乐呵呵打招呼。

    “师哥早。嫂子呢?”

    “没来。”

    “咋啦?家里有事啊?”

    “不是,是你师嫂有事儿。有事儿,懂不懂?”李师哥咧着嘴笑,见杨边疆询问的表情,忙解释道:“笨蛋,你师嫂有喜了,算算日子都有两个多月了,你就没看出来?人家刘大姐就看出来了呢。”

    这个……杨边疆默默窘了一下。刘大姐是厂里刘师傅的妹子,四十岁上,跟冯荞他们一起做工的。你说他一个大小伙子,在师嫂怀孕这事儿上,拿他的眼神跟儿女成行的刘大姐比?

    “我打算跟师父说一下,把这工辞了,往后不叫她来了,最近她们就是弄些小茶盘、托盘,打磨和刷油漆的活儿,你师嫂怀孕身体不一样,她闻见油漆味儿不舒服,老恶心。我听人说,长期弄油漆对身体可不好,你说我就这么一个媳妇,还指望着她给我儿子再添个meimei呢,可不舍得叫她大着肚子吃苦挨累。”李师哥明显是高兴坏了,絮絮叨叨跟杨边疆说个没完,“要说咱这厂里的活儿,其实真不太适合女人家干,都是些木工、铁匠的粗活,可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就这还是厂里照顾自己人呢。”

    杨边疆一听,哎哟,油漆味儿对身体不好?冯荞最近也是干的刷油漆的活,是不是叫冯荞也别干了?或者想法子给她换个别的活儿。就像师哥说的,谁舍得自己媳妇吃苦挨累呀,将来要是冯荞嫁给了他……

    那啥,暂时好像想的太远了。

    杨边疆心里默默记了一下,寻思着好在这批刷漆的活儿也快做完了。其实他们那时所用的油漆,又是用在茶盘上,基本都是古法油漆,桐油和其他原料熬制的,相对还是很安全的。但是没法子,心里喜欢一个人,不由自主就关心她。

    “哎,你想什么呢?一脸傻乐呵。”李师哥打断杨边疆的走神,“难不成有啥好事儿?”

    “什么好事,你说师嫂有喜了,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吗。”

    师兄弟聊着天,并肩进了带锯房,这几天他们有一批木头要处理,木工术语,把锯开圆木叫“解”,带锯房外头堆着几十根胸径50公分以上的圆木,要解成一定规格的木板。

    正常上班时间还没到呢,杨边疆和李师哥就先动手维护保养带锯,上班前几分钟,师傅们陆续来到,着手准备开锯。这个时候,铁匠组张师傅溜溜达达进来了。

    “小杨,有个事你知道不?”张师傅打铁练就的大嗓门,“我听说冯荞丫头退婚啦?”

    杨边疆:……

    结果张师傅一句话,把正准备干活的木工师傅们都吸引住了,一个个纷纷展示八卦属性。

    “真的,这事儿我能乱说吗,退了。我老伴儿的娘家嫂子的娘家侄女,就嫁在冯荞那个村,还一个生产队的呢。昨天我老伴儿回娘家吃喜宴听说的,听说责任在男方,听说冯荞订婚的那人不地道,背地里跟咱公社广播站那个广播员陈茉茉搞上了,事情闹出来两家就退婚了呗。”

    于是有认识的,就开始讨论冯荞和陈茉茉谁更漂亮,尤其小食堂吃饭的几个师傅,就开始骂男方“瞎眼”“不地道”。

    杨边疆给这一波人弄的,忍不住心里埋怨张师傅,这个打铁老张,怎么比个村里的大老娘们还八卦?不论孰是孰非,他都不希望听到有人议论这事,万一冯荞听到了多不好?

    他明明已经不高兴了,结果李师哥还来添乱:“边疆,我说你小子一大早高兴什么呢,自己招认,到底是不是为的这事?你小子机会来啦。”

    “师哥,你闲的没事干了是吧?”扫一眼手表,杨边疆干脆启动了带锯,大家察觉上班时间已经到了,便也纷纷动手干活。

    张师傅却还不肯罢休,在带锯的轰鸣声中,硬是过来拉住杨边疆:“小杨啊,你跟冯荞丫头,到底啥亲戚呀?”

    “问这干嘛?”

    “问问呗,我看这丫头蛮不错的,琢磨着把她介绍给我三侄子呢,你们是亲戚,你帮着参考一下,我三侄子十九岁属猪的,老实肯干,人长得也不孬,家庭成分贫农,一家子厚道人,我看跟冯荞挺合适的。你觉着怎么样?”

    “张师傅,你叫他参考,他自己也还光棍一条,正缺个媳妇呢。”李师哥笑嘻嘻插嘴,“张师傅,这事吧,你半路插家伙可不仗义。”

    “瞎说,我老张怎么半路插家伙了?冯荞丫头跟小杨那不是亲戚吗,亲戚哪能胡来的。”

    “张师傅,我老实跟你说,其实他俩也没啥不能胡来的亲戚关系,对不对呀边疆?”

    杨边疆:……

    一帮打铁劈木头的粗汉大老爷们,还能不能尊重别人一点儿隐私了?

    整整一上午,杨边疆都觉着李师哥看他的眼神别有用意,每一个眼神都好像不纯洁。

    好在李师哥中午不在小食堂吃饭,他回家吃,不然他那个捂不住的嘴炮,比大喇叭广播还快,还不知说出什么来。杨边疆真有点后悔了,今天就不该来上班,早知道就请假算了,让冯荞也别来!

    中午下班的时候,回家吃饭的人包括李师哥,该走都走了,刘师傅风风火火跑去小菜园摘青辣椒去了,说要让冯荞做个虎皮椒,杨边疆落后了一步,默默把满地散乱的边角废木料清理了一下。不知为啥,徐师傅也没急着走,带锯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师徒两个。

    “你怎么没去帮冯荞烧锅?”

    “哦,这就去。”杨边疆说,“我先把这收拾一下。”

    “边疆啊,打铁老张可都先说了,冯荞那边,你到底啥打算?”

    “啊?”杨边疆抬头,尴尬地笑,“师父,我……我还能有啥打算呀。”

    杨边疆心说,我现在打算什么呀,我总得等她答应的吧,关键是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别瞎掺和呀,给我留点儿爱情的小空间好不好?结果徐师傅两手一背,转身就走,临走低声骂了一句:

    “你个没用的货!”

    第37章 挤兑

    午饭蒜泥茄子、炖豆角、炒丝瓜, 都是小菜园现摘的鲜菜,还做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白米饭。刘师傅摘了一笊篱辣椒来,冯荞又快手快脚加了个虎皮青椒, 爱吃辣的十分下饭。

    徐师傅端着碗总结了一下,说小菜园打理起来后,他们吃的越来越新鲜可口, 还更省钱了。

    杨边疆一顿饭吃得小心翼翼, 生怕哪个口无遮拦的二货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幸好一顿饭吃的还算安生,吃完了一个个满足地摸着肚子,有的出去溜达, 有的找地方睡午觉,冯荞起身收拾碗筷,杨边疆便自觉跟去帮忙。

    厂里用水是用的压水井,还专门砌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小水泥池子, 冯荞蹲在池子边洗碗, 杨边疆就负责给她压水。

    平常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上演。杨边疆在厂里算是小字辈,木工组里最年轻的, 冯荞又是他带进厂里的小妹子,所以平常他帮着干这干那, 大家也觉得正常,冯荞种菜他就去提水, 冯荞做饭他帮着烧火, 平常两个人一起干活收拾也说笑聊天的, 谁也没觉着有啥不正常。

    然而今天因为早上的表白,冯荞免不了不好意思,总觉着身后的杨边疆在发射什么强力干扰似的,总有些莫名心慌似的,便只管默默地低头洗碗,也没怎么说话。

    她不说话,杨边疆也就默默陪着,气氛变得暧昧起来。杨边疆看着她洗完了碗,一个一个放在盆里摆好,就一伸手先把盆端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杨边疆走了几步,终究是忍不住了。

    “冯荞,你想好了吗?”

    冯荞顿时又不自然了,哪有人这么急性子的!一不自然,脸颊就又冒红了。进屋去徐师傅看到了,随口说了句:“这天气还是燥热,看冯荞热的。要说这都入秋了呢。”

    其实非要说杨边疆急性子,他觉着有点冤,本来嘛,小姑娘说要想一想,他还是有足够耐心等的,要怪就怪厂里那些热心八卦的大老爷们,这些师傅们往往都是文化不高、收入不低,热心乐天的大老粗,一个个净跟着瞎cao心。杨边疆怕呀,怕他要是再不当机立断,这些人还不知道怎么cao心搅和下去呢。

    可是接下来一下午,两人各上各的班,也没私下里说话的机会,一下午杨边疆都心不在焉,冯荞也是光走神儿,好容易熬到下午下了班,杨边疆早早推着车在门口等冯荞。下班的工人陆续走出来,跟冯荞一起做工的刘大姐看到杨边疆,就笑着问他:

    “小杨师傅,等冯荞呐?”

    “是啊,刘大姐。”

    “冯荞这就出来。这姑娘,干啥事都麻利的很,今天咋磨叽了呢。”

    “不着急,我等等她。”

    杨边疆道了谢,又等了一会儿,冯荞拎着随身的小布包走出来,杨边疆用力按了下车铃铛,远远看着她笑。

    “收拾好了?”

    “嗯。走吧。”冯荞微微低着头,这姑娘从来自然不做作,脸上常带笑意,这会子却少见的忸怩了。

    杨边疆推着车,两人一起走出农具厂大门。杨边疆本以为,两人终于可以好好说说话了,你看,夕阳西坠,晚霞漫天,两人一路慢悠悠地骑着车,迎着轻柔的晚风,穿行在乡间田野上,然后谈一谈他们俩的事情……谁知一出大门,迎面就看见大门外头杵着两个煞风景的人。

    “二哥,三哥,你俩怎么来啦?”

    “专门来等你呢。”冯东说,“三叔不放心,叫我们来看看你。”

    冯亮:“三叔跑去找我们,说你早上在家里吵架生气走的。我估摸着,他是怕你说话当了真,离家出走吧。”

    “怎么离家出走?”杨边疆听着不对劲,就插了一句问道,“冯荞在家发生什么事了?”

    冯荞神情闪过一丝落寞,这几天发生太多事,她心里各种酸甜苦辣,实在不想回那个家去。不为别的,就为了不看寇金萍那张刻薄的脸,她就不想回去。一早上吵架,话都说出去了,她的确没打算回去,她自己送回去受气?

    冯亮是个心眼儿多的,瞥一眼厂门口有人走动,就拉了一下杨边疆:“边疆哥,其实也没啥事,要不咱边走边说吧。”

    杨边疆点点头,四人便一起离开农具厂,出了镇子,很快便转进乡间土路。

    冯东:“冯荞,早上她又欺负你了?还真是不消停。”

    冯亮:“三叔说你生了气走的,还说不回去了。他挺担心你的,下午跑来找我们,非叫我跟冯亮来接你。”

    “他要真担心我,他自己怎么不来接我?”冯荞自嘲地笑了一下,“二哥三哥,我知道我爸还是关心我的,他到底就生了我这么一个闺女,他心里头还指望我呢。可是每次寇金萍找碴儿欺负我,他还不是每次都妥协让步?他护着我两句,寇金萍惯常就那么往床上一趟,连哭带骂、要死要活的,一闹闹上几天,我爸也就什么都顺着她了。一直以来我也没少忍,我亲妈已经不在了,我就剩下这么个亲爸,我就算将就我爸了,这次要不是寇金萍太过分,我能发狠说不回那个家吗?”

    杨边疆知道冯荞家里的情况,知道她有个后妈和继妹,甚至还见过冯小粉一回,心里大约也猜得到冯荞在家的处境不是太好。可现在一听,这姑娘在家所受的委屈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一阵心疼。

    “三叔那性子……寇金萍又是个特别会作的……”冯亮说了半截话,问冯荞:“那你眼下怎么打算的?”

    “能怎么打算,反正我现在不想回家。”冯荞深吸一口气,“寇金萍不是口口声声说她辛苦养活我吗,我整天拼命干活,都快累死了,她还整天骂我死懒不动,什么难听骂什么,我是真不想再受那个罪了,我还就叫她自己看看,那个家到底谁养活谁。”

    冯荞抬起头,无辜地看着冯东和冯亮:“二哥,三哥,我去你们家住几天行不行?我是实在没法子了。”

    那落寞的语气,不光冯东、冯亮心疼,杨边疆更是心疼得要命,心里思索着怎么解决眼前这事。

    冯东:“我们家就跟你家一样,你啥时候想去住就去,不过三叔那边……”

    “我们家就是你家,你当然就回我们家住。冯荞,我妈正想你去呢。”冯亮立刻抢过话头,暗暗给冯东递了个眼色,这姑娘的性子他们都清楚,从来不是那样耍脾气闹小性子的人,因为冯老三她已经多有忍让,这个时候就别再说什么“不过”了。

    杨边疆听着他们堂兄妹商量,一时也没插话,心里却也在打着自己的盘算。他默默推着自行车步行,一直陪着冯荞走到两村的岔路口,却没有停步的意思。冯东发现了,就说:“边疆,叫你跟着走了一路,你上班也累了一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我回家也没事干,就跟你们一道走走,正好去看看你家婶子。”杨边疆笑笑。

    冯东也没多想,四人就一边走一边聊,一起回了二伯家。二伯娘在自留田干活才回来,大约是预料到冯荞会来,还掰了几个嫩玉米棒子,正蹲在院子里剥,说要给冯荞煮玉米吃。

    “荞啊,我都听说了,你爸来找过我了。”二伯娘说,“既然话都说到这样了,你就安心在二伯娘这儿住下,我看你爸他敢放个屁。我就等着看看,寇金萍她整天在外头说漂亮话,整天装好人,实际上人良心没有,我看她这回把你逼的有家不能回,她还有没有脸出门。冯东冯亮,你俩一张床挤挤,冯亮把你的床腾出来给你爸睡,让冯荞跟我睡。”

    冯荞歉意地冲冯亮笑笑,二哥三哥都是大个子,俩人挤一张小木床是够为难的,可暂时也没别的法子。二伯家只有三间屋,堂屋两间,二伯和二伯娘住着,还充当客厅和餐厅,一间东屋放了两张小木床也就满了,挤着二哥和三哥两个人。二伯娘为了安置冯荞,把二伯撵去东屋,跟两个堂哥挤在一起住。冯荞盘算着,也就是眼下天气还热,不担心冻着,她跑来住几天,怎么着都能挤一挤,长久下去也不是法子。